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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折花

二月春風颯颯,大周同北狄周旋了幾日,卻抵不過北狄猛烈進攻,北疆損傷慘重,馮暮戰隕,大周軍隊士氣低迷了不少。

岱欽彷彿就是以這種方式告知大周朝廷,他從來不是在商量,大周朝廷沒有別的路可選,只能和親。

和親隊伍已然準備完了,浩浩蕩蕩,驚豔輝煌,那一日,萬里晴空,一眾朝廷重臣、宗親貴族,皆盡聚於城門之下,迎送淳瑜公主出嫁北疆。

嫡長公主出嫁,本該是舉國歡慶之事,眾人間卻籠罩著一層低迷的死氣,皇后掩面而泣,朝臣臉上盡是憤慨難言之色,彷彿此行不是在為公主送親,而是在送葬似的。

蕭易顏身著一襲赤紅色長裙,簪珠配玉、鳳冠霞帔,款款長風下英姿煥發,臉上不見絲毫懼色,泰然自若,全然一副大義凜然模樣。

她面對城門下一眾肱骨之臣,未發一言,只朝眾人深深拜了一禮。

蕭謹偏開頭,緊握成拳的手背上暴著青筋,那邊蕭易顏已起身毅然上了轎,他才微紅著眼眶衝蕭穆控訴道:“父皇,我們當真落敗到需要出賣皇姐才能保家國百姓安定了麼?”

蕭穆平日狠厲決絕的眼神裡也多了一絲不捨的悲情,他望著蕭易顏去的方向,視線掃過了蕭謹身上,最終還是隻字未言。

“若是非要有人去赴這不歸途,為何那人不能是我?”蕭謹又質問了句,語氣中帶了一絲的哽咽。

蕭穆依舊板著張臉,跟情緒激動的蕭謹默然對峙起來,眾臣的目光向這邊探來,面面相覷好一會兒,也不知該不該開口勸幾句。

“殿下,你是未來國君,這種事上讓你去冒險著實不合適。何況公主和親不過是緩兵之計,有趙宵在,定能護公主周全。”最後還是凌豫辭開口安撫了蕭謹一句。

話是如此,蕭謹不是不知,只不過是心底一時接受不了,朝中那麼多大臣武將,竟也淪到需要女子入疆來報他們的安危。

即便他知道那是皇姐自已的選擇。

蕭謹也是意識到自已失態,緊握的拳頭鬆了鬆,一嘆氣,又朝蕭穆行了禮道:“父皇,母后也累了,兒臣便先送她回去休息了。”

蕭穆沒有阻攔,就任由他去了。

城門外的人三三兩兩散了去,劉亦然的目光從走遠的蕭謹背影上收了回來,轉而落到了一旁的宇文顥身上。

那人似乎是有所感應似的,回身朝他這邊望了過來,視線交匯的一瞬,劉亦然頓愕了一番,一抬腳,鬼使神差地朝他走了過去。

待回過神時,他人已經站到了宇文顥的面前。

除夕那晚以後,他同宇文顥便再沒了交集,這般貿然擋了人家的去路,還真太突兀了些。

劉亦然遲遲未言,宇文顥見他怔愣著,便率先開口打破了這一瞬的寂靜:“二公子找我是有何要事?”

語氣一貫的清冷,分辨不出什麼情緒。

劉亦然理起思緒,扯起嘴角乾笑兩聲,隨口言說道:“無事,就是來關心一下柏舟兄最近過的如何了,也不知仁兄在忙些什麼。”

如此無聊的問題下,換做別人宇文顥早該抬腳離開了,只是此刻他並未挪腳,只垂眸看著劉亦然發笑,應聲答了句:“勞二公子掛心,在下很好,也無案牘勞身,二公子還有別的事嗎?”

“既無旁的事兒,又為何躲我這麼些天?柏舟兄,咱們的交情就那麼見不得人麼?”劉亦然幾乎是脫口而出道。

話音剛落,兩人同時怔愣一瞬,劉亦然偏開頭,手背抵唇清咳了聲,像是在掩飾突如其來的尷尬。平日裡跟朋友相處愛打趣些玩笑話慣了,不想對著宇文顥也說得出來這般沒皮沒臉的話。

可再一轉頭,卻見宇文顥嘴角勾了抹邪笑,還不等他反應,那人先俯身猛地湊近,兩人間的距離瞬間拉近,鼻息不過毫釐間,略有點兒什麼動作就該碰上了。劉亦然下意識往後躲了一躲,宇文顥卻先一步伸手攔住了他的去路,摁著自已後脖頸的手掌布著薄繭,帶著這人身上獨有的壓迫感。

劉亦然眼底的一絲慌張落進了宇文顥眼裡,他輕笑了聲,附在他耳邊輕言道:“不過是一段時日不見,不想二公子這般惦記我,不知是在下哪裡勾了二公子的魂了。”

劉亦然耳尖泛了一絲微紅,面上依舊鎮定,心跳卻跟著快了些,他勉強一笑,溫柔又不失風雅,隨口扯了句話應付道:“朋友一場,我只是關心關心柏舟兄而已,何必鬧得這般難堪。”

城門外送親的隊伍散了不少,卻仍有不少往來之人,旁的人側目看來,他倆這架勢不像是要打起來一般,反倒看著有些許曖昧了。

宇文顥一手的拇指輕輕蹭過劉亦然的後脖子,一手卻握上了腰側的繡春刀。劉亦然看著他的動作,後背泛起一陣涼意,宇文顥卻猝不及防放開了他,他直起身,冷冷拋給劉亦然一句:“我這人只講利益,不講交情,二公子敢拿我做朋友,是嫌自已命長麼?”

“也不是……”也不待劉亦然把話說完,宇文顥便錯開他,徑自離去了。

在錯身的一剎那間,劉亦然腦子裡忽然閃過什麼,他緊跟著轉過身,在宇文顥走遠之前脫口道:“你既說不以交情論事,之前幫我的時候又為何說是報我七年之情?七年前你又承了我什麼情?”

宇文顥頓住腳步,卻並未回身,靜了片刻,也只撿了其中一問答道:“七年前,折花樓,你曾幫過我一把。”

而後,宇文顥再不等劉亦然接話,邁著長腿大步流星就去了,那背影竟讓人覺著有一絲落荒而逃的意味。

折花樓?劉亦然生性好玩,年少時所結交的朋友又都是些富家紈絝子弟,所到的煙花柳巷隻手難數,折花樓不過其中一處,何況他為人又樂施好善,隨手幫了一把的人還真不少,宇文顥簡簡單單這麼幾個詞兒,他還真沒想起來他同宇文顥之前有過什麼交集。

那時劉知背的可是軍糧貪汙的罪名,朝中替他開脫之人多多少少都遭了罪,究竟是還的什麼情值得宇文顥冒著那麼大風險替他查案?

正當劉亦然愣神之時,有人從後拍了拍他的肩膀,關切問了句:“子衿,你還好吧?”

劉亦然偏頭看去,原是陳宜。

方才陳宜遠遠在邊兒上看了這兩人許久,他雖沒聽清兩人說了些什麼,但看著宇文顥的動作,就好像他威脅了劉亦然什麼似的,只是礙著宇文顥還在場,他沒敢來勸阻。看著劉亦然怔愣在原地的樣子,就更坐實了陳宜這想法,這才上前來關心了他一句。

可看著劉亦然滿臉茫然的模樣,陳宜還當他是被宇文顥嚇著了,連忙出言安慰:“子衿啊,他這人性子陰晴不定,最是難以相與,無論他方才說了什麼,咱都別往心裡去啊,以後離這人遠點就好了。”

劉亦然聽明白了陳宜的意思,他這是以為自已被那人欺負了吧,不想宇文顥在眾人心裡的名聲臭成了這樣。劉亦然心下覺著好笑,雖是誤會一場,但他還是沒去拂了陳宜的好意,拱手言謝道:“多謝景言兄出言安慰了,我挺好的,沒什麼事。”

陳宜擺了擺手直言客氣,他同劉亦然一道往回走著,順道也說起了宇文顥的事兒:“子衿啊,你先前沒入仕,沒聽說過宇文柏舟那點兒事兒。他母親是賀洵的妹子賀菀,賀家那家事可好啊,那賀菀偏喜歡了個進京趕考的窮書生,那書生長得挺秀氣,就是脾氣不好,那書生向賀家提親,被趕了出來,就立誓待他考中,定會再來迎娶賀菀。可誰知那時賀菀早已有了身孕,肚子裡那孩子,就是宇文柏舟。”

劉亦然訝然,難怪這麼多人會在背後詬病宇文顥的身世,難怪賀洵同他雖是舅侄,劉亦然卻總覺得賀洵打心底裡瞧不上宇文顥,竟不想原來宇文顥是個私生子。

陳宜感慨似的嘖了一聲,接著往下道:“賀菀不顧家裡人勸阻,非是把宇文柏舟生了下來,後來那書生科舉落榜,卻把所有責任盡數推到賀菀身上,說什麼若不是賀菀勾引他,叫他心思落在了別處,他怎可能會落了榜。結果呢,那書生便對賀菀動起了拳腳,竟將人活活打死了,他也被官府的人捉了去。可憐宇文柏舟才出生就沒了爹孃,叫賀家人領了回去養,那時賀洵仕途得志,不想因這些瑣事兒汙了名聲,便對外聲稱宇文柏舟是他表妹的孩子,可惜爹孃病死,這才接到賀府來養的。”

劉亦然年少時愛混跡於那些個勾欄瓦院,這些個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兒他也聽了不少,陳宜說的這事兒他確實沒聽說過,只是賀家鬧出這等事兒的時候他估計還沒出生呢,所以即便後面聽人提及賀家這段往事,他也只知賀府養著個私生子,並不知其他。

劉亦然喟嘆,他望著宇文顥遠去的方向,再看不見了他的身影,只默默嘆了句,這人身世還挺慘的。

陳宜依舊自顧自在他耳邊講道:“宇文柏舟這性子啊隨了他爹,陰鷙不定的,賀洵不待見他,他就只能自已謀生路,十幾歲時便去了錦衣衛做打雜的,如今能坐鎮撫到這個位置,可別提他使的那些個手段有多陰險了。我聽說啊,七年前他隨同錦衣衛前任北鎮撫楊朝一道去折花樓查案時……”

錦衣衛?折花樓?

聽到這倆詞兒的時候,劉亦然已完全聽不進去陳宜在說什麼了,腦海裡驟然浮現起一段往事。

七年前他確實同他那些個朋友去逛了折花樓,玩到盡興之時忽有錦衣衛的人闖了進來,說是有人報了官府,折花樓裡出了命案,他們覺著晦氣,配合著錦衣衛草草做了排查後便也走了。只是出了雅間以後,劉亦然卻見外邊兒走廊裡幾個錦衣衛在責難一個年紀同他相仿的少年,那時的劉亦然多少帶了點兒狹義在身上,便上前替那少年解了圍。

看那人的樣子,劉亦然猜測多半是為了謀生在錦衣衛打雜的雜役,他個子高,卻格外的瘦,手臂上的傷甚至還來不及處理,劉亦然出面替他解了圍,順道給了他些碎銀子去醫館看看。少年抬頭看了眼劉亦然,他沒有開口道一句謝,眼裡充斥著陰鬱的冷漠。

宇文顥所說的七年前在折花樓承了他的情,不會說的就是這件小事兒吧?他不過是那時隨手幫了宇文顥一把,竟讓他記了七年之久?

說起來劉亦然已經記不清那少年長什麼樣了,又何論斷定那人就是宇文顥呢。

“這人脾氣怪異,子衿,以後若不是公務上得有交集,我勸你啊,還是離宇文柏舟這人遠一點好啊。”末了陳宜又勸了劉亦然一句。

“啊,是。”劉亦然敷衍地應著聲,心思卻落在了別處。

院中紅梅零落成泥,湖畔的柳樹又抽了新芽。

凌豫辭才踏進了府,就有人先雀躍地迎了上來。

“你居然沒跟著和親隊伍一道去北疆?看來蕭穆真挺防著你呀,北疆戰事都打成那樣了,居然還要把你扣在京城。”沈懿澤邊嚷嚷著,邊勾了凌豫辭的脖子往屋子走著。

凌豫辭瞥了眼一旁被蹂躪地不堪看的新枝,便猜到了沈懿澤早該在此等了他許久,他輕然一笑,伸手攬住沈懿澤的腰肢,長臂一收講人圈進了自已懷裡,道:“我不去北疆,你不該高興麼?”

沈懿澤笑得粲然,抬指輕點了點凌豫辭的胸膛,笑說:“你的心可不在我這兒。”

凌豫辭可不是那因為兒女情長就會放棄家國大義之人,此時他雖還在長安,多半也在琢磨著該如何回北疆了。

沈懿澤懂他,他便不再需要多說什麼,他放開了人,轉而去牽了他的手。

“戎馬半生,卻落個君王猜忌的下場,也是可笑。”凌豫辭自嘲般喟嘆了句。

“蕭穆疑心重,你又不是不知道,又何必否定了你自已。”沈懿澤勸道。

“明燭,我……”凌豫辭才張了口,沈懿澤便先打斷了他去:“餘懷,我不缺你那點兒虛無的許諾,你儘管放心赴北疆好了,京城這邊,還有我呢。”

沈懿澤可太清楚凌豫辭想的什麼了,北疆戰事告急,馮暮又已然身死,現在的凌豫辭,恨不能現在就上場迎敵。

沈懿澤說的認真,凌豫辭會心一笑,便只道:“此生遇君,何其所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