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這是什麼話?世界上就沒有不能為自己所用的人,”沈醉無聲的笑了,“用人嘛,威逼利誘也好,挾持敲打也罷,都求個法子。”
蕭瑞謙老朽的眼睛裡驀地折出寒光,定定的看著他。
沈醉抿了口茶,也抬眼瞧他:“今歲乘著蕭大人還在內閣,不若就快些安排人入閣。他劉奉如今蹬鼻子上臉,全憑不過就是內閣獨攬大權,但這權總是他一個所有不成?就是真的是塊肥肉,狼一多總是不夠分的。”
蕭瑞謙忽而想起那日大雨,他聲輕氣淺地說要置劉家於死地時淺淡的神態。
沈醉剛走,蕭瑞謙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推窗瞧見樓下沈家的侍衛扶他上車,寒風撲面,吹散了屋中溫暖的氣息。
蕭方銘有些拿不準父親的臉色:“他到底是誰?工部的事,他憑什麼安排?”
“不是安排。”蕭瑞謙緩緩合了窗,“此事一成,工部總要空出位來。世家瞧不上他,他就要給自己找個新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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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刺客遲遲未能捉拿,京都之內再一次增設了巡防,傳言疑心是敵國細作,見大權更迭故意惹是生非,惶恐民心。劉奉御前上書沒能抓住刺客蛛絲馬跡,憂心忡忡正在告罪。
沈醉對上劉奉那一雙眼睛,先瞥開了眼,等著他將民間四散傳言若有若無地上稟皇帝,沈醉方才掀了袍子下跪,
“敵國細作藏於京都,想來已經預謀許久,並非小事。巡防隊今日上書,請旨多增人馬,還望聖上定奪。”
劉奉果真偏頭看他一眼。
新帝面前,這事兒若是他自己開口,顯得居心不軌,巡防隊如此上報,雖說魯莽幾分,但是這位沈大人並不戳破刺客行刺,願意在此刻推他一把,便是有了投靠的意思。
餘下的話便該他自己去補:“今年雪大,算起來就沒怎麼停過,巡查總是勞累些,雪天大寒,也病了許多......”
“是該添設。”皇帝把摺子扔到桌上,“一併查了周邊民舍的雪壓坍塌情況,一起加固了——便將宋錚那隊人馬增設給巡防隊,後宮如今人少,除去必要幾處,都添設過去。”
劉奉沒料到此事之中還會摻個宋錚。想起來這是邊軍守衛軍宋大帥的兒子,若是其他的也就罷了,可是邊軍這兩年的糧草輜重都沒怎麼好給,內閣與他們一向不怎麼對付。
他思量一陣,便磕頭問道:“聖上,宋錚此後領了巡查,是否每日述職入宮?”
“先帝跟前此事歸於誰,”萬卿帝撐起首,看了一眼他,扭頭就瞧見沈春酌不大專心地撥著衣上的佩扣,“此事就歸於誰,若無大事摺子遞上來即可。”
宋錚領了新的差使,明面上是離天子遠了降了官,實則這才是摸到了一點兒實權,他換了腰牌出去,向劉奉道了禮。
劉奉本意是想提拔自己的人,不想御前親指,他不敢插手,心裡頭也知道宋錚這個是暫職,來日還是回得到皇帝跟前,也不好多得罪。只道:“小宋將軍平日裡不走這些尾巷吧?這邊是巡防重地,日後要多當心。”
“走過那麼一兩次。”他道,“之前夜送聖旨給端安王爺,抄的就是近道。”
劉奉“哦”了一聲,心道難怪會在御前留名,依舊交代他巡防事情,格外說了句:“巡查是苦差,每三日寫了述職摺子呈來閣中,我們一併交與聖前就行。”
宋錚謝過他,掀衣袍走了,外出就遇上侍從架了馬車。那馬車隔得不遠也不近,像是有意等著他,卻不與他靠近。
宋錚微微回了頭,轉身就與軍中的漢子打起了玩笑,在路邊沒輕沒重地撞起了臂膀。
跟在不遠處的那人瞬間也被拉入了這樣胡鬧的街頭嬉鬥之中,蠻力撞開兩個軍漢再去看,哪裡還瞧得見宋錚的人。
宋錚不動聲色地在僻靜處鑽上了馬車,一掀簾子,先是聞到了點兒藥味,然後就是蜜糖香,車上幾個人靜了一剎,有個蒙面漢子,有稚氣未脫地奉茶半大小子,二人盯著他看。那御前侍官沈醉先道:“宋大人這是什麼章法,溜上我們的車來?”
“不是大人有意相邀?”宋錚抖了袍上的雪,笑了一聲。
“不愧是小宋將軍,”沈醉放了藥,不沾蜜餞,“咱們之前說的話,可還作數?”
“給我實權,你就想打一個人。可是大人,這麼一點兒巡查的瑣事,上頭還壓著個劉奉,委實算不得什麼好差使啊。”
“多大點兒事兒換多大點兒好處,”沈醉看了他片刻,“況且,御軍如今處處緊缺,宋家又窮得叮噹響,他劉奉多拿兩日可沒什麼不好。”
宋家戍邊,京都誰人不知誰人不曉他家擔的就是虛名,每歲不僅軍餉輜重難要,就是皇帝賞下來的東西都折賣得差不多了,年關就有人玩笑“大雪重,宋家薄”,就是嘲笑他家每逢入冬就要典當東西折算銀錢送去邊軍苦熬冬日。
先帝在位,年年嚴松年為了索要邊軍開支都要得罪一次皇帝,宋錚留在京都,住的宅子還空落大半,就留了幾個家僕洗掃。
宋錚看著他一張白得泛玉的面,悠悠:“你這侍衛,快把你蜜餞吃完了。”
沈醉偏頭瞥了一眼杭旗,杭旗立刻蹦起來:“你這人......不該看的少看!——艹!”
宋錚在他蹦起來的剎那,手腕一挑飛出細針,杭旗翻身刀刃頓出,穩穩擋住了那一隻細如牛毛的針尖。
幾乎同時,墨七握著刀柄瞬間就橫劍到了他的側頸,眼神銳利。
宋錚扯了下嘴皮,似笑非笑地盯著墨七:“他兩身手已是不凡,大人何苦還要兜這麼大一個圈子,要我去打?”
“那自然是不想給他好臉。”沈醉眯眼,滿面錙銖必較的小人行徑,“銀馬杓春那日石板鴨掌肉炙,劉大人讓我好生沒臉,訊息不出半日傳遍京都,說我與閹人一般的行徑不上臺面,我可真受盡欺辱啊!”
“打劉奉不行。”宋錚靜了一會兒,“太引人注目。”
“我打劉奉做什麼?”沈醉道,“他有個兒子,叫劉坤保,雖是庶子,但現任正五品的官職兵部郎中,要為邊軍撥糧,便要從他的手下往下排程,必然同來議事廳。”
“不能打死。”
“當然不能。”沈醉立刻道,“我還要他青頭紫面的出現在議事堂裡,丟劉奉的臉呢。”
宋錚眯了眯眼:“不能叫第五個人知道。”
“那是自然。”沈醉聲音溫柔,“說來每歲邊軍撥餉,總要卡在兵部。大人辦事可得盡心,我也是為大人出氣呢,”
墨七偏頭刀劍“刺啦”一收,冷冷地看著他。
馬車轉入小巷,宋錚掀了簾子要走,忽然偏身道:“你這人待人不實誠,這馬車裡分明還多了一個人。”
話未畢,他身影已經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