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雯雯，有些晚了，我先回去，明天我再來，好不好？”宋向文蹲在孫雯面前，用手輕輕摸著孫雯的臉。小姑娘不知道今天怎麼了，眼眶裡總是有眼淚在打轉。

孫雯低著頭揉揉眼睛，“嗯，你慢點，早點來找我。”

趁著孫雯沒睜開眼睛，宋向文輕輕起身親在了孫雯的臉頰上，“雯雯，我也愛你。”

孫雯噗嗤一下笑出來，“哎呀，幹嘛呀，我都沒準備好，你討厭。”伸出手去輕輕掐了一下宋向文的胳膊，隨手抓住宋向文的手，“小文，雖然很老套，但是我真的很想，有下一輩子。”

“好，不老套，會有的。”

孫雯的離開，是在三兩天之後的夜裡。

在宋向文最後一天見到孫雯的時候，她的家裡人都來了，家裡人要來拍幾張全家福。小小的二居室，客廳茶几的位置被清理出來了，沙發也被搬到了一邊。

二十個人擠著站在一起，前面放著孫雯的照相機，孫雯坐在她爸媽的中間。在所有見到的全家福裡面，一般都是家裡最年長的老人在中間的，這一張卻有些不同。孫雯坐在中間，爸爸媽媽坐在她的兩邊，兩位老人選擇站在她的後面。

一左一右兩個肩膀，放著兩位老人已經滿是皺紋的手。

“小文，過來。”宋向文站在畫面之外看著一大家子人，孫雯的媽媽看到宋向文站在旁邊，貼著孫雯的耳朵跟她說：“讓你男朋友過來吧？”

宋向文笑著擺擺手，“算了，你們拍吧，我一會兒跟你拍。”

“我給你三個數的時間，三、二....”孫雯伸出三根手指一個一個收回去。

“來吧小夥子，都是一家人，你別見外。”

“就是呀，來吧來吧，去，把哥哥拉過來。”

孫雯的小表妹跑過來拉著宋向文的手往人群裡走。孫雯的爺爺把他安排在了孫雯的正後方，兩個老人的中間，一張照片，定格了孫雯的微笑。

孫雯是在夜裡的時候離開的，這一切好像自然而然，卻無法讓人接受。當孫雯的母親進到她的房間已經聽不見她用嘴巴微弱的呼吸的時候，這位堅強的母親已經知道了結果。多天來，她努力剋制著自已的情緒，卻在這一刻崩潰瓦解。

宋向文看見過不少農村老人去世前來弔唁的人們，離著主家還有不短的距離，就已經扯開嗓子哭喊，一直到老人的身前，趴在炕上直不起身子。

他覺得所有人都會那般吧，用這種撕心裂肺的聲音控訴這世間的主宰。倘若他看到孫雯父母的表現，就斷然不會如此想了。

原來真正的痛，都是無聲的，微微抽動的身體，流出的淚水，溼掉的衣衫，無法顧及的形象和不知所措的表現，都是人們最真實最直接的寫照。

不能不承認，在外人面前，有太多的逢場作戲，哪怕是生離死別此等事情，也都有滿滿的應酬味道。一個人如何才能真正的表現出自已內心最真實的想法，大概就是對周遭環境放下戒備，或者對發生的事情做不出任何判斷從而只得順應自已本性而為。

一個鮮活的生命，在這天晚上定格了。宋向文不會夜觀天象，看不出是不是天上真的有星星滑落，但他相信是有的，而且那顆星星，可能不是最亮的，不是最大的，但有一部分星光，一定是專屬於他的。

因為孫雯還是個孩子，加上市裡面現在已經不允許大操大辦葬禮，所以孫雯的葬禮，極為簡單，親朋好友在殯儀館告別之後，就在市裡的陵園安葬了。

宋向文跟在孫雯爸媽身後，不遠不近的位置，從火化到下葬，他表現得像一個陌生人一般。心裡面沒有任何的想法，臉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

孫雯的母親在坐上車回家的時候把宋向文招呼過去，“孩子，雯雯家裡還有些東西，她囑咐我要送給你的，你來跟我拿一下吧。”

再一次坐上了孫雯母親的車，孫雯的檢查報告還在後座上，他想起來第一次見到這些報告的情景。害，真是日子不經過啊，這才幾天呢，居然有了這麼多事情發生了。

一路無話，宋向文默默的跟著孫雯的媽媽上了樓。在孫雯已經被收拾好的房間裡，桌子上擺放著幾個盒子。

“孩子，就是這些，都是雯雯囑咐我一定要給你的。除了這些，孩子你看哪些能帶，你就帶走吧，自已留個念想。”孫雯的母親出了房門，給宋向文把門帶上。

環顧了房間一圈，這個房間他最近經常來，裡面的陳設已經很熟悉了。床上的被子和枕頭已經被收拾起來了，空空的床上沒有任何東西。孫雯的書桌上還沒變動，照片、書本以及各類擺件都在上面。

輕輕坐在床上，宋向文從桌子上拿起來第一個盒子，輕輕開啟，裡面放著許許多多的五角星。各種顏色都有，滿滿一盒，在盒子最上面，放著一張摺疊起來的紙條。上面的字跡是孫雯的，她的字宋向文看一眼就知道了，孫雯寫字，確實不太好看。

“小文，還記得我給你看過的五角星嗎？我加班加點給弄完了，每一張上面都有我想對你說的話哦，每一個上面都有編號，你從頭開始看，一天一個，一共四百個，我實在是疊不動了，你不許多看，每天一個。從明天開始知道嗎？ ——孫雯（晚11點52分）”

“哦對了，以自已看編號吧，從四百個裡面挨個找，哼，讓你多想我一會兒，邊找邊想。”反面被孫雯寫上了補充，哈，現在還想著逗一下宋向文。

手指在盒子裡面輕輕劃過，一個個五角星之間相互摩挲，聲音很小，除了他沒人聽得見。

慢慢翻找，終歸是找到了那第一張，輕輕開啟，“小文！今天是折五角星的第一天，喜歡你哦。”宋向文看到了才想起來，孫雯說明天才能看，趕緊把它折回去放進盒子裡，被小姑娘知道了，她又該嘟著嘴巴生氣了。

第二個盒子，裡面放著的是兩張照片，都是那天拍全家福的時候拍的，孫雯和他單獨的一張和大合影一張，被洗出來弄上了相框。

相框後面還有孫雯寫的字：“不用擺在外面，如果可以，在你找到女朋友之前，把我帶在身邊就好。”畫面裡孫雯露出了白白的虎牙，因為覺得短髮不好看，孫雯戴上了帽子，倒像是跳街舞的舞者，看上去很酷。

宋向文忍不住這內心的情感，用手擦去眼角流出來的淚水，端著相片看了又看，想把每一個細節都記在心裡面。

第三個盒子，裡面放著宋向文送給孫雯的禮物和一個信封。

“小文親啟。”信封用膠帶封上了，摸上去還挺厚實的。

輕輕撕開膠帶，從裡面拿出來三張紙。

“親愛的，哈哈哈好老套啊，親愛的小文，我是你的女朋友。哈哈哈真的好老套啊，雖然很老套，但是當你看到的時候，我真的已經不在了。怎麼這麼傷感，我本來不想寫的這麼傷感，哎，都怪你讓我太喜歡了，都捨不得離開你。”

“我捨不得離開每個人，爸爸媽媽、爺爺奶奶，還有小點點，算了我就不列舉我的好朋友跟親戚了，我這封信，是寫給你的。自從喜歡你開始，我就一直很開心，謝謝你一直沒讓我掃興。還讓我感受到，原來談戀愛是一件這麼美好的事情，我記得你第一次跟我說你也喜歡C羅，記得你給我買來的衛生紙放在了我的身邊。”

“記得你每天早上一起床就給我發來訊息，記得我每次衝著你發脾氣你都哄我。作為一個女生，尤其是已經成人的女生，我當然幻想過自已的愛情，不同於童話中的白馬王子，我喜歡平凡的生活，那不被人們所看中的柴米油鹽，是我最割捨不掉的夢想。我想，在一個陽光正好的下午，在我和我的另一半的家裡，我們兩個人彈著琴，唱著歌，眼裡心裡都是對方。”

“是不是有些不真實呢？可我真的有些感覺到了，姐就不誇你了，省得你飄了。你知道嗎，我感覺到的喜歡，是我在學習累了的時候，或者是早上睡醒的時候，想到我身邊有你這樣的人陪著，我就會感覺到無比的快樂，就感覺到很有希望。”

“從我不理你開始，我就每天都很沮喪。是不是很沒出息，竟然把自已的喜怒哀樂寄託在別人身上。我原來也是覺得，要把取悅自已投資自已作為最重要的，我也給我的另一半設下了無數的標準。長得好看、長得高高的、有耐心、聰明、上進、有能力等等，後來，我才發現，原來標準都是給不喜歡的人設定的。”

“算來，我們已經認識了兩年了，真的好快啊，我們都長大了，都能談戀愛了，甚至都可以一起出去玩了。挺可惜的，那座山，我們還沒有一起去過，那個遊樂場，我們還沒有去過。也很可惜，沒能學會拍照，沒能看到我的大學，沒能陪在你們的身邊，雖然我有時候挺煩人的，但你一定會喜歡我的對嗎？對的。”

“一直不想落筆的是跟你道別。總覺得這樣一下子，就永遠被遺忘了，不敢開口，卻又逃避不開。小文，我離開之後，你可以難過，可以哭，可以茶飯不思，但是不要一直如此好嗎？這個世界太大了，大到只有幾個人知道我的離開，世界不用察覺到一個我離開了。所以，你也不必擔心，我只是在一個平常的日子，去到一個我們都會去到的地方。”

“你能陪我這麼久，我已經很知足，真的。所以，我希望，不，我命令你，在走出來之後，早點談個戀愛，找一個像我這樣子的，喜歡你的，對你好的，嘿嘿我這麼誇自已你不會介意吧。不要辜負了人家，如果你心裡還想著我，就請不要去耽誤人家女孩子，她們沒有義務來分擔你的憂愁，尤其是關於我的憂愁。”

“在你忘掉我之後，談個戀愛，去開始自已新的生活。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在天上變成星星看著你們，你也別跟我賭，萬一我看得見，看到你對人家不好，那我是要在夢裡揍你的你知道嗎？當然了，如果人家對你不好，就請早些離開，不要浪費了自已的時間。你是個好人，你真的很好，不要懷疑自已。”

“如果想我了，不如抬頭看看月亮，你看它，掛在高高的天上，小的時候奶奶跟我說，上面有一棵大樹，樹底下坐著嫦娥，腳邊是玉兔，我問奶奶，玉兔在幹什麼呢？奶奶說，玉兔在搗藥呢。你看它，好些年，都沒變樣子，還是那麼美，像雨後的花兒一般。”

“月有陰晴圓缺，這世界上，總不會全都是美好。好想再讓你抱抱我，你知道嗎，我特別喜歡你抱著我，因為我能聽到你心臟撲通撲通的跳動，這是瞞不了我的，喜不喜歡，我一聽就知道了。我堅信你喜歡我，不，你愛我，正如我如此愛你一般。”

“說是愛是要承擔責任的，我不知道我承擔了什麼責任，但你一定承擔了責任。本來打算把你送我的禮物帶走的，可是想想，還是留給你，讓你知道，我一直在，只要你還記得我，那我就還在這個世界上，永遠都沒有離開過。只不過，我們不能說話，無法見面了。”

“親愛的，就寫到這裡吧，胳膊酸了，好睏，我愛你，我知道你也愛我，可是，請你忘了我，好嗎？”

無聲的房間裡，宋向文已經泣不成聲，文字的殺傷力，沒有上限。這取決於文字會不會帶給人曾經的回憶，會不會讓人們想起過去的事情。同樣一段話，大概別人看著就是一封離別的信。

人世間，人才是最重要的，若是沒有人了，這世間的存在，又怎麼用感性來記錄呢？正因為有了這美好又令人煩惱的感情，人才會品嚐到喜怒哀樂，才會如此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