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強者面前，弱者永遠有罪。
——伊索寓言《狼和小羊》
秋天，銀杏樹最美的季節。
像一個企望將來的棕色頭髮的少女，將整個海島變成金色。
藍天被靜謐的它燻醉了，一抹淡紫色的山氣縈繞校園。
陽光傾斜，橙色的微光拉長身影，溜進教室裡，差不多把所有同學幻化為黃金小人。
痕跡很快消失，又如向我告別的少婦的拖在地上的禮裙一樣。
我沿著它的足跡，走近一位女學生的課桌旁。
女孩微圓的臉，很是稚氣，眉毛下一對流光泛彩的眼睛，瞅著什麼的時候異常專注凝神。
“念靈柔同學，這是怎麼回事？”
她露出一種堅毅，深刻的生在下嘴唇底下的笑靨，透著一縷帶有諷刺意味的笑紋。
“揚老師，我說了你會管嗎？”
我是一所私立高中的班主任，跟許多打工人一樣，今天之前，我有自己的夢想，卻只能過著平庸的日子。
“相信我。”
我身高一米八，75公斤，算得高大魁梧的人了。
她耳朵上的小耳釘晃動，忽然回頭，總是眯睎著的眼睛睜得大大的。
而被她望向的半大男孩子，一臉吃驚而專注的表情。
“是石振乾的！”
念靈柔潔白的上齒咬著她的下唇，使得薄薄的面板上留下細長的紅印。
“嗯，老師知道了。”
我來到石振的書桌前，他也僅僅十八歲。
石振白皙的小臉上，嵌著一個尖尖的鼻子，頭髮有兩寸來長，亂蓬蓬的，活像個喜鵲巢。
“揚老師，你相信她的話？你問問全班同學，有哪個看見了？”
頃刻之間，全班同學都鴉雀無聲，紛紛默讀接下來所要講的語文內容。
我重新走回講臺，拿起粉筆在黑板上寫下了四個字。
念靈柔少女輕盈的體態，又變得野蠻，有著從她祖先，勇敢的冰島水夫傳下來的驕傲和嚴肅的氣氛。
她固執的死死盯著我。
“揚老師，你果然管不了他，就因為他父親是校董？”
我再次緩步走近念靈柔，與此同時，手裡多了一塊乾淨的抹布。
花一般的年紀，稍稍短促的側面，長得十分端正，卻用異樣的眼神打量著我的一舉一動。
“所以，揚老師，你想把他擦？”
書桌上，滿是汙言穢語。
念靈柔眼角上吊，不可置信的眨動著長睫毛。
“站起來。”
石振白了眼念靈柔。
“聽見沒有？揚老師讓你站起來！明明就是有娘生沒娘養的玩意兒，還怕人講，真有意思。”
“我讓你站起來！！！”
石振愣住。
“揚星！！！我他媽給你臉你不要，是不是？”
從小到大，都沒有人敢對他這樣講話，他眼睛直冒血絲，跳過兩張桌子，朝著我打來。
我一隻手就抵住了他，他比我矮兩頭，根本傷害不了我。
由於力量懸殊，他只好作罷。
“告訴你，這次就算了。你若再敢惹我一次，小心我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課堂中止。
我今年三十六歲，已經到了不能考公務員事業編的年齡。
石振大搖大擺的回到座位，從書桌裡乾脆掏出一口鍋，讓臨近的學生插電，又讓後桌的學生給打水。
不一會兒，香噴噴的火鍋好了。
“揚老師，你要不要來嘗一口？”
沒等反應過來，一塊抹布砸進了鍋裡，濺出陣陣紅湯。
“臥槽！？好燙！！揚星！！！你他媽今天是不是瘋了？”
“去給念靈柔同學擦乾淨桌子，並且向她道歉。”
石振掏了掏耳朵，往其他同學身上彈了了彈。
“臥槽？？我沒聽錯吧？揚星，你他媽是不想幹了？”
“對，我不幹了。”
全班同學都震驚了。
我大學畢業後，就在這傢俬立高中任職語文老師，說起來，已經快15年了。
對於我來說，已經是半輩子了。
石振也搞不清楚狀況，只見我跟平時有些不一樣。
繞開他的身子，直接從開著的火鍋裡，拎出那塊冒煙的滾燙抹布。
我手上的水泡很快凸起，裂開的血沾著辣椒汁，一點點將抹布遞向石振。
他第一次感到畏懼。
“好好，揚老師，我剛才就跟您開個玩笑，我去擦就是，我有面巾紙，還帶古龍香水味的。我去擦。”
此時的念靈柔，看向我的眼神慢慢變得溫和。
“擦好了。”
石振白了一眼念靈柔，歪嘴小聲道。
“賤人就是矯情。”
“你說什麼？”
念靈柔從座位站起，石振咬牙切齒的說道。
“你比昨天更糟了！！好！！我給你道歉！！我不該罵你是沒爸沒媽的賤人，畢竟你有爸有媽，只不過人家都不管你。”
石振沒忍住的笑了。
其他同學也陸續投來不友好的目光，快高三畢業才清楚，念靈柔竟然有父母？
教室裡，開始傳來不間斷的議論聲。
“那豈不是比孤兒更慘？我們這學校哪個不是家裡有門。”
“說的就是。原來她真是有娘生沒娘養，其實石振沒說錯。”
“一看她就沒人教，還總跟石振對著幹是真不想活了？”
“誒誒？關於她還有條爆炸性新聞，說她當婊子還立牌坊！”
我一聲呵斥，同學們總算慢慢安靜了下來。
念靈柔哭著跑出了教室，可這課堂還未終止。
我指著黑板上，早已寫下的四個字，是我送給一週後即將高考的同學們。
“我們最後一堂課，快下課這5分鐘，不講語文，而是要講一則寓言故事，《狼與小羊》”
石振擰了擰鼻子，噗嗤一聲笑了。
藉故尿急離開。
而其他畢業班的同學們，有的開始收拾書包，有的饒有興致的趴在桌子上。
“一隻狼瞧見一隻迷路失群的小羊，決定暫緩下毒手，想先找一些理由，對小羊證明自己有吃它的權利。它就說，小鬼!你去年曾經罵過我。小羊可憐地說，我去年還沒有出生呢。”
同學們打著哈欠，交流著彼此家裡給國外的大學捐贈了多少贊助金。
我走在他們的中間，喧鬧聲還在繼續。
“狼再說，你在我的草地上吃過草，小羊回答，不，好先生，我還未曾嘗過草的味道呢。狼又說，你喝過我井裡的水。小羊叫道，不，我從沒有喝過水，因為直到今天為止，我都是吃著母親的奶汁。狼一聽這話，便抓住它，把它吃下去。”
黃金小人們聳了聳肩膀，再挺最後30秒，下課鈴響起。就可以永遠見不到我了。
而我在故事的最後，突然放大了音量。
“小羊在狼的胃裡只想搞明白一件事，她到底做錯了什麼，而狼的回答卻是，因為你弱，而我餓。”
下課鈴響起之時，石振在後門出現。
“揚老師，這個不是胎教故事？我很早就聽過了。況且，這不應該是你送給我們的臨別贈言，而應該是送給你們這種弱雞的，所以一定學會保護自己哦。”
教室裡鬨堂大笑，笑聲比我的手機震動還大。
“揚老師，你手機響了。”
石振並沒有離開，還招呼其他同學先別走。
我預感，似乎還有事要發生。
我環繞著講臺四周，直到在頭頂上方見到了一大桶水。
把它平穩的放在講桌上後，同學們有一種掃興的神情。
我檢視著手機，是一條微信通知。
【揚老師，幫幫我。】
緊接著，又是一條訊息。
【我正在女衛生間。】
我看向全班同學，整整齊齊的站在我面前，唯獨少了念靈柔。
“揚老師，我這有面巾紙，古龍味的。別告訴我是念靈柔讓你給送衛生紙吧？哈哈。”
其他同學也笑了起來，這三年來，類似的惡作劇沒少開過。
而緊接著，一條微信通知，讓我徹底慌了神。
【揚老師，我可能等不到你來了！】
瞬間，手機掉地，摔成了碎片。
而我撞開一個個的學生，朝著女衛生間跑去，可本樓層的顯示【請勿使用】。
正當我想去其他樓層檢視，我聞到一股刺鼻的煙味，從緊閉的門縫中傳來。
我用力的拍門，喊著念靈柔的名字。
可裡面並沒有人應答。
“揚老師，你認識字嗎？黃色牌子上面清楚的寫著四個大字【請勿使用】”
其他學生也覺得有趣，哪裡有男老師想要硬入女衛生間的。
“不會吧？原來我們老班還有這癖好？”
“男衛生間本就是我們的天下，他那麼慫，本就該用女衛生間的好吧！”
“是啊，只敢在最後一堂課逞威風？真是個孬種！”
“這可是你自找的，我現在就拿手機，把你一個男老師硬闖女廁所給錄下來，發到網上去！”
突然，一聲巨響。
伴隨著女衛生間更大的濃煙，有學生的手機在半空中炸開。
“啊！！！”
“快跑呀！！裡面著火了！！！”
“危險！！！！！”
學生們你一言我一語，可我似乎聽到了念靈柔的聲音。
那種很微弱很微弱的，似乎從女衛生間的門內傳來。
可應該是在裡面被反鎖了，從外面很難開啟。
“哐！！！！”
我雙腳狠狠踹著門，整個人跌倒在地上。
門終於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