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初在羅浩家門口待了五分鐘，回到停車場之後，又在自己的車裡待了一會兒。

他想要給羅浩發幾條資訊過去，卻不知道發什麼比較好。

在聊天框裡來來回回地輸入幾個字元又刪去，他放下手機，盯著前面的車窗發呆。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現出剛剛在樓上，離他一拳之隔，因為他的沉默而生氣的羅浩。

他看起來是這麼地無助又脆弱、駱初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雙手想要去擁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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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那樣好脾氣、那樣善良的一個人，對誰都是笑著、溫溫柔柔地說話，今天卻發了那樣大的脾氣。

駱初下了車，點了根菸。

他又忍不住想，如果是之前的羅浩，一定要笑著在他點燃之前搶走他的火機，然後輕聲地訓斥：“怎麼還敢抽菸！”，他們會在出租屋裡看電影、擁抱、接吻，或是做一些其他的事情，而不是像今天一樣，沉默，對峙，然後離開。

不過今天到底和以前是不一樣了。

在上大學的時候，駱初從來沒有與任何人產生過特別深的聯絡。他對自己的規劃明確，要求甚高，因此沒有什麼時間浪費在打遊戲、劇本殺、約會之類的大學生常見專案上。但是他和羅浩的關係，進展地特別迅速而順利。

至少是在駱初的眼裡是這樣的。

在“認識”了建築工程學院的羅浩之後，駱初就發現自己經常能在校園裡頭遇見他。

譬如他在2014.5.14之後，每一次路過那家大學生活動中心旁邊的便利店的時候，總能看見巨大的落地窗裡頭裝著乾淨的少年。

那個穿著店員制服的男生，總是整潔、總是清爽、總是愛笑。駱初看見他在上班的時候，要麼在歡快地整理貨架，要麼在笑著盯著外頭的小貓小狗在看。有好幾次駱初和他的眼神撞上，以為自己被發現了，心裡頭莫名其妙地哐哐跳。

他還在心裡想，是不是羅浩把他給認出來了，在猶豫要不要朝他揮手的時候，看見那個男生猛地抬頭，一副驚醒的樣子。

原來那人剛剛在發呆。

駱初狂跳的心慢慢平復，摸不清自己是慶幸還是遺憾。

譬如晚上十點鐘，剛好是學校圖書館閉館的時間，駱初從圖書館往寢室的方向走，有時剛好會遇上從便利店下班回宿舍的羅浩。

駱初會注意到他，是因為他總是特別的造型：背了個黑色的巨大書包，像座小山一樣壓在他的肩膀上，結果還不夠裝，手上還要提著個布做的袋子。

駱初覺得，只要是一個有合理探索欲的正常人類，都會對羅浩在這麼晚的時間，揹著這麼大一個包去哪、做什麼這些問題產生好奇心的。

於是他隔了一段路程跟了上去。

他看了看手上的表，現在是晚上十點二十六分，月明星稀，整條道路上除了淡淡的月光，就只有一排路燈亮著。前面揹著巨大黑色書包的少年半蹲著，從布包裡頭拿出乾淨的水盆和食盒，放在地上。

很快地，草叢裡頭跑出來一黑一黃兩隻小狗，兩隻小狗看起來很喜歡羅浩，先是湊到了他的腿邊磨蹭著、嗚嗚地叫著撒嬌。羅浩笑著輪流把兩隻小狗抱進懷裡，摸了個夠。兩隻小狗玩夠了，才一步三回頭，磨磨蹭蹭地去吃前頭的水和食物。

駱初遠遠地看著。他看見路燈下的男生笑著，露出一排白色、整齊的牙。暖黃色的燈光下，他身體的輪廓籠上一層金色的輝光，像是降落人間的天使。

駱初的心臟又開始砰砰亂跳，他覺得一定是剛才跟著羅浩走的那段路太急、太快了，所以身體有些吃不消。

該去鍛鍊身體了，駱初這樣想著，然後逃也似的離開，從另外一條路回了宿舍。

譬如那時候盛行qq的學校表白牆。

駱初本來不玩這些，耐不住他的室友是個性緣腦，總是求著駱初和其他的幾個室友幫他點贊、評論自己表白的投稿，駱初耐不住那哥們兒人煩，最後還是加了學校表白牆的qq。

有一天，在一眾的校園尋人和學校表白的投稿裡，他一眼看到了一黑一黃的兩個狗頭。他點進去，馬上認出了那清新脫俗的衝著兩隻小狗表白的訊息。

投稿的圖片沒有露臉，只能看出來是一個男生，懷裡頭抱著兩隻咧著嘴開心笑的小狗，旁邊配了文字：“表白學校‘保研路’旁邊的兩隻可愛修勾，黑仔阿黃，你們倆是全天下最可愛的修勾。”

原來黑色的小狗叫作“黑仔”，黃色的小狗叫作“阿黃”，駱初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

駱初再看下面的評論，皺著眉頭髮現評論區逐漸跑偏。

“只有我一個人覺得p9的手很好看嗎”

“捉一捉p9抱著修勾的小哥哥”

“學長的手殺我！！！！”

駱初心裡想：現在的大學生怎麼一個個這個樣子，對著陌生人的照片講一些莫名其妙地話。更何況羅浩的那張照片重點根本都不在於自己的手，而是在表白黑仔和阿黃。

不過，羅浩的手真的很好看，骨節分明，健康白皙，指甲修剪的整齊利落，恰到好處。

於是駱初偷偷儲存了那張圖片。

駱初關了手機，躺在床上準備午睡，卻怎麼也睡不著覺，他把手放在胸口上，那裡頭像是裝進了一頭吃了興奮劑的小鹿，轉著圈地撒潑跳。

下午，駱初去學校當地的三甲醫院掛了個號，做了全套的體檢，並沒有查出心臟方面的問題。

於是他得出結論，自己有很大的機率喜歡上了那個只見過一次面的，建築工程學院叫做羅浩的男生。

以上的所有事情，都發生在2014.9.10日建築工程學院分班以及轉專業結束之前。

所以羅浩覺得自己還沒和駱初見過面的時候，駱初已經覺得自己和這個男生很熟了。

然後是在一個秋天的夜晚。這天其實和其他的夜晚並沒有什麼不同，秋高氣爽，月明星稀。

在走出圖書館之後，駱初看了看錶，是晚上十點十三分，離寢室鎖門還有一個多小時的時間，於是他下了個決心，決定實施最近一直盤旋在腦海中的某個想法。

十分鐘之後，駱初在路燈下面，和兩隻狗面面相覷。

小狗剛開始聽見了聲響，歡天喜地地從草叢裡頭跑了出來，看清楚來人之後，警惕地停下，嘴巴不笑了，尾巴不搖了，瞪著豆豆眼盯著眼前可疑的男人看。

在原地站了大概有三分鐘，人看著狗，狗看著人。

駱初嘆了口氣，覺得自己是時候放棄了。他並不是那種容易放棄的人，他只是覺得沒必要再不可能發生的事情上浪費時間。

不可能發生的事情指的是讓小狗喜歡他。從小他只覺得全天底下的小狗都很討厭他，不管是樓下阿姨養的比熊也好，還是朋友家的邊牧，大狗小狗，都不是很喜歡他。看到他最好的反應是沒有反應：走過來聞一下味道，發現不喜歡之後再冷漠地走開。

小時候媽媽勸他：“狗狗是最通人性的動物，他們是能感覺出來人喜不喜歡他們的。你要是打內心裡就嫌棄他們髒、嫌棄他們不乾淨，他們又怎麼會喜歡你呢？”

駱初覺得自己確實是個沒什麼小狗緣分的人。

於是他站起了身子，準備就這樣離開。但是站直的瞬間，他又忽然想起那天那個渾身罩著金輝、像是天神一樣的男生。

試一試吧。

腦海中有個聲音。

於是他學著印象裡那個男生的動作，慢慢地蹲下，衝著小狗伸出手，他學著男生的語氣，人生第一次地，輕輕地喚了一聲：“小狗，你好。”

聲音一出，把自己弄出一身的雞皮疙瘩。

黃色的小狗耳朵一立，很快警惕地往後一跳，躲得遠遠的，衝著他“汪汪”地喊了兩聲，好像在警告這個午夜亂叫的怪人不要靠近。黑色的小狗反應小些，往後退了幾步，直勾勾地盯著他看。

“小狗，過來。”

駱初重複了幾遍，發現兩隻小狗毫無反應。然後他仔細回憶了一下身邊的人呼喚狗狗時候的聲音，學著叫了幾聲：“嘬嘬嘬，過來，乖乖，嘬嘬嘬。”

兩隻小狗剛開始還豎著耳朵聽著，聽到這幾聲，反而跑得更遠了，在道路旁邊的灌木叢裡頭藏著，再也不讓駱初看。

駱初沮喪地低下了頭。

過了一會兒，駱初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在磨蹭他的腳腕，癢癢的，撓撓的，他低頭去看，發現是一隻黑色的、軟軟的、毛絨絨的狗頭。

駱初驚喜地低下身子，黑色的小狗明顯被嚇了一跳，身體一下一下地開始發抖，顫顫巍巍的黑色小毛球依偎在他的腳邊，看起來可憐極了。

於是駱初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安撫他，手掌下面，是溫暖的、小小的另一條生命，從未有過的新奇感覺讓駱初心裡充滿了暖洋洋的柔情：“他叫你黑仔，是嗎。”

黑仔很快就適應了駱初手裡的溫度，主動地用頭一拱一拱地撒嬌，嘴裡嗚嗚地叫喚著。

像一輛黑色的小摩托車。

黑仔是隻非常沒有防備心的狗狗，在駱初寬厚的手掌裡舒服了，就傻溜溜地躺下，露出黑黑軟軟的肚皮，示意駱初可以隨便摸。

“傻了吧唧的。”駱初被黑仔傻乎乎的反應逗笑。

阿黃在旁邊一直不敢靠近，被不爭氣的黑仔氣得直跺腳。

駱初這才看見，不遠處的地面上，擺著乾淨的水盆和食盒，食盒被一分為二，左邊一半裝著滿滿登登的狗糧，右邊一半裝了拆了一半封口的狗狗小零食。

小零食的包裝很特別，上面印了一隻金毛和一隻邊牧。駱初之所以會記得這個，是因為前天他見到羅浩從布袋子裡拿出同款的零食，放到食盒裡頭。

駱初用左邊的手擼黑仔的肚子，右邊的手拿出手機，去搜那個小零食的牌子，驚訝地道：“這樣一小包要三十塊？是進口的牌子貨啊。”

羅浩在便利店有時候會輪到夜班，便利店裡頭應該有很多到晚上賣不出去，又不能留到第二天的關東煮、烤腸什麼的，都能用來喂流浪狗。如果羅浩想的話，應該能找到各種千奇百怪的東西來餵狗。

居然還去專門買了這麼貴的狗狗零食，好神奇。

不過羅浩就是這麼個神奇的人，善良又開朗、活潑又大方。

眼前黑色的小狗毛髮順滑，油光水滑，躺在地上是圓鼓鼓的一團，完全不像是流浪的樣子。

“你倆吃得可真好，比有些家養的狗狗吃得都要好了。”駱初輕笑：“你們說他是不是一個大笨蛋，嗯？”

黑仔感覺到駱初手上的動作停了，抬起頭疑惑地看著他，貼在地上的黑色尾巴左右大幅度地搖擺著，像一個黑色的自動大掃帚。

“你說他在便利店打工，一個月才能賺多少錢呀，就給你們買這麼貴的貓糧，幫上回那個阿姨付錢買東西，他自己錢夠用嗎？”

黑仔疑惑地看著他。

駱初被黑仔的反應逗笑了：“淪落到跟你們倆說話，我也變成大笨蛋了。”

警惕的阿黃躲進了旁邊的灌木叢裡，黑仔扭過頭去喊了兩聲，似乎是在邀請。駱初笑著繼續去擼地下的小狗。

微風拂過，整條道路上的樹葉跟著細細刷刷地響著，駱初心裡再也沒有什麼排名、什麼大賽、什麼未來，只是低著頭靜靜地看著小狗吃飯，聽著微風絮語，心裡無比安寧。他又想起了那個在路燈下餵狗的男孩，他擁有全天底下最溫柔的眸子，像是裝了一池春水，閃著柔軟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