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早上我一進門就看見那小姑娘了，挺好的一女孩子，早上七點鐘就在門口那裡，提著個大蛋糕等著你呢。”

老闆敲了敲桌子：“看不出來啊羅浩同志，你還挺有本事的，我聽人家說你大半夜的，赤手空拳捉拿了個帶著刀的搶劫犯，這可不像是什麼扶老奶奶過馬路的小事，值得表揚。”

“不過~”老闆話鋒一轉：“羅浩呀，你來我們單位也四五年了吧。”

果然。

羅浩清楚老闆的性子，欲抑先揚，層層遞進，誇獎點到為止，pua著重強調。

羅浩的公司八點半打卡，九點鐘準時開門營業。老闆在晨會之前這半小時，分秒必爭的時間點把他叫到辦公室裡進行單獨談話，反正肯定不是要誇他見義勇為的就是了。

不過羅浩有自己的應對之策：他端坐在椅子上，整理整理衣袖，挺直身板，目視前方，每隔十秒鐘微微點頭，每隔三十秒大幅度點頭，假意在認真聽講，其實在盯著老闆袖子上的袖釦，眼光發散，神遊天外。

老闆繼續：“生活上學習雷鋒好榜樣，我不僅不反對，反而要表揚你這樣的行為。但是咱們作為一名工作了四五年的客戶經理，是不是也得在工作能力上有一定的突破呢？”

羅浩贊同地點點頭，接著發呆。

今天中午吃黃金雞排咖哩飯好了，點套餐。

老闆對羅浩的反應很滿意，接著自己的話頭繼續道：“小羅呀，要是你什麼時候業績也能給自己掙出來一面錦旗就好了，生活工作兩開花，那個詞叫做什麼來著，‘wlb’。”

羅浩接著點頭，持續發呆。

套餐裡選去冰五分糖的檸檬茶。

“小羅呀，我也知道今年的指標確實是比往年都要重一些、難一些，不過這是公司高層深思熟慮的後果，對於鍛鍊你們的能力也有非常正面的積極影響，小羅你也要積極地去面對這件事情，有挑戰，才有進步，是不是嘛。”

“你在這邊租的房子是多少錢來著，得要四五千吧，到時候完不成績效，完不成kpi，季度獎金髮不出來，自己生活是不是都成問題了。”

羅浩不停點頭，不停發呆。

今天晚飯就點一碗雞湯大餛飩配一個燒餅。

“而且羅浩呀，你可長點心吧！今年你就要升貴賓客戶經理了，你要是還是這個狀態該怎麼辦！”

羅浩接著點頭，依舊發呆，

明天早飯做煎餅……

等等！

什麼我就要升貴賓客戶經理了！

“老闆……”

羅浩還沒來得及問出口，就看見老闆突然拿手指敲了敲桌子，聲音忽然變大：“小羅同志啊，其他的就不說了，咱們就只說說今天來的這位唐小姐，你難道看不出來人家多有錢嗎！”

又是錢。

羅浩下意識地皺起眉頭。

老闆嘆了口氣，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味在裡頭：“你看看人家身上穿的都是什麼。上衣、裙子都是巴黎世家的，包包是愛馬仕的。”

老闆越說越激動，從凳子上站了起來，雙手齊上陣開始比劃：“光人家手上那個包包就要十幾萬塊錢哎，我聽說今天她給咱們這送的蛋糕，一個要將近三千塊錢啊？”

說到激昂處，老闆的雙手交叉舞動，像是劇院裡頭的指揮家。他是那樣的動情，羅浩甚至有點怕他從板凳上面摔下來。羅浩差點以為他不是在分析別人的衣著打扮，而是在描述偉大的理想鄉。

老闆看著羅浩，眼神中充滿期待。

沐浴在老闆盼望的眼神裡，羅浩只能回答道：“我不太懂包……”

老闆顯然不太滿意羅浩的回答，又搖了搖頭，猛猛地敲了敲桌子：“那人家李佳妮、張鳴他們怎麼就能看出來呢。”

羅浩被老闆敲桌子發出的響聲嚇了一跳。

“你今天就去問問李佳妮，那些奢侈品包包的款式、特徵、歷史，再去問問張鳴，那些貴一點的車子、男裝、手錶的牌子，你去問問人家從哪裡開始學，先把這些基礎的掌握紮實了，再去學馬術、紅酒、高爾夫那些。”

老闆掰著手指頭一樣一樣地數著。

“你在客戶經理這個崗位也已經待了四五年了，按照資歷來說，今年你也應該要升級成貴賓客戶經理了。等到你晉升了之後，服務的客戶群體的資產提升，眼界自然也不一樣，你想要跟上客戶的腳步，自然也要努力提升自己。”

羅浩忍不住又抬頭看了眼老闆。

他沒想到老闆會把今年的晉升名額留給自己。

自己在金融業摸爬滾打將近四年的時間，連個浪也沒翻出來，業績平平、獎金平平、榮譽平平，唯一能值得稱讚的就是他那滿分的好評率，和他那微不足道的“只推薦自己覺得好並且客戶需要”的職業操守。

但是羅浩的公司對這類無法在收益率上體現的指標的態度非常明確。

“couldn't care less”。

所以他覺得自己不太適合這個職位，不太適合這個行業。

在和這份工作互相糾纏了五年的時間後，他終於下定決心，打算在今年和老闆提出辭職，然後拿這些年攢下的積蓄去旅遊，後面的事情後面再想，換份行業，或者繼續讀研，都可以。

老闆說的這番話並沒有改變他內心的想法。辭職這個決定是他無數個夜裡深思熟慮的後果，下定了決心便不會後悔，就算是給他升職加薪也一樣。

但這番話讓他對老闆的形象有了個小小的改觀。

原來老闆也不是見錢眼開唯利是圖，心裡也是會為員工著想的。

老闆沒管羅浩心裡頭在想什麼，接著分析：“你自己可以不買，但是你得認出來，是不是這個道理，你要是連別人生活用品一件也不認識，你怎麼和別人營銷產品！”

羅浩心裡頭其實覺得老闆講得挺有道理的，給的建議也是腳踏實地，如果他並不打算辭職的話，按照老闆給的建議認真做了，對自己的職業發展確實也會有很大的幫助，他剛想要開口適當地表達一下對老闆的感恩。

“所以今天這個唐小姐對你來說很重要，是吧，你今天正確的做法就應該是：不管什麼東西都先薅一遍，包括信用卡、理財、基金、保險。你幫人這樣一個忙，人家這麼有錢，肯定分分鐘幫你回來的，出個100*3的期繳理財險，指標不就完成了嗎。”

羅浩翻了個白眼，感謝的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他在心裡忍不住吐槽：那還能叫見義勇為嗎，那叫挾恩圖報！

老闆接著開啟資料夾，拿黑色簽字筆寫寫畫畫：“小羅呀，我剛剛看了看，你這個星期保險業績還沒破零，要是到了週五晚上還沒破零，週六自己過來上班吧。”

今天是週四。

羅浩心裡頭咯噔一下，迅速地接受了自己週末要加班的事實：“好吧，但是老闆，我上週不是臨時出差嗎，那時候您說好給我補兩天假，我想把這兩天假期用在……”

羅浩沒說話，他的話被老闆合上電腦的聲音打斷：“你要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今天是開門紅的儲備月份，馬上我們支行就要準備開門紅大沖刺了，這個階段不允許任何人請假。”

羅浩還想說話，卻被老闆伸出手阻止了：“沒什麼好說的了，跟我出門去開晨會吧。”

羅浩忽然有點生氣：不說這回出差，老闆許諾給他的調休假期了，就是公司規定的五天年假他也申請了很久沒下來。

從九月份開始，公司搞所謂的金九銀十，兩個月不允許請假，然後十一十二年前備戰開門紅，不允許請假，等到了第二年，一二三月份開門紅業績大沖刺，到時候依舊不允許請假。

那到底什麼時候可以請假！

老闆拿著電腦往門外走，忽然覺得有什麼東西扯住了自己的衣角，他回過頭去看，是羅浩在拉著他的衣襟。

他覺得有些懵，下意識地拍了拍羅浩的肩膀：“怎麼了，還不跟我去開會嗎？”

羅浩也想去開會啊！

他本來打算等老闆出門了之後，跟在老闆屁股後頭去會議室。但他忽然聽到了一個不妙的聲音，來自他腦海中的機械小光球。

“不文明現象消除系統，啟動。”

然後他就看見自己的手不受控制地伸出，拉住了老闆西裝的衣角。

羅浩絕望地看著自己穩如泰山的手。

“不文明行為：違背承諾＋加班不給加班費＋法定節假日不讓員工休息。不文明現象受害人：羅浩，27歲。不文明行為實施者：宋四海，四十八歲，男，186cm，78kg，”

羅浩是羅浩。

宋四海是他的老闆。

羅浩被這句突如其來的話嚇得心跳狂飆，他忽然伸出另外一隻可以控制的手，忍不住說了一句：“等等，不能啟動！”

老闆這才轉過身子，仔細地看了羅浩一眼：“你在說什麼呢？怎麼不行了，羅浩，你是還有什麼話要和我說嗎？”

羅浩想要從門裡跑出去，卻發現自己腳下像是生了根，一步也無法動彈。

“請宿主不要逃避，相信系統。系統會百分之一百保證宿主的人身安全，請宿主做好迎擊不文明現象的準備工作，系統將在倒計時結束後準時啟動：二十、十九、十八……”

機械的聲音開始倒數。

羅浩做最後的掙扎：“老闆，你先去會議室吧，不要等我了，我……我有些事兒……，你能不能先出門，讓我一個人待一會兒……”

老闆忽然把手中的電腦夾在肋前，認真地說：“羅浩，這就是你的不對了。”

羅浩：“？”

老闆扶了扶眼鏡，挺了挺肚子，然後苦口婆心地勸道：“有什麼事情，遇到了什麼困難，儘管和老闆說。誰沒在大城市呆過，我也是從小地方一路打拼才來的這裡，大家都是這樣過來的。我知道你最近在業績上有一些壓力，但是有壓力才會有動力……”

“五，四，三……”

羅浩深吸了一口氣，打斷了他：“老闆，你要相信我，不管待會兒我對你說出了什麼話、做出了什麼事情，都不是我的本意。”

老闆：“？”

羅浩抓緊時間說出了他能控制的最後一句話。

“老闆，你自求多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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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托管模式。”

宋四海忽然產生了一種錯覺。

他覺得羅浩盯著他看的眼神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