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令君揚似輕是溫令君易子良的師弟,二人師承縱橫君易水寒,從小便是師兄弟
雁七君在任見勳使那會兒,曾參加過一次封君會,那年封君會上加封的乃是剛及弱冠的易子良,易子良被封作溫令君後,屆時便繼承了執令官的位子,坐擁執令府,接管執行冊,承擔起了載錄四海百家風祭的職責
風祭是所有門派必須尊崇恪守的規矩,各門各派祭祀祖先的年月不同,祭祀天數不同,祭祀禮儀也不相同,執令官的工作便是在各家風祭前七日送出貼涵,批准其製備陰陽物件
風祭期間,執令官有責任維護門派安危,以確保在無論任何情況下,風祭都必須不間斷並且正確無誤的進行下去,如果在此期間有什麼仇家尋仇匪賊禍亂等事故發生,那麼無論事情大小,一切皆由執令府的人全權解決
易子良封君那會兒,揚似輕還不是鬼令君,雖說他是易子良的師弟,但所處地位也不過是個執令府派去保護風祭場所的小官罷了
有年盛夏,恰值毛寧城黃家風祭,揚似輕作為執令府派來的護衛小官,依著安排,允以佩劍守在正門口值崗,雁七君當時是見勳使,來毛寧城查案已有一個多月了,她來時兩手空空,理所當然的跑去黃府寄宿,日子過了大半個月,誰料這案子沒查完,黃家的風祭就要到了,風祭期間外人是不得在場的,所以當時七君硬是被執令府嚴肅以待,連轟帶趕的給逐出了府去
揚似輕當時年少的很,話少,值崗的時候認真優秀,非常穩重,七君有次調查案子回來,肚子餓的生疼,昏昏沉沉走了一路,好不容易才找到個臺階坐下來休息,她看到對面明燈閃耀,是黃府大門,門口站了一排執令府護官,個個都是黑袍錦帶,挺拔又亮眼
這時候揚似輕走了過來
他從容不迫,屈膝蹲在七君跟前,遞給了她一包油紙半裹的酥餅
只見那少年不緊不慢,輕聲細語的道:
“吃吧”
七君抬頭,隨意看了眼揚似輕劍上的徽標,發現是執令府,便也安心接過了那包酥餅,一口吞了
揚似輕看傻了,穩重誠懇的面容上突然就多了一絲茫然,他把劍往地上一放,兩手伸出,卻又在空中一滯,七君盯著他發笑,手肘撐在雙膝上,仰著個小腦袋對他似笑非笑道:
“小護官,你想幹嘛”
揚似輕兩手環在七君左右,活像是個未完成的擁抱,他肩膀寬闊,身形比女孩大了足足一倍,七君坐在他跟前小巧得像個孩子,蜷縮的模樣更是像只圓滾滾的兔子
揚似輕自覺無禮唐突,立馬收了雙手,復又拿起棄在地上的劍
他自始至終都低著個腦袋,給人的感覺自卑又苦命,他時常一副正經模樣,雖話少沉悶了些,但好在聲音明朗乾淨,說起話來宛如春日裡的和煦微風,給人一種無比舒服的清爽感
他對七君說:
“我怕你噎著,你慢點吃”
話音才剛落,七君只覺的脖子一癢,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不礙事不礙事,噎不著……對了,你是守著黃家風祭的小護官吧”
揚似輕點頭,七君又問:
“這場風祭多久結束?”
“十日之後”
“多久?十日!”
七君嗓門尖的很,她這一聲喊出來,差點沒把揚似輕手裡的劍給嚇掉了,七君看到他手抖,覺得好笑,便轉了話題問他:
“小護官,你不擅劍吧”
“嗯”
“你是修什麼的”
“封魂師”
“那你佩劍做什麼”
“……”
見揚似輕無言,七君自答道:
“上頭要求的吧”
“嗯”
“……”
這下輪到七君無言了,她心想:這個人,好悶
“呃,那什麼,你是天天守夜嗎?”
“只是今日”
“那你明天何時值崗”
“申時”
“早上休息?”
“早上在府內值崗”
“午時呢”
“飯點”
“有多的飯嗎”
“……”
見揚似輕微微怔住,七君鍥而不捨的繼續道:
“可否稍帶些飯菜給我?”
……
……
……
揚似輕那會兒性子沉悶的不行,大夥都不喜歡他,便也從中作梗,聯合使壞,硬是把他偷帶飯菜外出一事給安了個翫忽職守的罪名,這件事說小也小,算不上犯事,領頭長官琢磨那揚似輕不受溫令君待見,便也沒上書去執令府,自己做主,直接罷了他護官的職位
罷官之後,揚似輕天天守在黃府門口看大門,他雖說沒有了護官的權利,但也沒忘記自己的職責,硬是沒離開,那時候執令府當差的人都嫌棄盡了他,趕他也不走,罵也罵不動,著實叫人喪氣
揚似輕求學時尚且愚笨,事事不如他師兄,後來易子良做了執令官,無非是對他打擊更甚,他前途渺茫不受人待見,日子過的卑微又可憐,活也活的毫無追求
不過那都是在遇到雁七君以前的事了
揚似輕在遇見七君前,是個慫包,他為人老實,萬事不出頭,明明一身的好本領,偏就叫人忽視的透徹,某日七君對揚似輕道:你這好身手,用來給我偷遞飯菜實在可惜,不如這樣,你幫我個忙,若事情成了,日後我定替你尋個好去處
然而揚似輕不以為然,他之所以答應了七君,完全是本著幫忙的宗旨同意的,至於什麼去不去處的,他從未想過
七君當時辦鬍匪的案子辦的焦心,足足拖了大半個月都還沒了結,擎蒼宮此次只派了她一人前來,連個幫手都沒有,七君實在是沒有辦法才去找揚似輕幫忙的,畢竟案子棘手,僅憑一人之力著實勉強
事實證明七君看人的眼光不錯,揚似輕不僅本事極好,悟性也是驚人的高,完全不是個愚笨的人,他與七君配合的天衣無縫,不出三日便剿了鬍匪的老巢,大勝了一場,一時間此事風傳,鬧的人人皆知,雁七君作為見勳使,有此成就不足為奇,但揚似輕就不一樣了,他作為一個平平無奇的小護官,竟也能助見勳使一舉立功,如此突如其來的人物,實屬新奇罕聞
世事難料,那時誰也想不到,就是這樣一個看似蠢笨的少年,竟然在黃府風祭的短短几日裡,成功幫助雁七君剿匪歸案了,事後,揚似輕不僅受到了擎蒼宮的嘉獎,同時還晉封為了執令府的掌事官
……
一年之後
……
這一年執令府內亂的厲害,幾近分崩離析,各支系首領排著隊的瞎折騰,不僅連累當地百姓,就連各個門派也廣收牽連,執令府的鬧劇久不平息,風祭便無人維護,祀禮規矩一團糟不說,祖宗規矩都快敗壞光了
當時事情鬧的很大,擎蒼宮不得不介入調和,執令府三番求助,李梟文也是仗義出手,一連調動了於智為和雁七君兩名見勳使出面解決,一去就是數月不歸
這一年七君再見揚似輕,發現他話變多了,性子也活潑不少,整個人氣質出眾,與一年前唯唯諾諾的他簡直判若兩人
對於揚似輕的變化,七君心裡是欣慰居多的,然而欣慰的同時,卻也摻雜著不解與疑惑
某日七君與揚似輕同行,途中偶遇一個報信的小護官,那小護官一見揚似輕就大喊大叫,七君還沒來得及制止,人就被揚似輕殺了
他動手極快,冷血無情到極致,說起話來更是陰腔怪調,再不似以前那般溫暖舒服
他說,要七君幫他完成什麼大計,話雖沒說全,但七君卻聽懂了,並且當即想通了執令府內亂一事
“是你?”,七君頓了頓,又道:“我問你,執令府內亂,可與你有關?”
揚似輕聞言,笑了:
“什麼內亂,我不過是做了我想做的事情,我做這些都是為了執令府好”
“你住口”
“我以為你會幫我”,揚似輕突然激動:“雁七君,我以為至少你是能理解我的”
語畢,七君嗤笑一聲:
“你以下犯上,禍亂府邸,企圖奪位,殃及四海濫殺無辜,諸多惡行,我如何理解你?”
七君說完,揚似輕怔怔不若,一陣狂笑
七君被他這舉動驚的恍神,在一旁問到:“你笑什麼!”
揚似輕邊笑邊道:“我笑,笑世人愚昧,不識人面”
無錯書吧七君愣言:“你說話我聽不懂”
“聽不懂沒關係,你只需不再妨礙我,便好”
“你做夢!”
七君換了個眼神看揚似輕,再道:
“我雁七君從今日起,誓與你揚似輕斷絕來往!你若想做那些蠢事,那便做吧,日後待我掌握證據,捉你歸案,定叫你悔不當初”
自此之後,二人再無瓜葛
……
揚似輕被七君暴露形跡後,變的更加瘋狂無阻,自封了鬼令君不說,鬧到最後居然還要易子良讓位,說什麼自己才是最有資格做執令官的人,於智為作為此案的主將,緝拿揚似輕不成,便換由七君打頭陣,七君不負所托,想出計策設了個局,費盡心機才終於抓住了揚似輕,捉到人後,七君為避免揚似輕出逃,索性親自押送他去執令府,這一路她寸步不離,緊跟在旁,幾日幾夜不眠不休,這才沒讓揚似輕逃脫成功
溫令君心軟,不忍大懲,七君與於智為商議過後,建議是將揚似輕流放,六年不歸,充軍整改
這一結果定下來時,溫令君是同意的,只不過流放的宣文他沒蓋章,啟程前他又隻字不提,七君和於智為將揚似輕送去邊境後,回來才得知自己被算計了,因為那宣文上沒有蓋執令府同意的章子,便無異於宣告四海:揚似輕流放一事乃擎蒼宮執意為之,與執令府的態度無關,屆時執令官同意與否將不再重要,畢竟人已經送走了,總不能放回來再判一次
未曾想,表面溫雅的易子良竟頗有心機手段,悶不做聲的就給擎蒼宮扣了個違背執令府本意且還一意孤行的屎盆子,雁七君和於智為也是倒黴,明明是替執令府解了燃眉之急,卻不想莫名為此背了好大一個黑鍋,李梟文聽聞此事後氣的火冒三丈,罵他二人愚蠢至極,宣文連章都沒蓋便草率接管,辦事不力,當即便罰了雁七君和於智為一人五十刑鞭杖
其實李梟文斥責他們也是對的,蓋章這事的確是七君他們大意了,要知道,這流放的宣文若是隻有擎蒼宮一家的章印,那麼這就意味著拍板定案的人只是擎蒼宮,與執令府無關了,他日倘若揚似輕回來尋仇,頂是不干他執令府的事,只管找擎蒼宮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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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不得”,安尋逸說:“怪不得黃立說執令府出事的時候,你居然問他擎蒼宮怎樣?”
“別提了,那易子良當年不肯在宣文上蓋章,倒黴事自然要落到擎蒼宮頭上,如今揚似輕刑滿歸來,新任執令官立馬就死了,這樣的情況,如何叫我不擔心擎蒼宮的安危”
安尋逸聽了七君的話,心中甚是不解:
“既然兩家不和睦,鬼令君又沒去歲海鬧事,那這回擎蒼宮為什麼還要幫執令府抓人?這不是好了傷疤忘了疼麼”
七君解釋說:“擎蒼宮貴為百家之主,掌管四海內外,有權負責各方太平,況且執令府坐落麥城,接壤歲海,本就隸屬擎蒼宮管轄,若是他們請求妥當,流程都對,擎蒼宮又豈有不顧之理”
七君說完,安尋逸長長的“哦”了一聲:
“那既如此,予以小懲便可,敷衍一下不就好了,犯得著大張旗鼓的派誅查衛?”
七君聞言直搖頭:
“派誅查衛是形勢所逼,不是大張旗鼓,畢竟執令府是官庭,擎蒼宮不能隨便應付”
想到這,七君深深嘆了口氣:
“而且你看看這次的誅查衛,連孟衛兩家的人都能拉來濫竽充數,也算是明面敷衍了”
安尋逸頻頻點頭:“那倒也是”
七君繼續道:“依我看,揚似輕還不算太笨,還知道害他最慘的不是擎蒼宮,這回沒去歲海找麻煩也真是萬幸了”
“什麼意思”,安尋逸滿臉疑惑:“流放鬼令君……不是你們的意思?”
“當然不是,我和於智為原先提出的只是收監,有期關押而已,誰知那易子良不同意,非說要把揚似輕趕到什麼邊境去”
安尋逸聽的下巴都快掉下來了:
“不是吧,你說的還是那個賢良仁義的溫令君嗎……”
“我呸!”,七君狠狠啐了一口唾沫:
“什麼賢良仁義,該是陰險狡詐才對,沒準我們中的禁錮咒就是他下的!”
“行了,等抓到了鬼令君再說吧”
安尋逸現在心情特別不好,因為他覺得七君對抓揚似輕這事似乎有點過於自信了,要知道,揚似輕可是個僅憑一己之力就能把執令府攪成稀巴爛的主兒,這樣難纏的小魔頭,怎麼抓?上哪抓去?
安尋逸問七君:
“關於這個鬼令君……你是知道他弱點啊,還是握著他什麼把柄了”
“沒有”
七君連個“沒有”都回答的無比驕傲,妥妥的一副無賴相,安尋逸那邊聽的來氣,立刻起身挪到七君床邊,悶生生拽住了七君的胳膊:
“那你憑什麼覺得你能抓著那魔頭?你是自信瘋了嗎雁七君?”
“你先聽我說……”
七君趕忙掙脫了出來:
“揚似輕這人,要的不是執令官的位置,也不是易子良的命,他就是恨他師兄欺壓他,想要報復而已”,略頓,七君換了個語氣說:
“我問你,執令府所在的麥城,每年都有個什麼節”
“……粥……”,安尋逸想了一會兒,磕磕巴巴的答著:
“好像是個什麼……送東西的節日?”
“那叫鄒祀節,每年鄒祀節執令府都會在關口發放皈依袋,袋中裝的是往生花,是以這一年祀禮順利,心意虔誠為寓,以表執令府感悟世間逝者的理念”
七君說的有板有眼,可聽的人卻心不在焉
“這和抓鬼令君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係,我剛才不是說了嗎,揚似輕無非就是要報復易子良,但凡是能惹惱他師兄,亦或是讓執令府難堪的事,他揚似輕都會做的”
“你的意思是,鄒祀節上,他會出來搗亂?”
“我的意思是,他一定會去存放皈依袋的地方搗亂”
“噢”,安尋逸恍然大悟:“有道理”
七君來了興致:“你想,揚似輕要是能在鄒祀節前一日把所有的皈依袋給毀了,那第二天執令府發什麼,易子良要拿什麼應付?”
“鄒祀節不發皈依袋……”,安尋逸想了想,突然樂了:“呦,這事兒大”
七君也樂了:“鄒祀節出事,易子良肯定完蛋”
“那也就是說,鄒祀節的前一日,鬼令君一定會出現在存放皈依袋的地方?”
七君篤定道:“他一定會去的”
安尋逸又問:“可你知道那地方在哪嗎”
“老門庫房,我再清楚不過了”
“很好”,安尋逸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現在離鄒祀節還有幾天?”
七君答:“五天”
安尋逸聽了非常滿意:
“那我們明日就啟程去麥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