剿滅浮屠宮的那段日子,天州淪為血海之地,那日戰亂忽然打響,浮屠宮白家子弟在家主白蛇的號令下,以席捲之勢殺進仙都府,一夜之間血洗天州,仙都府頃刻覆滅,所有雁氏子弟,死傷慘重,滿門被屠
仙都府雁氏一門,作為四海之首傲領群雄,與至邪之魔為禍四海的浮屠宮血戰數日,片刻不歇
那幾日,天州上空漫天紅光,放眼望去,瘡痍遍地,白骨森森,所到所見所聞,皆是地獄,所作所為所想,皆是惡魔,這攪亂的世道,混著血雨腥風而來,如血海傾瀉,紅雨渲染,所有一切都來的極快也極恐怖,極不堪也極猙獰
每一寸土地都充斥著兵器碰撞的刺耳聲響,每一個人都視死如歸。血淚飛灑,覆蓋房屋大地與樹,淚水滾燙,瞭然心中無盡仇恨與怨
此時的天州寒冰刺骨,煞氣沖天,昏暗了所有人的心智,幾日不眠不休下來,全都殺紅了眼,早已忘了身上多少傷,眼前多少血,手裡多少命,甚至忘記疼痛,忘記自我,哪怕拖著血肉模糊的身軀,也要奮不顧身,至死方休
人間地獄,善惡兩極,面對如此,作為百家之主的雁門生,他既悲也怒,憤懣難扼
雁門生襟懷坦蕩,一片赤誠忠義,勇猛威嚴當機立斷,面對世人,他從不出錯,面對敵人,他從不失敗,他是仙都府的都主,是天州的主人,更是百家乃至四海的支柱,這樣的雁門生,這樣的他,本該英明一世,卻不料最後,竟落得個與浮屠宮宮主白蛇……同歸於盡的下場
雁氏滿門被屠殺殆盡,百家的同僚們雖及時趕到了,卻也無力迴天了,大局已定,雁氏已滅,雁門生已死,死不復生,徒留下一個覆滅的天州,一座毀敗的仙都府,一片狼藉的屍骨地,和已懷著無盡悲憤,壯烈離去的雁門生
可憐雁夫人與其剛生下的女兒,混在一片血泊之中,血淚滿面
她們是被早已千瘡百孔的雁氏子弟誓死保護才得以存活下來的
雁門生死時,雁夫人正懷抱著那血呼呼的剛出生的嬰兒,勉強跪立在一片血海之上,她壓抑著內心的暴怒,強忍鑽心之苦,全憑自己本能的意志跪地前行,她一手抱著孩子,另一隻手翻開了把自己圍裹嚴實的屍山,她剛剛生產,渾身的血分不清來源,那時她覺得自己快死了,她也覺得懷裡的孩子快不行了,她精疲力盡,聲嘶力竭,毅然決然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反反覆覆對著一個又一個的屍體叫喊著:
“醒醒…醒醒……”
沒有人醒著,也沒有人活著,所有人都死了,這裡只有她,和她剛出世的孩子,在這個世界上,雁氏滿門,只剩下她們母女了
浮屠宮白家被盡數執行判決,郭映率先趕到天州救下雁氏母女,李梟文一把火將浮屠宮燒了個乾淨,所有浴血奮戰而死的雁氏子弟全部都已安然下葬,牌位也都供奉在了輝煌堂,接受世人香火
百家門生,群雄集眾,每一人,都注視著雁門生浴血奮戰時身穿的金甲戰袍,被所有人畢恭畢敬,一步一叩拜的送入了輝煌堂
喪禮進行了足足七日,各路門派皆打起燈籠,穿起白衣,頭系一抹白額,腰繫一摞麻繩,誠然祭拜雁氏,並且從此,立名雁氏犧牲之日,也就是浮屠宮磨滅之日為光榮日,祭奠雁氏之日為風采節,且歲歲年年不更替,永傳後世
許多年後,天州雖被清洗重建,可當年那威名赫赫的仙都府,卻是真的不復存在了
……
雁氏母女得救之後,一直住在歲海擎蒼宮修養身體,可雁夫人的精神一直不好,遍請名醫無果,生下女兒後,也只是給她起了個名字叫七君,便再也沒管過她
七君從小跟在李梟文身旁,由李梟文一手帶大,如此過了七八年,小七君成長的既聰明又出彩,可雁夫人卻還是那樣瘋瘋癲癲
七君是雁氏遺孤,平日裡少不了聽到些流言蜚語,她自知母親悲痛雁氏一門,時常狂躁不安,可若要說人瘋了,她卻從來不信,母親不在女兒身邊照顧,時間長了自然淡漠,然而血濃於水,即使無所交集,七君也不信自己的母親會真是瘋子
雁夫人終是熬不過去,那日她砸了房間裡所有東西后,衝出院子,剛巧撞見練功回來的雁七君,雁夫人認出七君後,胡亂抱著她瘋言瘋語了一通,隨即惹來一群師兄弟圍觀
雁夫人似笑非笑,淚水狂湧,七君望著母親,從頭到尾一語不發,只牽起她的手,漠然將她送回房中,然後面不改色的去吃飯了
吃飯的時候,飯堂內多數弟子都在竊竊私語,七君吃的慢,聽的也久,一時間心中感慨萬千,七君不懂,這些師兄弟們平日裡都尚且文質彬彬,不曾想背後人語起來竟是一個比一個可怕……
七君吃完飯後,起身準備離去,她離開前用腳踢翻了面前的桌子,此舉毫無徵兆,當即嚇的堂中所有弟子都閉上了嘴,再無一人敢言
雁夫人自殺那夜,七君沒趕到,她一年到頭見母親的次數本就不多,甚至是上次那一通鬧,也都是難能可貴的見母親一面的機會,說到底,雁夫人是個瘋子,她於七君,僅有身份之親,無養育之情,縱使李梟文勸她再多也於事無補,甚至七君見雁夫人入棺下葬時,也沒有叫出口一聲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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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七君雖小,天分卻了得,李梟文教導的既認真又細心,恨不能將盡數身家傾囊相授
七君在擎蒼宮呆了八年,劍道早已修習的爐火純青,蘇樺提醒李梟文說,七君是雁氏後人,雁氏是修仙世家,蘇樺表示不想浪費好苗子,便提出了接小七君去瀚海闌干城學習修仙之道,李梟文對此贊同
七君隨蘇樺去往闌干城,只三年便學成出師,再後來,她被接去碧海晴天都,跟著郭司學習封魂術,只一年便學成,可封魂師是需要天賦的,七君是修仙世家出生,學習咒術不比法器在行,她臨門一腳踏不進去,總是差點火候,便索性不再執著下去,安慰自己道,修煉個差不多就成,不必深究
七君在晴天都只呆了一年就離開了,她走後,沒有回擎蒼宮,而是去往玉海,拜師闌珊宮,以徒弟的身份跟著俞聲貌修道
小七君學什麼都快,偏就是道家思想學的極慢,她聽課聽的迷糊,一方面是領悟不來,即使悟也悟不透徹,另一方面是她守不了規矩,著實做不來闌珊宮那套自詡清正的禮數,俞聲貌總說,說七君空有一身本領功夫,全然沒有道家那無所不容,清淨無為的思想境界,七君不服,便從此百倍用心,萬倍刻苦,在玉海一呆就是五年
五年時間,說快也慢,俞聲貌也不知著的什麼急,居然在七君十七歲那年,非要撮合她與自己兒子俞南書聯姻,七君當時沒答應,不想惹來眾人一通謾罵,七君大覺不快,仍是不答應,婉言拒絕俞南書後,動了離開的念頭
一天,七君找了個機會,告辭了師傅,也離開了俞家,隻身一人離開了四海
她雁七君是顯赫的雁氏遺孤,天資聰穎,修為廣垠,可隨意出入四海域,又把玉海闌珊宮,歲海擎蒼宮,瀚海闌干城和碧海晴天都這四大世家的師傅拜了個遍,本事學了一身,十七歲那年她剛從闌珊宮出來,更是徒手三招打的司徒令滿地找牙,一戰成名
她遊歷各地,途中也救過人,除過惡,一次她隻身剿滅無垠山山匪,救了山下數千百姓於水火,七君本不願留名,卻不料被當地一位返鄉探母的江湖人給認了出來,如此一來,此事才在四海內外火速傳開了
一時間雁七君名震四方,驚為天人,名頭越來越響,被越來越多人熟知,走哪都能被認出來,時間久了,也為人稱頌讚道起來,尊稱其一聲——七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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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實說,東苑這個小地方,除了周家有點名氣外,最大的特點就是氣候好,可能是與碧海相隔甚近的緣故,東苑一年四季都是溫暖如春,陽光極好
雁七君一行四人趕了半個月的路程,還一連趕上幾日大雨幾日大風,好不容易碰到這樣好的天氣,免不了在花草地裡困一覺,解解乏
玉小廣蹲在花叢中,採了一束花握在手裡,他湊近鼻子聞了聞,滿意的點點頭,開心的將那束花遞到七君面前,輕輕的說:
“七姐姐,送你花”
七君費力的睜開眼睛,用手擋了擋陽光,她接過那束花隨手放到一旁,把眼一閉,道了聲:“嗯,好”
玉小廣見狀,略顯失落道:“七姐姐不喜歡花嗎”
七君點頭:“嗯,不喜歡”
玉小廣聞言,立馬湊近了點:
“那七姐姐喜歡什麼?”
一旁,安尋逸倚樹而坐,他翹著個腿,嘴裡叼著朵小野花,漫不經心的插嘴道:
“你姐喜歡男人”
語畢,玉小廣小臉竄紅,幾乎是捂著臉跑的,七君蹭的一下坐起來,死死瞪著安尋逸,甩手給了他一掌
“你別欺負他”
安尋逸兩手一攤:“天地良心,我欺負他什麼了”
七君斥道:“你每次盡說些不正經的話逗他,把他教壞了”
“他才比你小几歲啊,別老把自己當長輩”
“懶的理你”
說完七君重重往後一躺,兩眼一閉繼續睡覺,安尋逸看她又要睡,頭都大了,用胳膊肘使勁推她
“你還沒睡夠啊,你還想不想去周家了”
七君翻了個身,喃喃道:“明日,明日再去”
安尋逸道:“你不是讓樹林風去打探情況了嗎,他人怎麼還沒回來”
七君翻了個白眼:“我哪知道”
“……”
安尋逸一時無言,萬分嫌棄的看了七君一眼,咬著後槽牙狠狠道:
“行,你就睡吧,遲早睡成一隻豬”
……
七君一覺睡到天黑,半夜被一陣香噴噴的烤雞味給驚醒了,她順著味道坐起來,睜眼就看見樹林風和玉小廣正圍坐在火堆旁,邊上擺了一隻香的流油的烤雞,七君眼睛亮亮的,走過去盯著烤雞出神,她問樹林風:
“小風,你從哪裡弄來的”
樹林風微微一笑:“師姐你總算醒了,我們都吃過一頓了,這些是給你留的”
玉小廣道:“是啊七姐姐,這些都是大哥帶回來的,你快吃,烤的可香了”
“安尋逸?”七君一聽,滿臉的不信:“他帶回來的?”
樹林風扯了一隻雞腿遞給七君,點點頭說:“師姐快先吃吧,這些確實是尋逸帶回來的”
“怪了……”
七君插著腰,邊吃邊嘀咕,心說這麼小的林子,周圍都是平地,居然有野雞?
時間過去好久,等了好久,七君啃完了大半個雞腿,可算是把安尋逸給等回來了,只見他灰頭土臉,渾身是傷,正一瘸一拐的往這邊走,七君視力極好,遠遠就瞧見了他狼狽的樣子,幾米之外便放聲大笑了出來,邊笑還邊指著他說:
“我就知道,你小子指不定偷誰家雞了,你看看,被揍了吧……”
安尋逸瞪她一眼,拄著一根小木棍勉強走了過來:
“少廢話,扶我一把”
樹林風和玉小廣一左一右架著他的胳膊扶他坐下,七君忍著笑替他看傷:
“你說你,去水裡抓魚不就好了,非要去偷雞”
七君替他檢查著受傷程度,樹林風和玉小廣已經去周圍尋找能用藥的草木了,安尋逸從頭到尾一語不發,像在忍著什麼,七君察覺到他的異樣,猛的收起了笑意
她直勾勾盯住他,小心翼翼的問:
無錯書吧“尋逸,你怎麼了?”
安尋逸擺了擺手:“……沒事”
這一句沒事說出口,七君反倒緊張起來,安尋逸這人平日裡口無遮攔瀟灑自在慣了,時不時嘴欠惹的七君吵一架,不爭的面紅耳赤誓不罷休,他哪次受了傷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樣,吵著鬧著怪七君沒用,偏就在受了重傷碰上大事的時候忍著瞞著一聲不吭,他這點毛病樹林風和玉小廣都知道,七君更是清楚的不行,她眼見安尋逸現在又是這般言說無事,心中一時憂愁慘淡,萬分確定他準是碰上什麼事了
安尋逸咳嗽了幾下,忽然間覺得胸口一陣絞痛,他運氣忍了忍,不料被一股悶氣衝擊,熱血衝到嗓子眼時沒忍住,嘩啦啦吐了一地
安尋逸瞅了七君一眼,用手把嘴巴一捂,假裝嗚嗚叫了起來
七君本來沒注意到他是受了內傷,只當他是被村民拿棍子打傷了腿,可他這一吐,嚇的七君神色一緊,心驟然揪成了一團
她撫著安尋逸的胸口輸送靈氣,語氣裡是溢於言表的擔憂:
“你是不是碰到刺客了?”
這幾年來一直有人僱擁不同的刺客糾纏不休的追殺雁七君和安尋逸,他們起初都以為是各自從前惹下的仇家,所以不以為然,可時間一長,他們才慢慢發現事情並非所想的那樣簡單,這些刺客太執著了,執著到放棄自己的生活,忘乎性命,給人以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感覺,而且他們目標寬泛,不只針對某一人,連帶著樹林風和玉小廣也殺,七君和安尋逸每次都有心想留活口,可縱然使出渾身解數,也阻止不了這些人在最後關頭自裁,所以直到現在,七君也還沒弄清楚背後主使是誰
刺客總是隔一段時間便要來動手,簡直像閻王爺手下的催命小鬼,死纏爛打,玩命不休
七君環顧四周,確認沒有人跟著後,急急替安尋逸繼續輸送靈氣
她責備他道:
“你又一個人逞英雄,我說過了,遇到刺客要叫我,說多少遍了”
安尋逸伸手握住七君的手腕,阻止她繼續為自己輸送靈氣,他搖搖頭,虛弱的說:
“你睡的跟頭豬一樣,叫的醒才怪”
七君不理他,本想繼續為他療傷,卻被他把手推開了
安尋逸突然發問道:
“你吃飽了沒”
七君臉一黑:“又開始了是嗎,又開始胡言亂語了是嗎”
安尋逸掙扎了一下:“不是,你吃飽了才有力氣揹我啊,我都這樣了你難道想讓我走路去周家嗎?”
“……”
“大哥大哥,我來揹你吧”
玉小廣不知從哪兒竄了出來,上來就說他來背,七君未曾想,玉小廣這小身板瘦瘦矮矮的,竟也能兩手一抄,起身就把安尋逸扛了起來,可真是天生神力
樹林風懷抱著一束草藥剛走回來,老遠就瞧見玉小廣一副神氣兮兮的樣子,背上還扛著個滿臉幽怨的安尋逸……
七君在原地坐的筆直,見安尋逸並無大礙,大家也都安然無恙,這才放心,她望著越走越遠的玉小廣和安尋逸,心中雖是舒坦,可語氣上卻略顯疲憊
她衝遠處喊著:
“小廣,你方向走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