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代完結了,但還有一點尾聲的尾聲,司馬鄴在長安登位,卻又給劉曜俘到平陽,也用“金屑酒”毒死。或曰:尚有東晉。但有人說東晉不姓司馬,司馬睿原是姓牛的。
晉代就這樣完了。
但是司馬炎還有一個十四歲的孫子司馬鄴在長安,群臣聽到了司馬熾被毒死的訊息,便商議擁司馬鄴登位做皇帝。
可憐那行宮一片荒蕪,遍生雜草亂樹,處處是瓦礫堆,幸而還可用正殿,雖經修葺,但是鴟吻卻沒有,胡亂裝了兩隻角,用木頭雕的,刷上烏煤。臨朝時沒有鐘鼓,從城外興唐寺去搬鐘鼓暫用,連如來佛前的案桌也借來。城內的民戶不滿百家,街巷裡長滿荊棘。
凶訊到來,好不容易在民家找到一塊黑布做“玄服”,給司馬鄴穿上,以資舉哀。一個十四歲的孩子,懂得什麼事呢?任各大臣吩咐著辦而已。
舉哀完畢後,過了二十幾天,才商議停當,即皇帝位,宣佈改元為建興,還要大赦,衛將軍梁芬為司徒,雍州刺史麴允為尚書左僕射,錄尚書事,京兆太守索琳為尚書右僕射,兼領吏部和京兆尹。一總加起來,只十幾個朝臣,一人要兼幾職。沒有華服,也沒有印綬,連紙張也缺乏,奏事用桑木片寫字,簽名算數。公私所有的牛車只得四輛。
其中索琳既要行丞相事,又要管吏部,再加京兆尹,主要的還是由他帶幾千兵,拱衛這座皇城。
劉曜在洛陽,知道司馬鄴在長安,早已領兵來攻打,幸虧雍州刺史麴允有些兵,屯駐黃白城,一戰之下,劉曜還敗退了。
大家猜測,這是劉曜來試探。
但是這樣小的朝廷,還是可以發號施令,最大的希望是琅琊王司馬睿在壽春,下詔書給他,給以官銜:侍中、左丞相、大都督陝東諸軍事,要他發兵,合了王浚、劉琨,以勁卒三十萬人,直搗平陽;又封南陽王司馬保為右丞相、大都督陝西諸軍事,要他統率秦、涼、梁、雍諸州勁旅三十萬人,先到長安,然後出關,收復洛陽。中原板蕩,西涼卻無事,他一向在那兒逍遙的。
無如詔書只管下,號令只管發,都有自顧之心,誰去應他? 幸而在關中地方上有些兵,也還能戰,劉曜幾次試探,雖然打退,不敢直迫長安,但潼關以內,不少地方給劉曜佔去了。一度打到了新豐,離長安只二十里地,又幸而為索琳打退。
於是劉曜改從北地上郡進兵,包抄長安,那是建興四年的事。
劉曜以五萬餘眾進犯北地,麴允率領三萬人從長安赴救,但是方一接觸,死了幾員將軍,晉軍就土崩瓦解,兵敗如山倒,一直退到渭河。索琳領一支軍趕到,在渭河北岸扎住陣腳,殺進亂軍中,把劉曜阻住了。
劉曜便在渭河北岸一帶紮營,兩方對峙,百姓逃走一空。長安的糧食,本來就靠這兒供應,現在卻斷了唯一的來源。劉曜對長安的包圍形勢,到底形成了。東面最近,直迫新豐一帶,和渭河的隊伍可以呼應。
這些情形,都瞞著那十八歲的皇帝司馬鄴,終於給他知道了,向左右說:
“索琳到哪兒去了?他是京兆尹,城裡的糧食也沒有了,賣到二兩黃金一斗米,難怪朕日日吃硬麵饃饃泡湯。”
麴允聞訊,急忙入見,說:
“臣罪該死,匈奴強大,力不能支,不能在北地殲敵,以致長安受困。”
“太倉裡有米嗎?給朕煮一餐米飯吃好嗎,天天吃硬饃饃泡湯,自你到北地出戰之後,一直吃到今天。”
麴允便叩頭,說:
“硬麵饃饃還有一些,可以吃二天,米就一粒也沒有,長安城裡,就是出了錢也找不到。”
“吃不飽飯,兵將還能打仗嗎?”司馬鄴說。
“兵將也都吃硬麵饃饃。”麴允說。
“唉!硬麵饃饃!”司馬鄴嘆了口氣。
這時劉曜已攻破了長安的外城,麴允和索琳的部下都退到了小城固守。司馬保自封為右丞相,倒還引兵自涼州過來,終算受命遣將,在靈臺一戰,還把劉曜打敗,但是不能解長安之圍。一方面也不願死拚,徒然為麴允、索琳建功。
此外各州也發兵,卻屯兵在壩上不敢進,對匈奴有畏懼之心。
這一天,太倉裡的硬麵饃饃也沒有了,司馬鄴餓癟了肚子,對侍中宗敞嘆著氣說:
“窮迫到如此地步,而外面又沒有救援,倒不如忍恥投降,以活士民。唉!唉!麴、索二公誤我,麴、索二公誤我!”
侍中宗敞在旁,只有落淚,向司馬鄴叩頭請罪。司馬鄴也含著淚說:
“不要請罪,拿紙筆來,朕要寫幾個字給劉曜,朕願開城降了,以救生靈。”
正是十一月裡,呵凍磨墨,宗敞拿來一頁紙,那是極珍貴的東西了,只有皇帝才使用,司馬鄴一揮而就,寫下降箋,對宗敞說:
“由卿開城去送。”
宗敞奉了那張降箋,兩手抖索著,走到外面,遇著索琳,抖索索地說:
“皇上要開城了!”
“開城做什麼?”
“你看。”
索琳看過降箋,點了點頭,說:
“也只得如此了,我去吩咐開門送你出去。”
兩人到了小城城關下,索琳又對宗敞說:
“匈奴人很兇惡。侍中是斯文人,怕不好應付,還是由我小兒先去走一趟,探明匈奴人的意思再說,你可以留在城裡等迴音。”
“多謝尚書好意,敢不如命!”
索琳的兒子也在軍中,正持弓箭在守城。索琳把他喚來,就在宗敞面前,向他附耳說了幾句話。
他的兒子名叫索超,二十來歲;相貌很象他父親,生就一對小眼睛,聽了一會便轉過頭來,實實地望著索琳,也不做聲,沉重地點了一下頭,便走到城洞裡去了。
“我們上城去看。”索琳對宗敞說。
兩人在城上見索超從城裡出來,手搖白布向前走。小城外就是街道,兩邊有民居,不過都已傾圮,但還可以藏人,行不多遠,就有匈奴兵湧上來,把他押走了。
“去了。”索琳說,“我們到城下去等吧!”
索超給匈奴兵押到了南街一所屋子裡,劉曜就在裡面。開啟外城之後,劉曜就進來了,在此暫駐,聽說小城中有人出來投書,便叫押入。
“你叫什麼名字,在晉軍中幹什麼的?”劉曜問。
“我叫索超,京兆尹索琳的兒子,奉了父親之命,有話稟大都督。”
“有什麼話,快說!”劉曜說。
“家父的意思是這樣,”索超說,“現在小城裡面的糧食充足,還夠吃一年,不容易攻克的。如果王爺答允家父可得儀同萬戶郡公,就可以開城獻降,免得大都督曠日勞師。”
“你這傢伙!說的什麼話!”劉曜把桌子一拍,瞪大著眼睛說,“帝王之師以義行事。孤將兵十五年,不曾用過詭計敗人,都是窮兵極勢,然後取勝,今索琳既如此說,可見是天下一惡!這種人就該殺。兵食果然未盡,就應該勉強固守,如果糧竭兵微,就應該早悟天命!把這傢伙斬了,把頭拋進小城去!”
索超的面色頓然灰白了,跪了下來,嘴唇顫抖,想叫饒命也叫不出。左右拖下去,一刀砍下頭顱,向劉曜獻過,就由親將提了出去,直到小城下,對城上大喊:
“索琳聽了!大都督有話,若是城內還有糧食,應該勉力固守,如今兵微糧竭,應該早知天命,趕快開城獻降,在大都督面前,休要弄什麼詭計。能應天命的,你索琳還可以保全性命,否則就象你的兒子一樣。”
說罷,把索超的頭顱拋上城去。守城晉兵撿起,急忙報知索琳,把傳話也說了一遍。索琳的背上直冒出冷汗來,宗敞不知道索琳對他兒子說了些什麼話,也灰白了臉,囁嚅地說:
“令郎去探問一下,就給殺害了,這,這,唉!他是代我而死的,怎麼過意得去啊!”
索琳苦在心裡,聽說現在獻降,還可留一條性命,便急忙勸慰宗敞,說:
“侍中勿憂,不聽說只要開城獻降,就可保得性命嗎?
定是犬子年少氣盛,頂撞了劉曜,才招殺身,也不知他說了些什麼話,你現在就攜了皇上的降箋出去,定然無事。”
“真的嗎?”宗敞半信不疑。
“真的,劉曜不會說假話。”索琳說。
“也罷!”宗敞說,“拚了這條命,皇上的旨意,怎麼也要出城去了。”
“事不宜遲,遲則生變。”
索琳送宗敞出城,開了一條城門縫,宗敞帶了兩個從人
走了出去。
見了劉曜,呈上司馬鄴的降箋,劉曜看罷,說:
“這才象個皇帝,大家吃的也沒有了,還守什麼!”接
著問宗敞,“真的糧盡了嗎?”
“真的糧盡了。”宗敞說。
“那好!宗侍中,看你是個老實書生。”劉曜說,“你且回去,對司馬鄴這個孩子說,明天便要出降,叫司馬鄴肉袒銜璧,出東門來降,大漢的大軍在東門守著,那時就有大米送進來,叫你們吃飽飯。”
劉曜還吩咐以酒食相待,端到宗敞面前,宗敞不想吃,說:
“既奉大都督命,即便回報,無暇進食了,多謝美意。”
宗敞走後,劉曜對左右說:
“這宗敞侍郎,還象個人臣的樣子。”
第二天,司馬鄴坐了羊車,肉袒銜璧,後面還抬了棺材,由東門出降。從小城行宮出來,群臣都哭,象送喪一樣,爭著去握司馬鄴的手,司馬鄴也悲傷,淚流披面。這些人跟著後面,隨著皇帝一同去降的,這情形正如當初孫皓向王濬投降一樣,不過規模侷促,大大不及孫皓了。
大臣中有個御史吉朗,仰天長嘆,說:
“我智不能謀,勇不能死,何忍君臣相隨,北面事賊呢?”
說罷,一頭撞在石柱上自殺,倒地身亡。
大家也來不及理他,只管隨車出東門,劉曜陳兵以待,司馬鄴下車,雙手自縛,銜璧跪在路側,劉曜就躍馬過來,下馬,解縛,受了那塊璧,扶起司馬鄴,吩咐把棺材燒了,這受降禮便算完成,一如孫皓故事。
“宗侍郎,你們還是奉著主人回宮吧!”
說罷,舉鞭一揮,便率了大軍入小城,自皇帝以下,都禁在行宮,成為俘虜了。
但只度過了兩個晚上,司馬鄴和眾公卿都有幾頓飽飯吃,到第三天,劉曜就請他們到營裡去拘起來了,準備押送到平陽去。
當天就動身,車馬都已齊備。由劉曜親自押送,兼程進發,路上只走了四天,便到平陽,司馬鄴和眾公卿下車,個個都站不穩,好象還在車子上顛簸。
幾年前司馬熾見劉聰時,由呼延晏先上殿奏明;這一回是由劉曜先上殿奏明。
其實劉聰早已知道詳情,可是在殿上仍要陳說一番,然
後又帶了司馬鄴上殿拜見劉聰。
上一回是侍中庾珉、王攜見到司馬熾青衣行酒,大哭起來;這一回是麴允見到馬司鄴向劉聰下拜,就伏地大哭了。
這天可不是元旦,不必忌諱,但是受降畢竟是喜事,劉聰吹鬍子瞪眼,幾乎要發作,但還是忍住了,說:
“這位晉臣叫什麼的?”
“尚書麴允。”劉曜說。
“把他關起來,省得他在這兒哭。”
左右武士把麴允拉下殿去,鎖在端門的偏屋中,就是先前禁過司馬熾的地方。關門落鎖之後,麴允就解下衣帶,向南叩了幾個頭,然後懸樑自縊而死。
劉聰仍在光極殿上悠然問話,司馬鄴一一回答,拉扯了好一會,忽報麴允在端門偏屋內懸樑自盡。劉聰仍對司馬鄴說:
“你下面的忠臣沒有幾個,索琳就不是好東西。你叫宗敞送降書,他扣住不發,卻叫兒子去誆騙大都督,說小城裡還有一年糧,只要允他做萬戶郡公,他就開城獻降。我們匈奴人怎會做這種無情無義的事呢?所以把他的兒子殺了。
這樣不忠的人,你都不知,難怪要亡國,現在知道了吧?”
“現在知道了!”司馬鄴說。
“該不該殺呢?”
“該殺。”
索琳在殿前,嚇得魂不附體,趕緊拜伏大呼。
“大漢皇帝萬歲萬萬歲,饒了小臣,將來一定盡忠報國,效忠大漢皇帝。”
“你看,”劉聰對司馬鄴說,“你有這樣的臣子,還公然說效忠於朕,靠得住嗎?不如殺了吧?”
“不如殺了!”司馬鄴奮然說。
殿前武士把索琳押到午門外,一刀斬了,首級號令。劉聰又說:
“司馬鄴,我看你是個好孩子,朕要封你的官。”
司馬鄴連忙叩頭謝恩。劉聰說:
“你才十八歲,吃食的事該懂的,做光祿大夫吧,不過也是侯爵,封個懷安侯,在平陽平安地過日子。”
司馬鄴又叩頭謝恩。接著劉聰又對劉曜說了幾句嘉勉的話,由黃門侍郎開讀詔書,那就鄭重得多了,封劉曜為秦王,假黃鉞、大都督、督陝西諸軍事、太宰。劉曜謝過恩,劉聰又說:
“南朝的官兒跟來的不少,哪一個是忠臣,哪一個是壞蛋,你去發落!”
這樣就退朝。
仍舊由劉曜把司馬鄴等一群人帶了走,到宮後一處小巷裡,原來就是先前的“公爵府”,司馬熾住過的。
劉曜在門口的一塊大石頭上坐了,拿了名冊,圍著一隊親兵,劉曜點名而進,一個一個放入,有的卻留下來,暫時不準進去。名單唸完,劉曜對留在門口的群臣說:
“進去的,都是忠臣,忠於大晉,本大都督十分相敬;你們呢?都是奸譎之輩,晉室敗壞,天下紛紛,弄得民不聊生。司馬氏骨肉相殘,自然是一個大原因,而你們從中挑撥弄火,首鼠兩端,有奶便是娘,做地方官的,只知作威作福。不顧生死都只為自己升官發財打算,也是大惡。你們被俘到平陽,也算是從詔而來,可以依託著司馬鄴這個孩子,又可以吃一碗平安飯了!可是在本大都督手裡,放不過你們。在長安時就想發落的,想倒不如獻俘之後,由皇上處置。如今既有旨意,要本大都督對你們有個了斷,你們還有什麼話說嗎?”
留在門外的,第一個是尚書梁允,其次是侍中梁濬,散騎常侍嚴敦,左丞臧振,黃門侍郎任播、張偉、杜曼,以及關西幾個郡守,郡守是引兵勤王來的,但在劉曜眼裡,也都是不順眼的地方官。
這些官兒聽了這一席話,腿都軟了,不由自主地跪了下來,不住叩頭求大都督饒命。其中辛賓尤其喊得大聲。劉曜、說:
“辛賓壞得最出眾,無恥之尤,牽到街口市上去殺!”
親兵把他牽出去,一路走一路喊“求大都督饒命”。到了十字街口,一刀斬了,取頭顱來獻。
尚書梁允等,就在門口給殺了,滿地的鮮血,照著陽光,竟是一片金光閃爍。
司馬鄴聽到門口在殺人,把眾臣大部都殺了,站也站不穩,幾乎在石階上絆倒,給宗敞扶住說:
“陛下勿驚,到了裡面,就沒有事了。”
坐定之後,司馬鄴說:
“劉曜為什麼殺朕的隨臣?”
“他說都不是忠於陛下的奸邪讒臣。”
“何所見而云然?”
宗敞才把索琳遣子去誆騙劉曜的事,告訴司馬鄴。
“這樣說起來,匈奴皇帝不是說的假話了?”
“不是假話。”宗敞說,“當時劉曜就把索琳的兒子斬了。”
“唉,倒是匈奴人能辨邪正,朕不能及。”
話是這麼說,還是惴惴然,眼前還有劉聰、劉曜目露兇光的形象。
第二天,劉聰下了詔書,那是諡麴允節愍侯的,以他節烈,贈車騎將軍。
“匈奴人還能辨邪正。”司馬鄴嘆息著說。
“他們在中土日久,也讀了詩書,現在看來,倒是可怕了。”
“有什麼可怕?”司馬鄴說。
“喧賓奪主,代行王道啊!”
“朕看是不會的。”司馬鄴說,“匈奴終歸是匈奴人,他們到處姦淫擄掠,殺人似刈草,怎能代行王道呢?所擔心的是宋哲,朕決意開城出降的上一日,叫他設法混出城去齎詔書到壽春,要琅琊王統攝萬機,把國交付給他,不知路上可有陰險。”
“宋哲為人機警,”宗敞說,“換了百姓衣服,誰留意他呢? 既已出城,便擇落荒小路而行,不會遇什麼險阻的,陛下可以放心。”
“這樣就最好了。”
司馬鄴終是不相信劉聰的假仁假義。過了些日子,也不見異樣,心情才比較平靜下來。
司馬睿在淮上抗拒石勒,石勒在大雨中屯兵三月不能進,向北退卻。聽到長安失陷,便要刻日北征,部下有了一場爭議,獨右將軍王導勸司馬睿不進反退,退往江南,鎮守建康。
“中原糜爛,大亂方酣,非一日可平。”王導說,“江南富庶,又多人才,不如鎮守建康,以為整軍練武之所。今皇上有詔,命為丞相,要率軍直趨洛陽,當是左 右 群臣之計,今朝中並無才士,萬不可用。司馬保王爺在西涼,今知長安有失,西去可依司馬保,得以身安,仍可號令天下。但為丞相計,目前應暫休整,不宜以疲師賓士,若去洛陽時,乃是險著,萬一有失,勢必全軍渙散,不可收拾,東南半壁,亦將休矣!此事全在丞相,須要斟酌!”
司馬睿用了王導之計,決意棄了壽春,渡江去建康,重整軍伍,再圖大舉。但在路上,又得悉皇上被俘,司馬睿又想回師,給王導等人勸阻。
到了建康,宋哲隨後便到,要司馬睿“統攝萬機”的詔書也開讀了,建康便為國舉哀三日。群臣都請司馬睿正位繼統,司馬睿說:
“皇上仍在,不可僭位。”
力勸之下,惟有稱王,代行國事,號令四方。丞相即王位而統攝國事,前朝魏的曹操,晉的司馬昭都如此的,有例可援。
劉聰聽到這個訊息,十分氣悶,卻無計可施。
第二年冬天出獵,叫司馬鄴行車騎將軍事,戎服執戟,騎馬開路為前導。路上的人駐足以觀,指指點點,說:
“這就是長安的皇帝。”
有些人便興故國之思,平陽沒於匈奴,南朝不知何日方得恢復,見狀不禁落淚。
太子劉粲見到這種情形,對劉聰說:
“現在各地興兵聚眾的,都借用司馬鄴的名義,不如早日除了他。”
“先時殺了庾珉等人,可是民心還是如此,思念故主,我不忍再殺了。”
“秦王退出了洛陽,那兒原本是廢墟,又沒糧食,沒有什麼要守的,可是總是晉朝的舊京,郭默、趙固等幾路,都說要規復洛陽,迎還晉帝,李矩一路,幾番出入洛陽,很能播動人心的。”
“你不妨發兵,先去收拾了郭默、趙固再說。”
劉粲就再不說話了,奉旨之後,遣騎兵將軍劉勳去追擊趙固和郭默。
劉粲大軍開過黃河,有步騎十萬人,屯於小平津。而趙固等人早已自山西絳縣打過黃河,進入了洛陽,趙固揚言:
“要活捉了劉粲去換皇帝!”
劉粲越發的不安,對部將劉雅生說:
“我要上個表,要皇上早日把司馬鄴殺了,否則很多麻煩。”
“是的,趙固果然頗能煽惑人心。殿下可以上個表,小將領一支軍去打洛陽,捉了趙固、李矩等人,這件事就平息了。”
劉粲一面發兵,一面修表。洛陽一下子就打下來了,趙固和李矩守洛陽廢墟,本來沒有什麼用,不過一時振奮人心罷了,既遭猛攻,便即退卻。而劉粲的表也到了平陽。
劉聰在上一日大宴群臣於光極殿,仍用屈辱司馬熾的老故事,叫他行酒洗爵。小便的時候,叫司馬鄴給他掌了黃蓋遮了。晉臣忍不住落淚,一國之君,作為臣虜,也還罷了,早日武皇對待孫皓,也不曾如此屈辱,不免悲從中來。其中有個尚書郎隴西辛賓,走上前面,抱住了司馬鄴大哭。
“什麼!”劉聰叫起來,“今日大宴,這南朝的大臣也來倒我的楣,拉下去殺!”
其他的晉臣股慄不敢出聲,司馬鄴則掌了那頂黃蓋,呆若木雞。
宴會散了,劉粲的表也到了。司馬鄴和他的隨從們回府,一晚不能睡,大家知道今日之事,凶多吉少。
第二天一早,呼延晏奉了劉聰之命,到侯府來了,宣司馬鄴接旨,然後賜給一“斝耳”的金屑酒,其他隨來的晉臣,也都喝了。
事後方知司馬熾是在青衣行酒之後,給劉聰毒死的,而且所用鴆毒和玉杯,正是武皇當年遺物,不知怎麼,給劉聰得到了。
死亡之神隨著“斝耳”一起到來。
這是司馬炎的原意嗎?當然不是,好象又是。他留下了寶座,也留下了金屑酒。
司馬氏的晉代就此結束了。
晉代真的結束了。
這是所謂西晉,司馬睿在建業稱帝,仍舊是司馬氏,還有東晉。
但是司馬睿並不姓司馬,而是姓牛。這件事得從司馬懿說起。
司馬炎稱帝立晉之後,追稱乃祖司馬懿為宣帝。這位宣帝也是慣用毒藥的。他喜看讖錄圖緯的書,有一本《玄石圖》,上有“牛繼馬後”等語。其時司馬懿下面有員大將叫牛金,司馬懿十分忌他,一天請他一起喝酒,酒壺分成兩格,一格裝鴆毒酒,一格裝好酒,兩人對酌,牛金不虞有他,便給毒死了。他的曾孫司馬覲,娶妻夏侯氏,和姓牛的小吏通了,生下司馬容,承嗣王位。大家知道他這一段身世,但是司馬覲認了下來,也就姓了司馬,傳到了司馬睿。
這就似乎應了讖緯書上的話。也許是因為有了這個事實,後來才捏造了讖緯故事,故神其說地附會上去,卻不清楚了。
洛陽城成了一片廢墟,長安成了一片廢墟,漢代古都,都在司馬氏手中變成了白地。當初司馬炎站在凌雲臺上,躊躇滿志的氣概,為他的後代經營,只想多養子孫,霸住天下的美夢,隨著烽煙,消逝在中原大地上,而那中原大地,正散佈著雪白的骸骨,踏遍了胡騎的鐵蹄,亂事方興未艾。匈奴族、羯族、鮮卑族、氐族、羌族,大家都稱王稱帝,互相殺戮,擾攘了一百多年。死亡之神的胃口越來越大了,一杯金屑酒容不下了,它的翅膀,橫掃黃河、淮河兩岸,關東、關西各郡,兵戎所過之處,廬舍蕩然,其間也有漢人自立一國,與之抗衡的,因此有“五胡亂華”之稱。
司馬睿在建業,奉了司馬鄴的詔書,還不敢稱帝,至此得到了司馬鄴的凶訊,就稱帝了,國號仍然是“晉”,其實是另起爐灶,又是一個天下了。而金屑酒自沒入匈奴之後,以後便不知去向。
司馬睿活了四十七歲,以後的子孫,卻都是短命,有的二十幾歲死了,有的十幾歲就死了,不過都沒有和毒酒發生過關係。
因此又有傳說,東晉皇帝幸而不姓司馬,而是牛氏之後,當初司馬懿喜用毒酒謀殺大將,所以他的子孫,特意由司馬炎備就的金屑酒來毒死,既然不姓司馬,自然輪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