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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 情動

春秋過載,檸月如風,轉眼間沈懿澤到燕景王府已有五載。

秋風蕭瑟天氣涼,草木搖落露為霜。庭院裡桂花馥郁飄香幾許,少年劍意凜冽,掀起滿地金黃銀杏紛飛,一招一式間,蕩起深深秋意。

劍鋒一轉,凌豫辭收了最後一式,趕巧沈懿澤抱個食盒向他走來,嘴上還一邊招呼道:“嘿,你猜我今兒出門見了什麼?東城那家陳記糖鋪子過了這麼些年居然又開了,可惜老闆換了人,也不知這點心還有沒有原來那味道了。”

沈懿澤隨意用袖子掃開石桌上落下的銀杏葉,他將食盒擺上去揭開蓋子,盒中賣相精緻的糕點展露眼前,帶著絲絲桂花的甜味兒,散著的淡淡熱氣該是剛剛新鮮出爐的模樣。

凌豫辭收起劍朝這邊走來,嘴上還數落了沈懿澤一句道:“怎地都這麼大人了,還這麼喜歡吃這些甜食。”

“我這可是專門給你買的。”沈懿澤說,“凌叔叔說,你小時候同凌夫人一樣,慣愛吃這家糕點,只是凌夫人去的早,這家鋪子很早之前也歇了業,你也許久沒吃過甜食了。今兒偶然聽人說它又開張,我才專門跑一趟的。”

晨曦下沈懿澤燦然的笑很灼眼,凌豫辭的心跳似乎滯了一拍,不想他這些小事還會有人放在心上,他不是什麼矯情的人,可看著沈懿澤認真的模樣,他還是難免動容。

“快嚐嚐味道如何。”沈懿澤捻起一塊桂花糕,二話不說遞到凌豫辭嘴邊,滿心滿眼皆是歡喜期待的模樣,凌豫辭沒有推就,就著沈懿澤的手吃了糕點。

桂花淡淡的清甜味兒蔓延開來,慰得人心情也舒暢了不少。

可他嘴上卻說:“齁甜的玩意兒,你居然還買了這麼多。”

沈懿澤知道他是不好意思誇讚,也不同他計較,只一個勁兒衝著人笑,說:“我不管,大老遠給你買回來的,你可必須給我吃完。”

“好。”凌豫辭無奈應著,細聽起來語氣裡竟還帶著幾分寵溺。

嘴裡的點心很甜,眼前的人亦是。

兩個人捱得近,說起話來更是親密無間,像是一對感情極好的朋友,可遠遠看去,兩個人的舉止卻多少帶了點兒曖昧。

沈懿澤忽然攬過凌豫辭的肩,笑嘻嘻地同他道:“你說往後你若是成了親,可還會想念我對你這麼好?”

凌豫辭遲疑片刻,答:“……會吧。”

沈懿澤忽然一怔,他不過是開玩笑隨便問問,平日裡凌豫辭都不愛搭理他這種問題的,誰知道這次竟然答得挺認真。

他轉頭看著凌豫辭,縱使這五年裡他天天見著這張臉,可秋日的暖陽灑在少年還略微青澀的臉龐上時,沈懿澤還是不由地呼吸一滯。

\"嘖,你說你長這般好看,我都捨不得看你同別人成親。\"沈懿澤一時失神,不覺竟將心裡話也說了出來。

“什麼?”凌豫辭疑問一聲,不知是未聽清,還是因為別的什麼心思。

“主子,明兒就是七夕了,封家人在東湖那邊辦了遊船活動,可熱鬧了,咱們也去看看唄。”楊子義邊說著,邊興沖沖地往這邊走來。

沈懿澤猛然回神,意識到自已說了什麼,又不好意思地別開頭,他放開沈懿澤,若無其事地解釋:“沒什麼。”

耳尖卻悄然浮起一層緋紅。

“誒,怎麼你也在啊,正好一起去湊湊熱鬧啊。”楊子義全然沒有注意到兩人之間奇怪的氛圍,只一個勁兒叭叭著。

沈懿澤卻突然起身徑自去了,只說:“無聊,不去。”

楊子義不明所以:“什麼毛病,誰惹他了。”

凌豫辭不言,只又捻了塊桂花糕放嘴裡,嘴角邊噙著抹淺淡的笑意。

露從今夜白,秋夜微涼,正是好眠時。

凌豫辭卻渾身燥熱,他做了個冗長的夢,夢裡隔著層層帷幔紗帳,帳下人影交疊,卻是春色無邊。凌豫辭帶著一身的汗,目光停留在身下低喘的人臉上。

“餘懷……”那人輕喚了聲,原本模糊的面龐逐漸明晰起來,凌豫辭看見了那張再熟悉不過的臉。

是沈懿澤。

凌豫辭陡然驚醒,他翻身坐起,後背早已被汗水浸溼,喉間乾澀,凌豫辭只覺燥熱不已。

待緩過神來,凌豫辭早就沒了睡意。忽聽得窗邊一陣輕響,似是有人在用石子擊打窗欞,凌豫辭走過去開了窗,沈懿澤那滿眼含笑的臉便出現在了眼前。

方才夢中情景依舊明晰,此時夢中人陡然出現在眼前,凌豫辭一時恍惚,竟差點兒分不清了夢境現實。臉頰微燙,好在夜色深深,瞧不清他面上情緒。

凌豫辭尷尬地別開頭,喉頭微動,再開口時聲音裡多了點兒暗啞:“大晚上不睡覺,跑我這兒來作甚?”

沈懿澤靠著窗欞,半個身子都快探入屋子裡了,笑語吟吟地道:“月色正好,便欣然起行,念無與為樂者,就來尋你了罷,誰想‘懷民’亦未寢啊。”

說了半天,就是自已睡不著來擾民而已。

凌豫辭端著張臉,全然不想理會屋外的人,二話不說正準備關窗時,沈懿澤卻抬手攔了下。

“誒,彆著急嘛,世子你不也睡不著嘛,正好我來陪你度春宵啊。”

雖知就是個不正經的玩笑話,還是叫凌豫辭一時亂了心神,他扒開沈懿澤攀著窗邊的手,忙拒絕道:“不要,回你自已房間睡去。”

凌豫辭一拒絕,沈懿澤反倒愈發來了勁兒,他無視了凌豫辭的話,直接翻身躍進屋子,邊還嬉笑道:“別呀,像我這樣能給世子暖床又不要錢的,你上哪兒找去?”

真可謂是厚顏無恥,沈懿澤輕車熟路越過屏風,徑自往凌豫辭床上倒去,還不忘感嘆一句:“哎呀,還是別人的床睡著舒服。”

凌豫辭無奈,只能由著他去了,看著床上躺得四仰八叉的沈懿澤,他真是不知說什麼好:“你是沒有自已的床睡麼?”

沈懿澤閉著眼,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樣,連帶著嗓音也懶洋洋地:“幼時睡不著,就愛往兄長的房間裡跑,有兄長在身旁哄著,再睜眼便是天亮。如今他不在世,我總不能往他墳裡頭鑽吧。”

凌豫辭一時沒了話,沈懿澤說的輕描淡寫,但這並不意味著他真就放得下過去的一切。初到王府的那段時日裡,不知道有多少徹夜難眠的時候,那時的沈懿澤又是如何熬過來的?

自已一句話挑起了別人的傷心事,凌豫辭不好得再說什麼,就任沈懿澤那麼躺著了。他上了床,像是想找補些什麼,又說:“明日封家的遊船活動,你當真不去瞧瞧麼?”

“不去,我怕水。”沈懿澤拒絕地很果斷。

凌豫辭訝然,自從熟絡以後,沈懿澤成日裡就是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樣,居然也會有他不敢做的事。

“怎麼會?”凌豫辭好奇問了句。

黑暗裡凌豫辭聽見沈懿澤輕笑一聲,而後才道:“嗐,宮裡的人誰不是勾心鬥角、爾虞我詐,為了上位不擇手段的多了去了。小時候的一場宮宴,有人想謀害我,設計將我推進了湖中,小命差點兒不保,自那以後便有了怕水的毛病。”

沈懿澤的聲音逐漸輕了下去,像是快睡著的樣子。

凌豫辭忽然懊惱,怎的他今兒說話淨往人家痛處上戳?

“以後在我這兒……不會再有這種事發生了。”凌豫辭喃喃道。

回應他的是一陣綿長安穩的呼吸聲。

凌豫辭輕嘆一口氣,他翻了個身,在黑暗用目光輕輕描著沈懿澤的面龐。

沈懿澤睡得香甜,凌豫辭卻是徹底沒了睡意。

他悄然伸出手來,像是想碰一碰沈懿澤的臉龐,可那日不安分地翻過了身,他又趕忙將手縮了回去。

他們彼此的出現驚擾了對方平靜的歲月,少年的情愫不知何所起,或許在朝夕相伴的日子裡,早已埋下了愛戀的種子。

誰也沒有主動去捅破那紙窗戶,自那天起的日子裡,他們都挺相安無事。

直到北疆傳來了凌茗將軍戰死的訊息。

此訊息甫一傳回京城,朝野上下無不震驚,如今大周方才建朝不久,北狄人肆虐,如今凌茗一死,這些個北狄蠻子只會愈發肆無忌憚,屆時若率兵南下,於大周而言只會是又一場災禍。

如今派何人去駐守北疆成了朝廷最需要面對的問題。

不日凌豫辭便被召入皇宮。

沈懿澤隱隱能猜到些什麼,一聽到凌豫辭回府,他便匆匆忙忙趕了過去。

“皇上打算派你去北疆前線,是不是?”人還沒走到凌豫辭面前,沈懿澤便先出言問道。

“嗯。”凌豫辭應了聲,什麼也沒有解釋。

凌豫辭一身喪服,平日裡本就不愛笑的面龐如今又平添幾分悲情,讓他這人顯得愈發孤僻了些。

沈懿澤心裡替他著急,不自覺地連聲音也揚了幾分:“朝廷是無人可用了麼?竟然派你一個後生披掛上陣?”

“是我自已向皇上請纓上陣的。”凌豫辭淡淡解釋了句。

沈懿澤怔然,隨即又慍怒道:“北狄人兇殘剽悍,明明有那麼多人可以赴往北疆,輪得到你上去湊什麼熱鬧?你就這麼不要命嗎?”

凌茗離世,凌豫辭心情本就不佳,沈懿澤鬧這麼一出,他也爆發了,當即拍案而起,喝道:“我父親死在他們手上,我想替我爹報仇有什麼錯?我為什麼就不能去北疆?”

沈懿澤一時啞然,他不是不能理解凌豫辭此刻的心情,只是凌豫辭聽再多凌茗同他講的北狄人如何如何作戰,但他畢竟沒有親臨過戰場,此番去北疆太過冒險。

於是他放低姿態又勸:“餘懷,不是不讓你去戰場,只是北狄蠻子遠沒有你想的那般好對付,你沒有經驗,貿然上了戰場,你只會……”

沈懿澤話沒說完,凌豫辭卻忽然一把抓過他的衣領,怒道:“沈懿澤,我父親戰死沙場,你不替他難過也就罷了,竟還三番五次阻攔我替他報仇,你究竟安的什麼心?若非當年我父親救下你,你如何能安然站在這裡對我指手畫腳?也枉我爹看走眼,竟救了你這麼個不知好歹的白眼狼!”

自已的一番好意被說的這麼不堪,任誰心裡都不好受,沈懿澤一腔火氣已經上來,卻還是忍了忍,好言相勸道:“餘懷,凌叔叔戰死邊疆我也很難過,但你這般衝動又如何能安心帶兵打仗?你是凌叔叔唯一的兒子,若是你有個什麼萬一,你讓我怎麼辦?你要王府怎麼辦?我又如何對得起凌叔叔?”

凌豫辭卻冷哼了聲,譏諷道:“沈懿澤,燕景王府待你好,你還真把自已當回事了,你以為你是我什麼人?值得我為了你放下我的仇恨。別忘了你不過是我父親從死人堆裡撿回來的,你不記得他的恩,那你又什麼立場阻止我出征?”

此言薄情,宛若一盆當頭冷水,澆了沈懿澤一個透心涼。

除了初到王府那段時日,凌豫辭還從未這樣直言不諱揭過他的傷疤。

沈懿澤怒極反笑:“好,好,我竟不知燕景王世子是這般看我的。說到底若非凌茗自作主張非要救我一命,你是死是活又同我有什麼關係?世子就當是我自作多情罷了。”

沈懿澤說完,便不再理會凌豫辭,徑自轉身去了。

待人走遠,凌豫辭便頹然倒進椅子裡,頭疼似的揉了揉眉心。

他執意要去北疆,不僅僅是想替父親報仇,還有……他必須得斬斷他一些不該有的心思。

凌豫辭披掛出征那日,城門外圍了許多人,萬人空巷,只為一睹年輕將軍的英姿。凌豫辭高坐在朝廷御賜的紅鬃烈馬上,身姿挺拔,英氣逼人,好不威風。

凌豫辭的目光淡淡地掃過人群,卻並未尋到他想找的那抹身影。

也罷,分明是他自已先傷了人的心,又怎能再要求人家還肯來替他餞行。

另一邊,元霽敲了敲沈懿澤緊閉的房門,出言問了句:“主子,你當真不去替世子送行了麼?”

“不去,誰愛去誰去,他若是死在北疆又同我有什麼關係?”屋子裡傳來的聲音悶悶的,儼然是還在賭氣。

元霽嘆口氣,也沒有再勸。

“主子,咱們該走了。”楊子義道。

沒有等到那人的身影,凌豫辭心下一陣悵然,卻沒有耽擱時辰,一拽韁繩,遠赴北疆去了。

燕景王府裡的日子依舊平靜,只是恍然間總叫人覺著少了點兒什麼。

“聽聞陳記糖鋪子近日生意挺好,餘……”

沈懿澤懶散地躺在院子裡的藤椅上曬太陽,聽見有腳步聲,下意識地開口招呼,可餘淮這名字剛出口,他才忽然想起凌豫辭早就不在王府了,便又訕訕閉上嘴。

“喲,沈公子想吃那家的糕點麼?要不我替公子跑趟腿?”

入耳是許九齡的聲音。

沈懿澤心下說不出的悵然,便只道:“罷了,也沒有那麼想遲。”

許九齡樂呵呵地提著掃帚來掃落葉,不經意又提起:“這麼些天世子也該到北疆了吧?那兒可比京城冷得許多,也不知世子還住不住得慣。”

聽著許九齡說起凌豫辭,沈懿澤不知怎地心底愈發空落落的,便沒再言語,自個兒先回房去了。

夜色沉沉,窗外兒的蟋蟀熙攘,沈懿澤翻來覆去,卻是怎麼也睡不著了。

他披衣坐起,掌了燈坐到几案前,提筆想給北疆那人寫封通道個歉,卻又拉不下面子,枯坐了半日,腦子裡想的竟全是那人。

沈懿澤扔了筆,煩躁地搓了搓腦袋。

凌豫辭遠去北疆的這些天,沈懿澤才恍然發覺自已對他的思念簡直無以復加,這不是對他再也遮掩不住的愛戀。

沈懿澤也是這時才回過味來,那日的爭吵不是因為凌豫辭戳了他的痛處,而是因為他太在意他的看法。

可等沈懿澤再一次聽到有關他的訊息的時候,是九月從北疆傳來的捷報。

他們歌頌年輕將軍的英勇,感嘆大周英才輩出、社稷穩固,可聽到這個訊息的沈懿澤,再也抑制不住他對那人的牽掛。

於是他不顧京城裡還有多少雙眼睛在盯著他,趁著夜色策馬溜出京城直奔北疆,只想再看那人一眼。

沈懿澤日夜兼程趕了幾日的路,到了北疆營地時正見軍營裡篝火如晝,該是還在替凌豫辭慶功呢。

沈懿澤一眼便在人群裡尋到了那熟悉的身影,凌豫辭穿著鎧甲,坐在一群士兵中間,臉上笑意盈盈,沒有一點兒世子的架子。沈懿澤沒有上前去打攪,只遠遠看他。

“世子年輕有為又相貌堂堂,京城裡定有不少姑娘喜歡吧,不知世子可有娶親啊?”

沈懿澤聽見有人如是說。

“誒,還叫世子呢,該改口叫王爺了。”有人糾正他道。

幾個人調笑著,凌豫辭放下酒碗,淺淡一笑,說:“倒是不曾娶親,不過有一心上人爾。”

聽他這麼說,眾人倒來了興趣,紛紛起鬨道:“喲,不知是哪家小姐得了王爺青眼啊。”

凌豫辭斟酌了一番說辭,只道:“人家可還沒瞧得上我,隨意評說,怕是汙了人家清譽。”

眾人驚異:“竟然還有瞧不上王爺的人,看來那姑娘來頭不小啊。”

他們後面又說了什麼,沈懿澤沒再聽下去,當聽到凌豫辭有心上人時,他心下一空,轉身便悄然離去。

再回到京城時,沈懿澤已然恢復了往日的模樣,就好像那幾日什麼也不曾發生過。

那日沈懿澤八百里奔襲北疆,沒人追問他究竟是去做了什麼,連元霽都覺得,那天的沈懿澤多半是瘋了吧。

一直到五年後凌豫辭凱旋歸來,他們再見到彼此時那依舊止不住的心動,默默提醒著他們,無論歲月過去了幾何,他們心心念念牽掛著的,依舊還是那個人,未曾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