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裡亂做了一鍋粥,宇文顥揮刀如風,噔噔斬落了迎面襲來的幾隻箭矢,他的目光焦急地在人群中穿梭著,在不遠處尋到了劉亦然。
劉亦然武功不精,只會些拳腳功夫,跟禁軍對打起來難免有些吃力。方才他提劍硬接了一招,虎口被震得發麻,已有了招架不住之勢,眼看著那人又提刀攻了過來,劉亦然咬咬牙,正準備接了那一招。
只是還沒給他接招的機會,宇文顥便先飛身橫擋在了他的面前,噔的一聲響,兵刃相接,擦出些許火花。來不及看劉亦然如何了,宇文顥手裡的繡春刀反手一挑,撥開了那人的刀刃,隨即也不給那人反擊的機會,反手一揮,那人便被宇文顥封了喉。
宇文顥回身望了劉亦然一眼,抓起他的手腕就往別處跑去。劉亦然方從驚愕中回過神來,只顧跟著宇文顥奔走,嘴上還不忘嬉笑著誇了句:“柏舟兄好身手,在下著實是佩服。”
奔走中兩人被四散逃命的宮女撞了一下,宇文顥不耐地“嘖”了聲,邊揮刀擋了旁人突然襲來的一擊,邊兒還抽空回了劉亦然一句:“皇上也真是病急亂投醫,竟叫你去護駕太子,怕是太子沒救到,自已先折在了這皇宮裡。”
這話劉亦然是真反駁不了,才情謀略他有,武功也是真稀鬆平常,否則方才那危難關頭也不會讓宇文顥來救了。因而宇文顥這麼說,他也只是尷尬笑了笑,順便還捧了宇文顥一句:“柏舟兄能者多勞,這不是有你在麼,我慌什麼。”
宇文顥冷哼了一聲,似是並不想理會他的這聲馬屁。
劉亦然被帶到了一座偏殿內,此地偏僻無人,禁軍多半不會踏足。宇文顥將他安頓好以後,匆匆交代道:“在此地等我,哪也別去。”
宇文顥說完,提起沾滿血的繡春刀就要再次衝出去,劉亦然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剛開了口道:“可是……”
宇文顥卻知道他要說什麼似的,搶了他的話道:“太子那邊我會派人去救,但是你若是現在出去了,就是禁軍的刀下魂了。”
劉亦然看著宇文顥沾了血的臉龐,沒再堅持,他放了手,也只囑託了句:“你自已多加小心。”
皇城內亂,京中騷動,禁軍反賊高弋帶人進攻皇城,長安城外的城門沒了人把守,大批流民湧進,錦衣衛、御林軍分身乏術,此時的長安城,早已混亂地不堪入目。
而此時的燕景王府內,沈懿澤還在悠悠然煮著茶,陣陣春風拂過,屋簷上的風鈴聲聲悅耳。
沈懿澤一襲玄黑色勁裝,袖腕處綁了縛臂,腰間子辰佩晃眼奪目,手邊兒擺的是一柄長劍,一副隨時準備大幹一場的模樣。
元霽穿過迴廊走了過來,爐子上的茶水沸騰,散發著珍茗淡淡的清香,他走近,順手提起了爐子上的茶壺,往沈懿澤面前的杯盞裡斟著茶,邊還說道:“主子,馬匹已經備好了,咱們何時出發?”
熱茶氤氳,沈懿澤端起茶盞淺抿一口,而後抓起了身側長劍,負起手來泰然道:“這戲看也看得差不多了,是時候該動身了。只是在此之前咱們還需要去個地方。”
“什麼地方?”元霽緊跟著問道。
“東宮。”沈懿澤在前邊兒走著,嘴裡吐了兩個字,元霽訝然,一時沒明白沈懿澤的意思。如今東宮被陳甄帶人攻陷,眼下哪裡該全是禁軍的人了,他們去了,豈不是自尋死路了?
“你是想去救蕭謹?可將來他若是登基了,必會成為咱們的阻礙的……”
沈懿澤抬手止住了元霽的話,他抬眼望著遠處濃煙漫天的宮殿,語氣淡淡:“以後的事兒以後再說,蕭如鴻是餘懷栽培了許久的人,就那麼殞命了,他該難過了。反正以後我同他都勢如水火了,再回來取蕭如鴻的性命也不遲。至少現在,我還想最後再幫他一把。”
元霽握緊了腰側的長劍,語氣中沒有一絲的猶豫和遲疑:“好。”
叛軍進城,火光接天,流民四散,哭嚎遍地……這一幕與十二年前的薊北又何其相似,沈懿澤本可置之不理,但此時此刻他所要救的,或許不僅僅是大周的太子,更是十二年前的自已,也是十二年前的薊北。
長安內亂,街巷牆角處擁滿了流離失所的乞丐,一前一後兩匹駿馬從寬闊的街面上疾馳而過的時候,他們也只能又往牆根處縮了縮。
與此同時的東宮,陳甄帶著人在宮裡肆無忌憚燒殺搶掠,他看著漫天火光,抬手拍了拍落在衣服上的灰燼,眼底盡是冷漠,直到身後有人來報,他才懶懶地抬了下眼皮。
“大人,太子不知逃到了何處,不知其蹤,咱們還要再追查下去麼?”
陳甄漫不經心地擦拭著一柄短劍,他嘴裡叼了根狗尾巴草,懶懶散散地開了口:“找,老子要取了他的首級。”
後邊那人猶疑了一瞬,還是開了口道:“可是大人,三王爺交代過, 此番只為取皇帝性命,不傷及無辜……”
陳甄冷冷往後暼了眼,那人便把後邊兒的話又咽了回去。陳甄冷笑了聲,吐掉了嘴裡的狗尾巴草,他回身,手中短劍輕輕拍了拍那人的臉,那人瑟縮了一下,沒敢吱聲,只聽著陳甄道:“何影啊何影,有時候太聽話了,這輩子也就成不了什麼事了。那三王爺算什麼,一個無權無勢的野種罷了嗎,他的話頂幾個屁用?那高弋肯跟著他幹,不過是因為什麼愚蠢的提拔之恩,可如今一朝反叛他蕭泠便背上了殺君弒父的罪名,天下人是不會放過他的。我若是再要了蕭謹的人頭,這大周的壽數也該到頭了。”
陳甄頓了頓,他往前邁開了步子,接著道:“反正這大周江山也是從別人手裡搶來的,再爭一次又有何妨?”
後邊兒何影瞳孔驟縮,後背已驚出了一層冷汗,雖然陳甄野心大這不是什麼稀罕事兒,卻不想這人竟志在做皇帝。
“給老子好好找,就算將這東宮掘地三尺也要把蕭如鴻給老子找出來,禁軍突然反叛誰也預料不及,他一定還沒走遠,今日我便要了他的性命。”陳甄冷聲下了命令。
蕭謹拉著姜拯躲在後院迴廊的一處牆角,他探頭望外看了眼,見到的除了奔走逃命的宮女太監,就是在找尋他倆身影的禁軍。
“這群反賊,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居然連東宮都敢闖。”蕭謹憤憤嘀咕了句。
姜拯微蹙著眉頭,頗為擔憂地接話道:“他們連皇宮都攻進去了,這東宮怕是早就不放在眼裡了,不知道他們此行目的是什麼,也不知皇上他們情況如何了。”
蕭謹咬咬牙,他比任何人都要關心宮裡的情況,此時他也只想儘快脫身去皇宮裡探查探查情況,即便他知道前路是萬分的兇險。
看著找尋的禁軍走遠了,蕭謹才敢轉頭對姜拯交代道:“成瑜,你就在此處哪兒也別去,待我先去宮裡頭走一遭,再回來找你。”
蕭謹急切著就想走,剛起身走出去幾步,姜拯就從後跟了上來道:“保護你的安危本就是臣的職責,殿下,我同你一道去。”
蕭謹心焦,便也不再同姜拯執拗,便點點頭默許了。
兩人行動謹慎,一路上走得小心翼翼,可即將到達東宮偏門的時候,還是被陳甄逮了個正著。
“我的太子殿下,你這是著急著要去哪兒啊?”陳甄的聲音乍然響起,很快禁軍便團團圍了上來,眼瞧著沒了退路,蕭謹又握緊了手中的劍,隻身擋在了姜拯身前,眼神狠厲決絕,做好了一副隨時準備進攻的姿態。
“陳甄,你好大的膽子!謀逆乃是死罪,你這條爛命,是不想要了嗎?”蕭謹高聲威脅道,即便是身陷囹圄,手中的劍握得依舊穩當,絲毫不見慌亂。
陳甄冷哼了聲,他抬手,身後的弓箭手即刻張弓搭箭,蕭謹、姜拯兩人手掌間都沁了層薄汗,卻聽陳甄不屑一顧道:“哼,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今日待你們全死光了,誰還敢治我的罪?”
蕭謹的眼神又凜冽了幾分,陳甄卻絲毫不給他們反抗的機會,手掌一揮,數箭齊發,直朝兩人襲來。蕭謹心臟一滯後,彼時他腦海裡只有一個想法:完了,今日恐怕就要交代在這裡了。
誰料身後的姜拯突然竄出,在數十支羽箭落下的前一刻,擋在了蕭謹身前。
蕭謹臉上的驚愕難以掩飾,他想做些什麼,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姜拯只來得及動動唇,像是在說:殿下,以後的路,得你自已走了。
數幾支羽箭盡數插進了姜拯的後背,蕭謹愣住了神,錯愕地看著眼前這個替他擋下所有的人,平日裡文文弱弱的姜拯,如今也算是能獨當一面了。
蕭謹手裡的劍噔的一聲掉落在地,他上前,接住了姜拯往下倒的身體,鮮血浸溼了姜拯背後的衣裳,紅得刺眼。
陳甄卻沒有罷休的意思,他抬手,身後的弓箭手又搭起了新的箭矢,蕭謹喃喃喚著姜拯的名字,耳邊是陳甄無情的諷刺:“天道好輪迴啊,那天子的位子你們蕭家人坐得,我陳甄也能坐得,太子殿下,永別了,你的好友還在黃泉路上等著你呢。”
陳甄的手落下,身後卻沒了動靜,不等他回頭看看發生了什麼,冰冷的劍刃先貼在了他的頸邊。
身後的一眾人竟被悄無聲息地索了命,陳甄餘光一瞥,只見到了元霽板著的臉,隨後沈毅澤便從後走上前來道:“真是好大的口氣,當年蕭穆率軍攻入薊北的時候都不敢這麼誇下海口。陳甄啊陳甄,就憑你那點兒本事,也妄想稱帝,未免太痴心妄想。”
陳甄錯愕一瞬,皇城內亂,太子這邊無人防衛,本該是他取了蕭謹性命的最好時機,竟沒想到會半路殺出一個沈懿澤來。
陳甄冷笑了聲,鎮靜自若道:“怎麼,沈公子見了這大周內訌,也想跑來分一杯羹,興復齊國王朝麼?”
沈懿澤目光落在蕭謹身上,他眼底的防備沒有鬆懈絲毫,即便是抱著姜拯的屍體,目光也冷冽地像是隨時能要了在場的人的性命一般。
沈懿澤的語氣裡沒有一絲一毫的情感:“我今兒來,是救人性命的。”
陳甄眼底閃過輕篾,他抬指輕輕撥開了點兒元霽搭在自已肩頭的利劍,而後衝著沈懿澤道:“沈明燭啊,你莫不是忘了,是誰他們蕭家人滅你家國,殺你父兄,你居然還想著救這蕭家種的性命?這樣吧,沈明燭,你讓我取了這小崽子的性命,就當是替你報了仇了。”
沈懿澤收回目光,卻懶得看陳甄一眼,他道:“冤有頭債有主,那些個喪盡天良的事兒都是蕭穆乾的,我同一個小娃娃計較,不是顯得我很沒有氣度?何況蕭穆已死,我大仇得報,是救人殺人,又與你何干?”
沈懿澤堅決的態度倒讓陳甄慌了神,他在腦海裡思索著脫身的對策,目光不懷好意地掃視著四周。
而旁的蕭謹在聽聞蕭穆的死訊後,面上不可置信和慌亂的情緒更甚,他眼裡佈滿了血絲,厲聲質問沈懿澤道:“不可能,皇宮裡守衛森嚴,就算禁軍已經反了,宮裡還有御林軍同錦衣衛的人,我父皇怎麼可能會死。”
沈懿澤抱著手臂,冷聲答道:“人又不是我殺的,我怎麼知道他是怎麼死的。”
那邊兩人在爭執之時,陳甄瞅準時機,猛然向元霽發起了攻擊,趁著元霽閃躲之際,他拔腿便跑,元霽旋過身來,沒有絲毫遲疑,猛地將手裡的劍擲了出去。那劍飛速劃過長風,穩穩地穿透了陳甄的胸膛。
看著人倒進了血泊裡,沈懿澤滿意地點點頭,像是看了一出好戲似的,上前摟住了元霽的肩,邊走著邊道:“很好,人死了便沒咱們什麼事兒了,走吧。”
剛走出了沒幾步,沈懿澤又被身後蕭謹叫住了:“誒,你為何要來救我?”
沈懿澤偏過頭,臉上像是罩了層陰霾,他沒有回答蕭謹的話,只旁若無人地往回走著,留給了蕭穆一個落寞卻又毅然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