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穆疾步趕往了鳳儀殿,眼中怒火不加掩飾,那隨時能要了人命的架勢直叫身旁的老太監都不敢出聲。只待進了顧昔的臥房,重重紗帳下,仍見顧昔一整副不省人事的模樣,叫蕭穆的心都揪了起來。
“皇后現今如何?”蕭穆問道,給皇后把脈的太醫忙跪下來,還不等蕭穆責備,便先連連謝罪道:“陛下恕微臣無能啊!皇后娘娘本就感染風寒,如今又聽噩耗,這才急火攻心昏了過去,只是……”
太醫吞吞吐吐不言,讓本就帶著怒氣的蕭穆更沒了耐心,他攢緊眉頭,也顧不上什麼君王風度了,直厲聲責道:“有屁就趕緊放,支支吾吾的像什麼話!”
太醫已將頭磕了下去,埋首不敢看蕭穆,一口氣將話道完了去:“皇上贖罪,臣在皇后娘娘的脈象中探出了中毒之症,恕微臣無能,探不出這皇后娘娘中的究竟是何毒,便也研製不出解藥。娘娘此次遭此劫難多半是緣由此毒,而且據臣觀察,娘娘中毒時日已久,恐怕……”
“中毒?皇宮內戒備森嚴,何人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陷害皇后?!”蕭穆震怒,他高聲責問,話中言辭淒厲,殿中一眾人嚇得猛然跪了下去,蕭穆狠厲的眼神直盯著腳邊的太醫,看得人瑟瑟發抖。
蕭穆暴怒的聲音太大,竟吵醒了尚在昏睡中的顧昔。紗帳下傳來陣陣咳嗽聲,顧昔忽然一翻身,猛地往地上的的盂盆裡吐了口黑血,蕭穆連忙走上前去,微扶起了虛脫的顧昔,卻見她淚流了滿面,虛握住了自已的手道:“顏兒……如何了……”
蕭穆臉上閃過一絲不忍之色,又很快掩了去,只輕聲安慰了句:“朕已派了餘懷前去救援了,淳瑜會無事的。”
也不知是否是是這一句寬慰起了作用,顧昔聽完又昏睡了過去,蕭穆看了眼她慘白的臉色,又將她放躺了回去,又厲聲厲色對太醫道:“若是診斷不出皇后中的是何毒,你就等著陪葬吧。”
太醫哪裡敢狡辯,磕頭連連稱是,蕭穆涼薄的眼神冷冷掃過在場的沒一人,揚聲下了命令:“所有曾服侍過皇后之人統統給朕扣下,若是查不出陷害皇后的兇手是誰,全給朕扔去亂葬崗!”
寢殿外的御林軍魚貫而入,所有丫鬟侍從全被帶了下去,告饒聲聲不斷,蕭穆卻冷麵不做理會,又偏頭朝身旁瑟瑟發抖的老太監吩咐了句:“去叫凌豫辭來見朕。”
梁下燕兒呢喃,院外桃花三兩枝,春風拂面,沈懿澤氣定閒神地在桃樹下執子同元霽對弈,神色悠然,一子落定,卻已將白子圍截得無路可去。
元霽垂眸看著棋局,不緊不慢將棋子撿回去,悠悠然開口道:“主子,看這北疆戰事,蕭穆必然會將王爺派去迎敵的,咱們的計劃……”
沈懿澤抵唇咳了聲,眸光越過元霽看向了後邊兒行色匆匆的宋璃月,忙把人叫住了問道:“璃月啊,這般著急是要去作甚?”
宋璃月頓住步子看過來,她著了一身勁巧男裝,腰間別了兩柄短刀,看這模樣像是錦衣衛又出派了任務。聽見沈懿澤問話,她也只匆匆答道:“哦,皇后娘娘遇害,聽說不知被誰下了毒,皇上勒令要徹查此事。錦衣衛大部分人手被調派去探查通敵細作,我這種打雜才被派的去幫個忙,事關重大,沈公子若無別的事兒,在下就先告退了。”
沈懿澤半支著腦袋,點點頭便讓宋璃月去了,元霽手指間捻了枚棋子,微蹙著眉像是在思忖著什麼,頓了片刻才道:“偏這當口皇宮裡邊兒又出了事兒,主子,我總覺著有些蹊蹺。”
沈懿澤臉上掛著淡然的笑,像是全然沒將這些事兒放在心上似的,他捻起一枚子兒,落定在了剛收拾好的棋盤上,只不緊不慢道:“那通敵之人同製造皇宮內亂的恐怕就是同一人,雖不知是何人所為,但我猜……他該是衝著蕭穆去的。”
風兒陣陣,吹得新芽微顫,也攪亂了人的思緒。
“先是通敵,後又是公主和親遇害,如今皇后也遭了殃,那人究竟有何目的?若是真想起兵造反,未免也太費周折了些。”元霽不解道。
院裡下人來來往往,人多眼雜,不是說話的地方,沈懿澤站起身來,移步往自個兒的寢室裡走去,他負手,確是說起了別的事兒:“元霽,你是否記得元陽三十五年的時候,沈琮為了為了同沈賦爭儲做了什麼?”
元霽沒明白沈懿澤說起這件事兒來是做什麼,但是還是老老實實地答了:“沈琮為了爭儲,不惜同西夏人勾結擾亂邊境,為的就是藉口將您父親沈賦推上戰場,再借機除掉……”
話說到此,元霽恍然明白過來,一手策劃了這一切的竟是皇室中人麼?
說話間,兩人已走回了寢室裡,元霽仔細探查了番周圍沒別的人,才將門合上了,一轉頭卻見沈懿澤已經躺回了床上,全然一副事不關已的模樣。
“蕭穆子嗣凋敝,除了太子蕭謹,原先還算受寵的五皇子蕭辰也被打入了冷宮,誰還會有這麼大勢力……”
不等元霽把話說完,沈懿澤又先開口提點了他一句:“那皇位可是個香餑餑,其他皇子若是真想得到它,必然會不盡其用。何況我沒記錯的話,那不受寵的三王爺……他母妃是北狄人吧?”
這麼一來便也說得通了,為什麼北狄人突襲邊境得了利卻又要突出和親,為何公主剛一死北狄王就能得到訊息,這一切都不過是事先謀劃好的,而淳瑜公主,只不過是這場博弈裡的一件犧牲品。
蕭泠平日一副與世無爭的模樣偽裝得太好了,騙過了所有人的眼睛,就連凌豫辭也被瞞了過去。若非前朝有鑑,或許連沈懿澤也想不到這,蕭家這麼一個不起眼的皇子,居然能憑一已之力操控整個棋局。而凌豫辭身為臣子,即便能推斷出朝中有人通敵,也絕不會想到那人會是天子眼皮子底下的人。
長安必然在醞釀著一場大亂,蕭如沐只不過是在等一個時機,等凌豫辭出征北疆。
沈懿澤不知道他到底謀劃了多久,但如果不是蕭穆忌憚,死扣著凌豫辭不讓他走,或許蕭泠早就動手了。
“那主子,咱們……”元霽又忽地頓住話口,既然他們同蕭泠的目標都是蕭穆,那何嘗不同他合作一番,但最後想來,終究還是不妥。
像是知道他要說什麼,沈懿澤又把他的話接了下去道:“不管怎麼說,三王爺終究還是蕭家人,他若是真的登基了,必是饒不了我這前朝餘孽的,咱按自已的計劃走便是。”
“是。”元霽沒有多嘴,只一口應道。
凌豫辭到時,只見蕭穆支著腦袋靠在椅子上假寐,神情淡然無恙,先是公主遇害,又是皇后遭人算計,蕭穆此時的平靜,倒叫人看得有些心生寒意了。
“陛下。”凌豫辭行了禮,蕭穆懶懶抬起眼皮看了過來,像是近日裡接二連三的變故耗光了他的力氣似的,凌豫辭竟從他眼中看到了一絲疲倦。蕭穆長嘆了一息,兩鬢的斑白讓他看起來更力不從心了些。
“餘懷,你來了。”蕭穆沉沉開了口,聲音裡帶了一絲沙啞,他挺直了背脊,人臣面前,他還是那一副高高在上的帝王模樣。
“你可知朕找你來所為何事?”蕭穆問道。
凌豫辭沒有多言,只拱手行著禮,恭敬回道:“全憑陛下差遣。”
蕭穆眸光深沉,像是在審視著凌豫辭的話,良久,才又沉沉開了口:“餘懷,北疆戰事告急,此戰還需你親自出徵啊。”
凌豫辭心底一塊巨石落了地,他卻並不覺得輕鬆,若非北疆局勢真到了生死攸關的時候,蕭穆又怎會這麼輕易就放他走。只是失望歸失望,面上的功夫還是少不得的,便只能道:“臣之重責,在所不辭。”
殿中陡然靜了一瞬,凌豫辭看蕭穆無別的吩咐,正欲告辭,又聽蕭穆驀地開口:“餘懷,你覺著朕為人君,為人夫,為人父,功過幾何?”
蕭穆猝不及防這麼一問,倒叫凌豫辭一時應對不及了,他這是想試探凌豫辭的忠心呢,還是這接二連三的變故讓他幡然過來自已在為人處事上著實是太涼薄了些。
只是凌豫辭依舊不敢大意,只撿了箇中肯的回答道:“身為臣子,怎敢妄議陛下?”
蕭穆眼底透著看穿一切都漠然,他眼下盛著凌豫辭謙恭的模樣,扯開滄桑的面容一笑,像朋友交談那般玩笑了句:“餘懷啊,若是連你也不敢同朕直諫了,那這朝廷上下有誰的話還是朕可以信的?可惜啊,若是滿朝文武皆能像懷谷那般剛正不阿,如何還會有後邊兒這些個通敵叛國的破事兒。餘懷,你但說無妨,朕不定你妄議之罪。”
凌豫心中神色淡淡,劉知再怎麼秉性剛正,最後還不是淪為了政治紛爭中的棄子?蕭穆既然都起了頭,他凌豫辭再不捧場便說不過來了,暗自裡斟酌了番,便道:“陛下寬宏,那還恕臣直言了。為君,陛下勤政圖治,其功績自是不可言說的,只是若是陛下能夠多信任幾分朝中賢能重臣便再好不過;為夫為父,陛下若是在妻兒面前還是端著帝王之威,倒是叫人覺著皇上性情涼薄了些。”
話音方落,殿中又靜了一靜,凌豫辭手心沁了層薄汗,他自已雖說的委婉,蕭穆作何感想卻不知了,下一刻卻見蕭穆敞開笑了幾聲道:“哈哈哈哈哈,好,餘懷啊,這朝中如今也沒幾個人能像你這般敢道朕的不是了,那些個老臣一個個給朕偷奸耍滑、阿諛奉承,看來朕是該好好整治整治這朝中風氣了。”
凌豫辭沒接著茬,蕭穆整不整治朝廷他不知道,他只知道現今的北疆再容不得他們勾心鬥角了。
凌豫辭告了退,轉身的剎那,蕭穆收盡了臉上的笑,凌豫辭眼底神情也淡了下去 君臣關係猜忌到這個地步,何從再談起上下一心?
春風嘯嘯,燕兒聲擾人,蕭謹手執著詩書,目光釘在那一行晦澀的文字上,思緒裡想的卻是別的事兒。
“念高危,則思謙沖而自牧,此句說的是……”
姜拯講書的聲音在耳邊徘徊著,蕭謹卻是一點兒沒聽進去,心下暗自盤算著其他。從北狄人突襲邊境開始,原先他也只是以為是朝中有人通敵而已,可不論是後來淳瑜公主和親被殺還是他的母后遭人陷害中了毒,那背後之人的目的倒是愈發明顯了起來,或許下一個被瞄準的獵物,就是他自已。
但是怎麼會……
他一個遊手好閒、冥頑不靈的廢太子,究竟是誰那麼想置他於萬劫不復之地?何況自已的母后和皇姐慈悲心善,從沒有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兒,究竟是誰這般想要了她們的命?
也不知母后如今怎樣了,誰會這般膽大包頭竟把主意打到了鳳儀宮?
蕭謹想到這兒,手指不自覺地攥緊了手中的書頁,手背上上青筋暴起,好似下一刻這本書就會在他手中化成胤粉似的。
“殿下?太子殿下!”察覺到蕭謹的不對勁,姜拯停下講學喚了幾聲,見蕭謹仍舊沒什麼反應,他便一把抽出了蕭謹手中的書本。蕭謹這才恍惚回過神來,姜拯先滿臉憂心地關切了句:“殿下,你還好麼?”
蕭謹扯開嘴角淺笑了一下,只遮掩了句:“無事,成瑜,今兒的講學先到這兒吧,我有些累了。”
姜拯放下書,卻沒有離去,他像是知道蕭謹在想什麼似的,輕言安慰道:“殿下,皇后娘娘福人天象,會沒事吧的,何況皇上還在徹查真兇不是麼,定會給皇后娘娘討一個公道的。”
蕭謹看著姜拯認真的模樣,雙唇輕觸卻未發一言,所有的禮節尊卑盡皆拋之腦後,蕭謹忽然擁上前去,緊緊環抱住了姜拯。他將腦袋搭在姜拯肩上,在姜拯看不見的時候眼底難道露出了深深的悲切。
姜拯錯愕了一瞬,卻沒有躲,就任由蕭謹這麼抱著,他沒有再出言安慰,所有的言語在此刻盡顯得蒼白無力。
“成瑜,有時我真的在想,若是我不姓蕭,是不是就不會有那麼多麻煩了。”蕭謹忽然道。
姜拯沒有拿什麼江山社稷的責任壓在蕭謹肩上,只平常般道:“可是殿下,若是你手上一點兒權利也沒有,不是讓傷害公主和皇后娘娘的兇手更加逍遙法外了麼?”
耳邊傳來一聲輕笑,姜拯被蕭謹放開了去,再看蕭謹的神情時,他臉上所有的頹然悲哀又都被掩了去。
蕭謹淡然笑笑,道:“成瑜,你說的對,我不能讓這些歹人活的太瀟灑了。”
姜拯勾唇輕笑,心下卻泛起一絲擔憂來。
風過無痕,春風過後的水波又歸於了平靜,也掩去了少年無從訴說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