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武過後對慕雲初來說得到了相對的清閒,但她也在時刻警惕著。
她換上了一襲紫裙,裙身透著朵朵芍藥,豔麗大方。正欲帶了常青前去赴約,臨門卻被飛鸞逮了個正著。
“殿下!”她略顯不滿地喚道眼睛斜楞著後頭的小子。
“怎麼,你不放心?還是嘴饞那翡雲樓的吃食。”慕雲初逗她道。
“是,我是不放心,太后吩咐了要我隨時跟著殿下您。”飛鸞恢復了些許正色。
“難不成那天皇祖母把你留在後邊就說了這個。”慕雲初反應過來。
“那是,還有要看著您可不能又讓你隨隨便便再帶個人回來。”飛鸞大大方方的吐露出來絲毫沒有引起慕雲初的懷疑。
“今日陳卓大人會陪著本宮,我的好阿鸞就不要操心啦,”慕雲初湊上前去壓低聲音在飛鸞耳邊接著說到,“聽說皇兄從邊境回來了。”隨後她笑起來大聲說道:“放心好啦,回來本宮給你帶好吃的。”
飛鸞接過了慕雲初的目光,裝作無奈的樣子搖了搖頭。
長樂宮外,陳卓早就等候在轎輦內,昨日稍晚那神醫又來了一次,這次施針又讓自己的筋骨活絡了許多竟能夠下地行走些許。
他撩開簾子恰見慕雲初走來,她身後跟著的少年令他酸澀了起來,只見常青手持長劍眼睛附上了一條繡有墨蘭白色緞帶,修身玉白勁裝飾以碧藍水紋,周身散發著清雅之感。又見他那矮了慕雲初一個個頭,陳卓不禁為自己的憂慮感到幾分可笑。
他接過慕雲初的手,將她拉上了馬車,誰知常青緊隨其後,陳卓臉色木訥了幾分,他也不好出言制止,畢竟常青“雙目失明”跟車實在太過不近人情。
一路上三人無言,常青察覺到空氣中透出的尷尬,正欲起身離車。慕雲初率先打破了這樣的氣氛,“皇祖母她沒有為難兄長你吧?”
“沒有。”陳卓頓了頓,話音落尾的死寂逼著他也開始沒話找話,“符澄為何要走?昨日我見孟統領倒是對他喜歡得很。”
“他沒與我細說,我想大概是因為他看不慣世家的卑鄙行徑罷。”
“是嗎?可惜了……朝中正是用人的時候。”
“所以我想今日帶兄長前去看看能不能夠勸他留下來。”慕雲初也不願他離開,畢竟能夠將此人收為麾下無疑皇祖母的勢力或許又能得添一羽,自己也能為日後……
“原來如此。”聽得慕雲初為符澄餞行的目的陳卓可算是放下心來。
正要再次陷入沉寂之時,翡雲樓終於到了,下車時陳卓拉住了常青,常青正欲掙脫時他突想到現在自己的身份也不好發作,只得乖乖地聽完了陳卓對他的吩咐,隨後二人若無其事的就下了車,也沒讓慕雲初久等。
符澄正倚在樓上窗邊眺望著,見馬車下先後下來一對璧人,他收回百無聊賴的心思退到座內端坐起來,不一會說笑的聲音從雅間外傳來。
符澄慌忙起身未及行禮,慕雲初卻先賠罪道:“前日是我愚弄了符兄實在抱歉。”
符澄惶恐道:“殿下折煞草民也。不知前日殿下為何會選擇草民?”
陳卓看了眼不好意思的慕雲初替她接到,“昨日陳某見符兄武藝非同尋常想來這當是公主選中你的緣故吧。”慕雲初點了點頭附和起來。
“所以只是為了篩掉那群花拳繡腿之人嗎?”符澄話有所指。
“當然還有其他的原因,昨日想必符兄也見過孟統領了吧?”慕雲初說道。
“自然,但草民身份低微實在難當重任,何況家裡還有田地。”
陳卓出言道:“倘如北漠來犯,符兄就不希望能夠北上伐之建立一番偉業?”
“偉業何其虛無,草民又是粗人不懂官場上風雲詭譎,更何況統領一職常言伴君如伴虎。草民在此謝過公主厚愛。”符澄不顧阻攔執意一拜。
“既然如此,我這倒是有個去處。”陳卓慢悠悠地從袖中掏出一疊文書來。
“這是……”慕雲初疑問道。
陳卓微微一笑,“這是今早太后交予我的。”
符澄接過文書開啟仔細一閱,竟是克州節度使上任所用的告身。
“太后惜才不忍你就此歸鄉岌岌無名,若是你堅持回去農耕時也不妨兼任一職。”陳卓打趣道。
“可是草民……”
“克州節度使一職空缺許久,又比鄰南疆,還望符兄不要再推辭。”陳卓鄭重道。
“好。”符澄聞言停箸復飲數次,思慮許久最終還是選擇答應了下來。
“好呀,兄長!你又把我賣了!”慕雲初反應過來不滿地發作道。
“許你賣我,不許我賣你?”陳卓調笑起來。
慕雲初一時語塞,轉而又氣不過只得輕“哼”了一聲發洩著自己的小脾氣。
幾人又推杯換盞了一番,常青倚在窗邊側耳細聽著什麼,不多時他眉頭輕皺扯了扯慕雲初的衣角喚道:“姐姐。”
“郊外路遠,洛水悠長,我等當於望歸亭再送符兄。”陳卓意識過來突然說道,說罷便一把扯起符澄向樓下走去,樓門外馬車早已備好。
慕雲初不明所以地緊隨其後,結了帳又讓常青提了兩個食盒,幾人匆匆向城外趕去。
沒過多時在榕館碰壁的李豐元駕著馬車穿過人流終於來到翡雲樓前,問了店家小二符澄的下落,店小二早就被陳卓賄賂一通,自然不會講明符澄的去向。
李豐元聞言其早已離去忙命車伕向郊外疾馳而去。
另一邊,先前駛出的馬車卻悠哉悠哉地走了起來。
慕雲初凝眉望向陳卓,“兄長——你不覺得有什麼東西需要向本宮交代嗎?”
陳卓掀開車簾向外示意,丞相府的馬車正擦肩而過,慕雲初的出行為引人耳目太后從不許太過張揚,她的座駕與都中普通人家別無二至,所以也沒有引起李豐元的注意。
“他?”
“殿下以為皇帝會那麼輕易的放符兄走嗎?”
“可我在克州上任,陛下難道不能把我調往都中?”符澄困惑道。
陳卓垂目低聲道:“符兄可別忘了宮中還有太后。”
慕雲初陷入了沉思,皇祖母雖明面上早已還政於皇叔,但私下又將部分權力掌握在手中,這究竟是為了什麼呢?若不是因為這個緣故,想必前世晉王也不會選擇和太后聯手罷,可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到頭來反做了他人嫁衣。她苦笑起來,胸口冰涼的觸感將她拉回現實,才發覺自己的失態。
而馬車不知何時已停下隱在密林間,見陳卓、符澄兩人忙看著碼頭邊,慕雲初收整好心態也向外張望去。只見那馬車伴著塵土滾滾在洛水邊急停,江上遙見船影飄流遠行,李相向岸上餘留船家打聽著,他向船伕手指看去,只得捶胸頓足長嘆不已。
“孟大統領,這可讓老夫如何是好呀!”
“老爺,他去意已決何必強留,想來孟大人會理解的。”一旁的車伕勸道。
“他理解?那……”後半句“帝王怎會理解。”被他吞入肚中不敢再多言,踱步岸邊良久才登車離去。
見李豐元遠去直到變為小點消失,車伕才將馬車趕至望歸亭邊,四人皆下馬車,當是離別時各自相看無言。雖才初見卻如同舊時,別意綿長。
常青感到這氣氛令自己不適,又想起慕雲初帶他出來時答應他的事情,只得可憐巴巴拉起慕雲初的衣角,慕雲初扭頭看向跟在自己身後的少年,突然想起了什麼,她輕聲開口道:“常青聽聞符兄的武藝高強想在你走時領略一番,不知符兄是否能教教他。”
陳卓抬頭看了看天色,“時候尚早,符兄不著急趕路吧?”既然常青幫了自己,自己也當幫他了了心願才是,也幫腔道。
符澄看了看少年被矇住的雙眼,心下一陣憐惜,便抄劍武了起來,劍氣激盪。
楊柳落葉,只留枝幹順風搖晃,垂江依依。
落必唯餘江風徐徐。
“少年,你能行嗎?”符澄爽朗的聲音傳來。
常青信心百倍地道:“我能行。”
“常青,記得聽風辯聲!”少女清亮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望歸亭外,兩人舞劍而起,一人混雜其間不時對那小個子的男孩予以指點,亭內慕雲初看著他們,臉上洋溢起明媚的笑容。
雖已入秋,萬物蕭瑟,但天高雲闊,秋風送爽,何樂不為?
送別並非總以難過而結束,幾套招式過後,夕陽欲沉,符澄收劍起身,抱拳告別。
他立於船頭看著岸上三人,“只是這一別不知何時又能相遇,一切皆有天定罷。”
陳卓於江邊木岸上擊踏而吟,“孤帆遠揚啟,秋水赴南去。友人長辭歸,楊柳送依依。”
四人隔水相拜,岸上三人見行船遠去也回身離開。
馬車停於宮門前,陳卓站在馬車下再次接過慕雲初的手時,這才發現她那雪白的頸間不知何時帶上了一條銀飾項鍊,鏈身精簡無華,鍊墜藏於衣內,慕雲初彷彿注意到他的目光般下車時撫了撫胸口,生怕鍊墜會掉出來。
他想起昨日的禮物問道:“那枚戒指呢?”
慕雲初神秘地笑了笑說道:“兄長放心,我可好好收著呢。”
兩人相別,常青提著食盒跟在慕雲初身後磨磨唧唧地進了舒雲閣。
果然,飛鸞早在閣內等候,飛撲過來一把奪下常青手中的食盒,兩人鬧做一團。
麒麟聽見打鬧聲才從軟榻上抬眼,懶懶地伸了個懶腰,優雅地扒拉起放在一旁的食盒來。
舒雲閣好像從來沒有那麼熱鬧過,一旁看戲的慕雲初感嘆到。
待鬧夠了,飛鸞才將今日在宮中探聽之事一一說來。
“秋獵?”
前世她因嫁入時鬧了一番,結果被囚在府並未親自參與其中,卻也得知那是相府次女李淑嬋嶄露頭角的時刻。
悠閒的時光就是那麼的短暫,她執起案上的黑棋輕輕落子。
“啪嗒”一聲,珠簾外是那般的寂靜,她聽不到絲毫亂聲。
安正侯府,陳卓踏入書房,陳若然放下手中的書卷,再無先前那般言辭犀利的告誡,而是拍了拍兒子的肩頭,父子倆就這樣靜立在窗前看著風中的秋竹隨風搖晃。
東北角的屋簷上一隻紅雀靜靜地注視著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