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81章 楚歌

崇禎元年八月,大齊餘辜沈懿澤揮師北上直指淮北,凌豫辭率朝廷軍與其在淮水岸交鋒,鐵騎揚威,旌旗蔽空,沈懿澤的一抹笑中帶著張揚。

“好久不見呀,王爺,想我了沒?”身下烈馬躁動地刨著蹄子,沈懿澤笑著挑釁道。

兜鍪下凌豫辭陰著一張臉,手中長槍泛著寒光,一如他回答沈懿澤時冷冽的聲調:“沈明燭,你若此刻繳械投降,看在昔日情分上本王或許還能在皇上面前替你說說話,保你小命一條。”

沈懿澤卻冷哼了聲,道:“王爺,此刻說什麼都已經晚了。”

大戰一觸即發,兩方兵刃相接,誰也不曾對誰手下留情。

凌豫辭手中長槍帶過一陣勁風,直向沈懿澤面門掃去,這一式是真出了實打實的氣力,當真不留絲毫情面。

沈懿澤猛地下腰避開這一擊,順著凌豫辭的攻勢提刀迎擊,又將他這一招格擋了回去,起身的瞬間,竟還有心思扯著張笑臉同凌豫辭玩笑:“王爺當真無情無義,下了床便翻臉不認人了。”

凌豫辭沉著臉色,用力一揮破開了與沈懿澤相持的局勢,隨即調轉攻勢,又向沈懿澤的下盤攻去。

“若非你不知悔改,又如何會落得今天這般局面?”他道。

沈懿澤借力從馬背上一躍而起,足間點過凌豫辭的槍尖,順勢而下,轉守為攻,手中兵刃轉勢襲向了凌豫辭面門。

長槍迅速調轉,橫擋在前面,生生接下了沈懿澤這一擊。

沈懿澤落地的一瞬間,凌豫辭聽到他說:“當年薊北被破,你們都怨我無能保住家國。如今我勢頭再起,重建大齊,不就是你們想看到的局面麼?”

說話之間,兩人間的攻勢愈發猛烈,此時此刻,在戰場上他們便是敵人,彼此間的招數沒有絲毫情面可言。

“如今戰事初平,國家安穩、百姓安康才是民心所向,你再起戰亂,便是人人群起而攻之的罪人!”凌豫辭咬牙道。

他們相識十餘年,也曾一同習武,對彼此的招式再熟悉不過,沈懿澤能感覺得到,凌豫辭手下還是留了幾分情,看似招招狠厲,實則卻處處避開了要害。

沈懿澤嘴角掛笑:“看來王爺還是捨不得我啊,為將者,在戰場上對敵人優柔寡斷只會葬送了自已性命。”

凌豫辭卻冷哼一聲,道:“哼,是嗎?”

若說凌豫辭前邊兒的招式還留有幾分餘地,那接下來他一招鴻門刺險些叫沈懿澤應暇不及,即便堪堪閃身避了過去,沈懿澤腰間軟甲也被破開了一條口,血腥味兒瞬間滿湧上來。

凌霄槍法共二十四式,創於凌茗之手,到凌豫辭這兒時已是使得爐火純青,其出招詭譎靈活,又快又狠,招招直指要害,時常打得敵人一個措手不及。

沈懿澤按了按長槍刺破的傷口,他抬首望著凌豫辭,眸中道不明什麼情緒,嘴角卻依然掛著笑:“凌霄槍法都使出來了,你們那小皇帝是真看重我這顆腦袋啊。”

凌豫辭抿緊了唇,沒說什麼,看著沈懿澤提刀再次向他襲來,他握緊手中長槍,兩人又酣鬥起來。

“主子!當心!”

凌霄槍法難纏,沈懿澤的注意全用在了應付凌豫辭,直到聽見元霽喚他,側頭望去,卻見一支暗箭穿過人群,直向他襲了來。

沈懿澤揮刀擋開凌豫辭的攻擊,連忙側身一閃,那箭矢避開了要害,卻深深沒入了他的手臂裡。

沈懿澤吃痛,手中的刀險些掉落在地。

正在此時,戰場上不知哪邊兒先慌亂起來,一陣陣殺喊聲中,沈懿澤聽見有人高喊了聲:“撤!先走!”

沈懿澤分神看去,他還不曾下達命令,卻見康鄴先帶著人撤離了,轉頭再看凌豫辭時,那人盡是從容,彷彿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堂堂燕景王,什麼時候也學會使這些陰招了?”沈懿抬眼望著凌豫辭道,眼底竟還帶了幾分戲謔。

可凌豫辭面上卻窺不出別的情緒,他依舊冷著臉,對沈懿澤道:“哪裡哪裡,兵不厭詐罷了。”

馬蹄聲近,元霽穿過重重人群,策馬向沈懿澤這邊襲來,待近了,一把撈過沈懿澤伸來的手臂,將人提上了馬背。

即便沈懿澤心思都在對付凌豫辭上,但也分神來觀察著場上局勢,見已方隱隱有不敵之勢,這才在元霽趕來時選擇了撤離。

“怎麼回事?”顧不上自已身上的傷,沈懿澤先開口問道。

“江源不敵,彭城被破,大周的軍隊從東北方向包圍過來,再不走,所有人都得折在這兒。康鄴下令帶人先撤了,我不放心,便先回來接應你。”元霽說著,刺鼻的血腥味兒縈繞在沈懿澤鼻尖,看樣子元霽自已也傷的不輕。

元霽粗喘著氣,又提醒了沈懿澤一句:“主子,目下雖是用用人之際,但是身邊有些人亦不得不防。若我沒看錯的話,你身上這箭,是康鄴的手筆。”

沈懿澤聽著,沒接元霽的話,臉色卻是往下沉了沉,似是在斟酌著什麼。

另一邊,凌豫辭望著沈懿澤揚塵而去的方向,久久沒有動作。

楊子義不知從哪兒躥了出來,觀望了會兒凌豫辭的神色,才請示道:“主子,咱們不追麼?”

凌豫辭卻勒馬往回走著,盡顯一副勢在必得的模樣:“天下棋局已定,他已經敗了。先回去好好休整休整吧。”

“彭城是咱們據守江南的第一線,戒備森嚴,又給江源留了那麼多兵力,怎會輕而易舉被大周軍隊攻破?主子,這江源一定有問題。”兩人回了營地,大步流星往主帳中趕著,顧不得身上的傷,元霽先給沈懿澤說起了軍務。

沈懿澤面色不悅,平日裡看慣了他頂著一張笑臉,總讓人以為他這人就是一副豁達模樣,好像看淡一切從不把事兒往心上放似的。可當沈懿澤真板起臉來,周身那兇狠的壓迫感真能叫人不敢正眼瞧他。

“傳我令下去,從今日起周長策接管江源手上的軍務,叫江源和康鄴來見我……”

沈懿澤話音未落,主帳簾子掀起的一瞬,沈懿澤同元霽俱是一愣,後邊兒的話盡數哽在了喉間。

主帳中坐了一花甲老人,滿頭華髮,面容滄桑,周身氣度卻不凡,淡泊從容,正悠然地引著沈懿澤桌上那壺殘酒。主人歸來,那人卻連正眼也不曾抬起看一眼。

元霽回過神來,規規矩矩地朝老人躬身行了禮,道:“先生。”

沈懿澤提腿往裡走著,嘴上損了句:“喲,什麼風還把您吹來了?”

毫不客氣的語氣裡,是旁人都不曾聽過的幾分溫柔。在外人看不到的地方,沈懿澤卻悄然紅了眼眶,連帶著說出口的話裡也染了點兒委屈的意味。

老人這才抬眼看來,飽經風霜的眼略有些渾濁,望著沈懿澤的目光裡盡是慈愛和心疼,良久才聽他沙啞的聲音響起:“這麼多年不見,臭小子長大了啊,這又是出去跟誰打架了?”

當再次聽到熟悉的語調時,沈懿澤緊繃了許久的防備終於卸下,他喃喃念道:“師父……”

方戟的目光越過沈懿澤涼涼地看向元霽:“元霽啊,你就是這麼看著你主子的?”

元霽慌忙低下頭,認錯道:“先生……屬下知錯。”

方戟卻擺擺手,又斟了杯酒,道:“好了,弄一身傷,先下去歇息吧,我同這臭小子說說話。”

元霽識趣地退下了,沈懿澤走到方戟身邊坐下,習慣性地伸出手要取酒喝,卻被方戟一巴掌拍開。

“這麼多年了還是管不住你那張嘴,傷好了嗎?就貪杯。”

沈懿澤縮回手,眼裡漏了幾分委屈:“……師父。”

帳外的魏儀候了許久,該是元霽走時給他打了招呼,這才進來替沈懿澤處理傷口。

師徒倆相顧無言,寂靜了許久,直到魏儀替沈懿澤處理完傷勢退下了,方戟才又沉沉開了口:“臭小子,你知道你如今是在做什麼嗎?”

兩人間暗潮湧動,早已不似方才那般其樂融融。

沈懿澤卻是道:“師父歸隱這麼多年,偶然出世……是凌餘懷同你說了什麼吧?”

方戟笑笑,有點兒無奈:“你們對彼此還挺了解。”

這次沈懿澤再不顧勸阻,端起桌上冷酒一飲而盡,他道:“可惜啊,師父,當年薊北被迫,你我也早已恩斷義絕,如今你已管教不了我了。”

方戟嘆氣:“是啊,孩子大了,管不了了。”

說話之間,方戟忽然運起內力,一擊拍在了桌角上。桌上杯盞順力朝沈懿澤飛去。沈懿澤不避不閃,穩穩接住了那隻杯盞。

方戟雖上了年紀,內力卻依舊不容小覷,杯子落在沈懿澤手裡,不過轉瞬,已碎成了渣子。

這是試探,亦是師徒之間的博弈。

“當年我無能護住我的家國和親友,歸降了叛軍,你說好男兒大丈夫寧死不屈。你怨我沒有沈家風骨,一氣之下同我斷絕了師徒情分。”沈懿澤一字一句陳述著,憤恨之情溢了滿腔。

他接著道:“可如今我重振雄風,想要重建齊國,你為何又要出來阻止我?”

方戟輕嘆口氣,他同曾經的愛徒對峙著,耐心地勸著:“明燭,今時不同往日了,如今四海昇平,天下安樂,你又何苦再起戰爭?陷萬千百姓於水火?”

沈懿澤深深吸了口氣,極力使自已平靜下來,他道:“十年,我為這一天準備了十年,師父,我做的這一切難道不是你們想要我做的嗎?”

“明燭,你為何非要如此執迷不悟……”

方戟一句話音未落,沈懿澤忽然拍案而起,再也壓不住了那腔怒火:“當年我為保他們性命歸降叛軍,世人氣我爭,我有錯,可如今我再建齊國,你們偏又要一個個跳出來阻止我!”

沈懿澤氣得雙眼通紅,語氣裡帶了一絲少有的哽咽:“我已經走不了回頭路了,師父,既然橫豎都是錯,既然這千古罪名總要有一人來背,為何我就不能賭上一把?”

這十年來他究竟揹負了多少,世人不懂,他最親近之人也不懂。

方戟動動唇,還欲再說些什麼,沈懿澤先打斷了去:“師父,你若是執意來勸阻我的,便少費些力氣吧,看在我還願意喚你一聲師父的份上。”

沈懿澤直起身子,再沒去看方戟一眼,出了帳,只揚聲道:“元霽,送客!”

吾心漂泊數十載,再見故人時,仍不知歸處。

沈懿澤仰頭長舒了口氣,墨雲密佈的天,陰沉沉的,飄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入夜時分,沈懿澤手支著桌案看兵書,底下跪著瑟瑟發抖的江源、康鄴二人。

兩人跪了許久,沈懿澤卻仍舊一言不發,二人相視一眼,江源先開了口招了:“殿下!屬下有罪,沒能守住彭城,屬下已知錯,還請殿下責罰!”

康鄴亦跟著道:“殿下!屬下擅自下令撤離,枉顧軍紀,屬下已然知罪,還請殿下責罰!”

兩人言辭懇切認了半天罪,沈懿澤卻只是淡淡“嗯”了聲。

江源兩人面面相覷,連連懇求道:“殿下,此戰戰敗責任全在我二人,屬實是我二人皆為文官,不懂帶兵打仗。殿下要責要罰我們別無怨言,還請殿下網開一面,饒我二人這次……”

沈懿澤眼皮也沒抬一下,冷冷地說:“嗯,你二人既然知錯,我便不追究你們這次。只是軍法在前不可赦免,自已下去領罰吧。”

沈懿澤這話的的確確沒有再追究二人罪責的意思,別說是下邊兒跪著的兩人了,連元霽也沒明白過來沈懿澤意欲何為。

還是康鄴先反應過來,連忙拜下去謝恩道:“多謝殿下寬容!”

待兩人去了,元霽才猶豫著開口:“主子……就怎麼放過他們了?留著他二人,只怕禍患無窮啊。”

沈懿澤放下手中書卷,沒有答元霽的話,而是問:“元霽,你說我這條路……走得真的對嗎?”

元霽一怔,此前沈懿澤可從未動搖自已的抉擇。

“前路迷惘,不論對錯,無問東西,我都一直跟隨主子。”他道。

沈懿澤笑了,卻含了太多太多無奈與心酸。

“就算他二人臨陣倒戈,不是還有趙淨可以支援麼?餘懷太熟悉我的招式路數,正面打咱們佔不到便宜,告訴周長策,明日戌時,準備夜襲敵營。”沈懿澤吩咐道。

元霽毫不猶豫地應聲:“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