呼,真沒想到,有時【權柄】的副作用還能讓我逃過一劫。時空之神大人還是眷顧我的嘛。
時間也不知過去了多久,醒時天色已是黃昏,我揉了揉眼,撐著牆面顫顫起身,眼前是一片陌生的街道。
身上的衣服不知什麼時候變得殘破不堪,興許是穿梭空間時磨損的,面上風塵,我腳步有點踉蹌,漫無目的的行著。
就像乞丐一樣。
陌生的人群如我一樣奔波,只不過他們腳步匆忙。
他們用著鄙夷疑惑的目光審視著我。而我渾然不覺,忘我的穿梭在人群中,像河流裡靈活的魚。
漸漸的,我變得無法感知時間的流動,人群稀稀疏疏,我眨了眨眼,已是深夜了。
模糊不清的如薄霧一般的景色消逝,青空市第一醫院的招牌浮現眼前。
我想也沒想,無視周圍人的目光,徑直闖了進去。
濃郁的消毒水與酒精混合的氣味瀰漫在空中,我深呼吸一口氣,來來往往的白大褂讓我有些恍然。
醫生護士們的路徑似乎都指向一個方向,反正閒來無事,就像冥冥之中有股力量,牽引著我向那兒走去。
腳步無聲輕盈,走廊靜悄悄的,毫無半點聲色。稀疏的月光透過紗窗,灑落滿地霜白,暗暗的花香悠悠飄來。
不知不覺間,我推開了那扇潔白無瑕的門。
嬰兒的啼笑聲徘徊在耳畔,我瞪大了眼眸,因為潔白病床上躺著的臉上掛著柔和微笑的人正是我的妻子。
出於分娩時鑽心剜骨的疼痛,於是她只能輕輕倚靠在床頭,長髮盛開得像朵飽經風霜的花。
她小心翼翼的將那個溫熱的小小的生命捧在懷中,雙手化作搖籃,搖籃裡裝著世上最珍貴的寶藏。
不知是因為筋疲力竭還是因為這如瀑月光,她臉色蒼白,就像是這聖潔的,昏暗的,如期而至的寒冬。
她蓋著薄薄的被子就像蓋著一層薄薄的雪。
我一時啞然失聲,眼前不知不覺蒙上了點點晶瑩。
我拭去淚水,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合上門離開,但又馬上像受了炮烙似的縮回了手。
我再次以同樣輕盈無聲的腳步向後退去,面前神聖的和諧的光輝我不忍玷汙,至少現在的、狼狽的,不堪的我絕對不能接近。
然而世事難料。
我尚未完全離開,虛空中有一隻無形的手朝我伸來。
我來不及反應,被生生摁住脖頸,呼吸也因此變得困難。
我無法看見是一隻怎樣的手將奪走我的生命,但我無力反抗,也不願反抗。
因為我萬分清楚是誰將奪走我微渺的生命,掙扎毫無意義。
起風了,涼意漸深,我聽見了喧囂嘈雜的風聲。
沉醉在方興未艾的寒風裡,連燈光也變得搖搖欲墜。
世界切割似的被分成了兩個,而我不得不走向一個未知的,從未有旅人回來過的神秘國度。
那裡一片漆黑。
而最為可悲的是,我賢淑的妻子、我可愛的孩子註定與我分道揚鑣。
我仍留戀那個已離我遠去世界的光景,於是我回頭望去,好似霧裡看花,回憶如走馬燈般滾滾而來。
亦是一夜幽涼。
我倦縮在夜裡,單衣覆雪。形形色色的人流匆匆遠去,曾留在雪地裡的足跡剎那便被風雪抹平。
我護著懷中的碗,縱使寒風吹得我直打顫。今夜的雪是突然降的,神明的脾氣人類是怎麼也捉摸不透。
那破碗裡裝著的今天乞討來的四元三角錢。但可惜的是,已有一元錢隱埋在風雪中,不知去向了。
今夜註定難熬。
我的浮想聯翩就像這飄飄風雪,我不願接觸這世界,只求偏安一隅,正如這世界不曾願意接觸我一樣。
生命的價值還不如一張早起時分發到朋友圈的雪景照,我打心底裡這麼認為。
也不知過了好久,世界已是萬人空巷。我本打算捲鋪蓋離開,但反覆思索下又並無什麼好的去處,於是我還是決定就地度過一夜。
希望老天爺眷顧,別讓我給凍死了。生死有命,富貴在天。
我半閉著眼,口中哈出的熱氣是唯一的熱源。
“一個饅頭一塊五,二個饅頭三塊。上午吃一個,下午吃一個,還多了三角錢。”
我無意識地呢喃著,渾然沒有注意到前方多出來個人。
“雪這麼大,你就打算在這兒待上一整夜啊!”
半睡半醒的我嚇得渾身一顫,我憤怒地別過頭,瞥見了一張笑逐顏開的臉。
憤怒漸漸消失,我意識到自己的身份卑微。少惹是生非,我垂下了頭。
雙唇被雪凍得僵硬,我很有職業素養,結結巴巴:“求,求求您,給點錢吧。”
少女俯下身,頗有興致的打量著我:“額啊,你可還真是敬業啊!”
這個人是和之前所有人一樣來拿我取樂的嗎?
“如果,如果您只是來取笑我,就請低聲一點吧,不要讓我聽見,千萬不要讓我聽見,求求您了。”
“啊,我不是,我不是來取笑你的,真的不是!
我是來幫助你,諾,給你錢。”
我顫顫巍巍的捧起少女遞過來的兩元錢,俯下身不停的磕頭感謝。
少女慌慌張張地托起我,語無倫次地說:“別,別這樣啊,我只是幫幫忙,贈人玫瑰,手有餘香嘛。”
我凝神看清了少女身上的校服,靠在附近乞討的我立馬認出這是青大的校服。
這是個前途光明的讀書人。
如果沒有那麼多接連不斷的苦難降臨在我身上的話,我應該也能上大學吧。
今日的錢夠充飢了。
於是,我小心翼翼的捻起紙幣兩邊,儘量讓接觸面面積降到最小。
隨後將那兩張嶄新的紙幣顫顫遞回去,沉下聲調:“您還是快些回去吧。我不要您的錢,天氣冷,別凍著了您的身體。”
少女不說話了,愣了半秒後,倏地跑沒影了。我的話語多半是奏效了,長嘆一口氣後,我又重新閉上眼。
“喂!喂!”
又被半路吵醒,我正想好好教育一下這個把人半路吵醒的人,別不把乞丐當人啊。
但看清來人的面龐,我啞然失聲。之前的女學生回來了,帶著兩個熱氣騰騰的包子。
“臭乞丐,你穿多少我穿多少,你還管我冷,是你傻還是我傻?”少女雙手插腰,沒好氣地說道:“我又不是那種草菅人命的人,看你大雪天穿這麼少,諾,給你兩個包子,別嫌難吃啊,你愛吃不吃!”
我望著少女奔跑完後緋紅的臉,她呼呼喘著氣兒,一邊怒視著我。
我眼角有些發酸,想說出什麼來卻又什麼也說不出,凍得赤紅的雙手接過包子,新鮮出爐的,還非常的燙手,但對於我來說卻溫暖無比。
餓了一天的我流著眼淚,狼吞虎嚥。
直到後來我才知道,那包子是少女自己蒸的,味道也其實是一言難盡。
但,哪怕日後家纏萬貫,我也再未吃過那麼好吃的包子了。
之後,少女依舊會經常來找我,告訴我曾經一無所知的東西,我也漸漸向她敞開心扉,告訴她人生的跌宕起伏。
任誰也不會想到,一位乞丐與一位女大學生就這麼相知相熟了。
再後來,我找了份工作,加入了時空之神教會,併成為了知名的企業家。
少女一直陪伴在我身旁,我們相戀,結婚,直到現在,我儼然是一名已逝之人了。
迷霧散去,回憶消失,我再次回到了醫院裡。
身體變化成什麼樣子,我不知道,但是意識依然清醒無比。
痛苦感也消失了,我現在太概處於小說中的靈魂狀態吧,只不過我尚未脫離我的軀殼,哪也去不了。
“撲通!”
是我的身體滑落在地的聲音。我感嘆著靈魂總算能夠離去時,猛然想起些什麼,我連忙轉頭看向我的妻子。
碰巧的是,我的妻子也對上了我的視線,她看見的是我的屍體。
最不想發生的事最終還是發生了,她的瞳孔瞪大,蒼白的臉色更加蒼白,虛弱的身體強行快速下了床,連拖鞋也沒來得及穿,光著腳朝我奔跑而來。
我心如刀狡,靈魂也向她飛去。我張開雙臂,和住常無數次張開雙臂的她一樣,期待著所愛之人溫暖的懷抱。
但生死有別,我徑直穿梭過她的身體,她也沒有多作任何停留,跪倒在我冰冷的屍體前。
我猛然回頭,妻子的雙手撫摸著我的臉,不停搖晃著我的屍體,祁盼著我能夠甦醒。
妻子彷彿在驚慌失措的吶喊著什麼,我知道那正是我的名字。
她的眼淚廉價的滴嗒嗒墜落,她將頭埋進我的懷裡,哭得悲痛欲絕。
灰濛濛的無力感壓得我喘不正氣,我大口喘吸著,痛苦凝成淚珠,與我沙啞的吶喊一同墜落。
我什麼也做不了,我只能將無法接觸到彼此的靈魂貼近,企圖為她帶來哪怕一點點的溫暖。
她緊擁抱住我的屍體,似乎想伸手攬住我那將死的靈魂。
我也擁抱住她,但卻又不敢與她的身體接觸。
因為我知道,我的手將會穿透她而去,一點痕跡也不會保留。那磅礴的無力感、沉痛的現實再次朝我襲來。
我在世界的這一頭聲嘶力竭,她在世界的那一頭歇斯底里。
我是一個卑劣的人,卑劣到人未得到任何人的愛。
我也是一個無趣的人,無趣到從未愛過任何人。
但是,全知全能的時空之神大人,哪怕您將會奪走我微不足道的生命,也求求您能夠減輕她哪怕一絲一毫的痛苦!
倘若我的生命對您來說也也一文不值,那便連同我在人世上留下的一切痕跡也一同抹去吧!
求求您,求求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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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血,出血了!快來人啊!”
“發生什麼了,這裡怎麼了!”
“主任,快快,這位女士剖腹產的傷口重新出血了,己經陷入昏迷了!”
“那還等著幹什麼,來人,再來點人手,快,送急救室!”
“孩子,還有孩子在病房裡!還有一個陌生男人的屍體!”
模糊中,我飄搖在風裡,靈魂分崩離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