鄴城。
新年還未過完,皇上下諭,大軍開拔。
皇上本想在鄴城過完整個新年,一來身體需要調養生息,二來很多事情還需要仔細安排。但無奈齊國發動了對沔北五郡的襲擊,戰事不等人,沔北地位重要不可怠慢,即使很多事情心裡依然亂如麻,但也不得不先行回洛陽指揮戰事。
走在路上的這十三天裡,皇上很少說話,很多時候都是在馬車裡閉目養神。這一次回洛陽,不想面對的事也不得不直面了。
其實該如何處理最恰當皇上一開始就知曉,但想到與想通隔山隔海。
與皇上的糾結不同的是,皇后在洛陽宮裡天天惴惴不安。當知道皇上近日要回洛陽時,這種不安和恐懼更是到達了頂峰。
回宮後,皇上下令屏退了所有來參拜的人,只留雙三念等親近的內侍和大量護衛在身邊。
這一天終於到來。當皇后被通傳來到皇上的寢室外時,她抖如篩糠,看清滿臉血汙跪在門口的高菩薩時,她“哇”地一下哭出聲來,想去抱高菩薩,卻被身邊的護衛攔住。
高菩薩慢慢地睜開被血水迷住的雙眼,看著皇后,強擠出一絲笑,然後又搖了搖頭。皇后明白他的意思,他在與自己告別,他讓自己別意氣用事。
門被推開,皇后此時反而鎮定了下來,那把高懸於頭頂的刀終於要落下了,再也不用提心吊膽了。
皇后剛邁進一步,就聽側臥於榻上的皇上緩慢而字字清晰地說道:“搜身,稍有寸刃便斬。” 這對於皇后而言是奇恥大辱,但此時的皇后已然沒了反抗的權力,她閉起雙眼,伸平雙臂,任由雙三念搜查。
皇后走到寢殿中間,重重地跪下,一邊哭泣一邊磕頭,什麼話都不說,只是不停地一個又一個地磕著頭,直到地板上出現了血跡。
皇上冷眼看著眼前這個頭髮散落,額頭出血的女人。她白的像雪一般,此時額頭的鮮血更襯得她有一股嗜血的妖豔之美。即使已經如此狼狽了,但她還是美得攝人魂魄。
皇上重重咳嗽了兩聲,皇后抬起頭來看著皇上,血滴順著她的臉頰滑落。
皇上什麼都沒說,門外卻傳出了高菩薩的聲音。他一五一十地將他與皇后的醜事說出。他從他們相識說起,語調平和,像在講故事一般。皇后跪在殿中聽著門外傳來的聲音,思緒翩然。
高菩薩口中的每一個字,都是她最好的年華,時至今日,她依然不後悔。
高菩薩說完後便被拖走了,皇后絕望地閉起眼,她知道他和高菩薩這一別就只能在地獄相見了。
皇上的臉色凝重,他想斥責皇后,卻發現自己一句話都說不出。二人就這麼相顧無言,殿內安靜得可怕。
“傳元勰和元祥進來吧。”皇上深深嘆了口氣,彷彿卸下了重擔一般。
雙三念出去不久便又進來,跪下回道:“二位王爺不敢進來。”
皇上知他二人怕牽涉進後宮事務,所以不敢進來,於是提高聲量說道:“昔日她是你們的嫂子,今日她已是外人,進來吧不用避諱。”話音剛落,元勰和元祥便恭恭敬敬地走了進來。
他二人跪在皇后身後,等待皇兄的指示。皇上卻突然哭著說道:“此妖女這是在朕的肋上插了把刀,你們可以問她始末,不用避重就輕。”
兩位親王哪敢就辦?其實事情大概他們也已知道,此事涉及頗深,不但有皇后的醜聞,最重要的是還有廢太子元恂之死的真相,又有馮家勢力攪和其中,這種事,還是知道的越少越好。雖然是皇兄最信任的人,但他們成長於皇家,從小就清楚,君王最是無情。
皇上知他二人謹慎,於是眼神越過皇后,看著低著頭的兩位弟弟,開口緩緩說道:“朕已廢了一個馮氏女,不可再廢,否則有損朕的清譽。她所做之事皆是不可饒恕的重罪,你們不要覺得朕還對她念有舊情才如此處理,只是因為此事傷朕頗深,實在無力糾纏。”皇上邊說著邊垂下了頭,一瞬間面容枯槁,彷彿老了十幾歲。
元勰、元祥聽完此話後,也覺得心內悽然,相視一眼後安靜地退了下去。
皇上慢慢走到馮氏身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腦海中回想著第一次在宮中見她,那麼明媚,再看今日這番景象,也不覺掉下淚來。
“你依然是本朝皇后,但是朕不會再與你相見了。”說罷,轉過身去,揮了揮手。
皇后木然回到自己宮內,她沒想到她還能活著回來,還能繼續保持皇后的名分。但是看著宮女內侍們冷漠的樣子,皇后心內如墜冰窟,原來皇上是要她當這洛陽宮裡的笑話,受盡他人的冷眼。
本來以為是他還留有情義,現在看來正如他剛才所說,他只是怕損他聲譽。帝王的愛和恨都不純粹,五分為了皇位,三分為了天下,兩分留給自己,其他人都是陪襯。
想到這,皇后不禁狂笑起來。幸虧自己不像後宮的那些傻女人一樣,守著皇上,盼著皇上,守來盼來的都是一場空。
“皇后娘娘,傳陛下話,除了娘娘當年從孃家帶來的以外,請交回其他所有的珠寶首飾。”一位內侍跪在殿外說道。
皇后冷笑道:“我乃當朝皇后,天子婦,你算什麼東西來要我的首飾!”
內侍什麼也沒說,冷冷地看了皇后一眼便退下了。
隔日。
就在皇后宿醉未醒之際,一位侍女慌慌張張地進來,說皇上立馬要召見。
皇后喝了一夜的酒,此時頭痛欲裂,強撐著起來,快速地更衣,她不知是為了何事,也有可能是過了一夜,他想通了,覺得留她在宮裡也不解恨,難道是要反悔,叫她過去殺了她嗎?
她反而不怕了,當明知道結局不外乎那樣時,恐懼也隨之消散了。
她拍掉侍女要給她化妝的手,眼神渙散地搖晃著向皇上的寢殿走去。
誰知,進了大殿,眼前的景象嚇得她叫出聲來,一名護衛手拿大棒正在杖責她的母親常氏。趴在地上的常氏一身血汙,奄奄一息,只有出氣沒了進氣。
皇后一下子撲上去,護衛來不及收手,一棒結結實實地打在了她的背部,頓時疼得她五官都扭曲成一團。
“朕的妻子是天子婦,出了錯打不得,那就責罰她的母親吧。”皇上高高在上,言語中不帶一絲一毫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