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悄然過,轉眼便是中秋佳節。
碧雲天,黃花地,西風緊,北雁南飛。皇城外山高水遠,一片金黃滿向天際。
秋風長,中秋至,京師內人去熙熙攘攘,酒樓裡桂花陳釀味飄香,街巷邊商販吆喝傳十里。中秋的氣息濃郁而又熱烈,好不熱鬧。
可是京都繁華,戶盈羅綺競豪奢,京城外的許多州縣,卻有數不清的百姓仍然飽受饑饉,食不果腹,流民被高大的城門攔在長安城外,與城內的鶯歌燕舞簡直就是天上人間之別。
沈懿澤靠坐在院裡的老銀杏樹上曬太陽,忽然瞥見凌豫辭穿過院子,似在尋找著什麼,他便起了玩鬧的心思,於是摘了幾片銀杏樹葉,運足了內力猛地向凌豫辭擲去。
葉子破開空氣的聲音有些微弱,但是還是被凌豫辭敏銳地捕捉了去,他後腳稍一借力,猛地一個迴旋,長袖順著風聲一攬,穩穩地接住了那幾片樹葉,然後一個轉身又將手裡的金黃拋還了回去。
銀杏葉直朝沈懿澤的面門襲來,沈懿澤反應迅速,他一手撐住老銀杏的枝幹,蹭地便從樹上站了起來然後一個後翻穩穩地落在了凌豫辭面前,而那幾片葉子,貼著沈懿澤的臉頰劃過枝叢,竟折下了幾枝老銀杏的細枝。
可謂高手過招,招招致命。
看著身後抖落的大片銀杏葉,沈懿澤只覺得臉頰微微作痛,那幾片葉子上附著的功力可真是一點不留情面。
轉眼一看,卻只見凌豫辭從容不迫微微捋了捋衣襟的模樣。
沈懿澤:“……”
“嚯,王爺好身手,燕景王的名聲果然名不虛傳。”沈懿澤玩笑著,彷彿剛剛暗中偷襲的人不是他一樣。
“哼,這麼多年了,你還是這些伎倆,每次偷襲都不成,你也不過如此。”凌豫辭邊說,邊把沈懿澤肩上的落葉摘了下來。
沈懿澤不服道:“嘁,也就是咱倆沒好好切磋過,真要打起來,誰勝誰負還未必呢。”
凌豫辭也就是懶得理會沈懿澤這股幼稚的勝負欲,他拍了拍沈懿澤的肩膀,道:“快去換身衣服,一會兒隨我一道進宮。”
“幹嘛?”沈懿澤不解。
“參加皇宮的中秋宴。”
“皇上瘋了?竟讓我一個前朝餘辜去參加中秋宴?往年不都只有你去嗎?”
“這我怎知?皇上特意讓我把你帶上,你去不就完了?”
說實話,皇上突然會叫沈懿澤去參加這等重要的宴會,換誰都會覺著蹊蹺,但奈何皇命難違,凌豫辭也只得帶上沈懿澤一起,走一步算一步,萬般變化也只能隨機應變了。
“那我可以不去嗎?”蕭穆突然擺上這麼一道,沈懿澤說心裡不發怵那都是假的。
“不行,元霽呢?”凌豫辭斷然拒絕。
“替我出去辦點事兒,你找他幹嘛?”兩人站在銀杏樹下大眼瞪小眼,凌豫辭忽地有種想把沈懿澤打一頓的衝動,後者卻用無辜的眼神看著他,沉吟片刻,也只能無奈道:“中秋宴這等大事,保不齊會有居心叵測之人趁機搞點動作,你進宮居然連個侍衛都敢不帶?”
沈懿澤立馬就反駁了回去:“那你也沒提前告知我我還需要進宮面聖這種事兒啊。”
凌豫辭想了想道:“罷了罷了,那便讓宋璃月同你去。”
誰料聽到這話,沈懿澤瞬間就炸了:“我一四肢健全能跑能跳的大男人需要一個姑娘家來保護?凌餘懷,你開什麼玩笑?”
得,現在是真把眼前這個人氣著了,連王爺都不喊了。
凌豫辭心想著,卻還是嘴硬道:“少廢話,我就在門口,最多等你一刻鐘。”
凌豫辭說完,甚至不給那人一個反駁的機會,轉身就走。
秋風吹過院落,帶起了凌豫辭的衣袂,看著他步履矯健的背影,竟給人一種仙人下到凡間的感覺,沈懿澤望著,竟是不覺出了神。
“好吧,你是王爺,你說了算。”沈懿澤站在原地喃喃。
中秋佳節,晚間的王城遠比白日裡熱鬧,伴著桂花的香味,就連迎面吹來的晚風都濃郁了不少。街上的人摩肩接踵,此刻卻沒誰覺得擁擠,反倒平添了不少熱鬧氣氛,彷彿連姑娘手中的花燈也鮮活了起來。
皇宮裡每年都會例行舉辦中秋宴,雖說表面上是為了籠絡君臣間的關係,卻不過是各方勢力的暗中角逐。
皇宮大院,硃色大門大敞著,金碧輝煌,雕欄玉砌,不勝數的琉璃瓦魚鱗般鋪陳著,在陽光下熠熠生輝。行道兩旁由一隊軍容整肅的禁衛軍駐守,好不氣派。
沈懿澤一隻腳還未踏進宮苑大門,就被一旁的禁軍的都指揮使高弋領攔了下來。
“侍衛一律從偏門過!”
沈懿澤不是朝廷重臣,也沒參加過大周的中秋宴,禁軍的人不認得他是自然的。只不過沈懿澤即便是國破,在燕景王府也從未被這麼攔過,一時間心裡還頗有些不是滋味。
“他非是……”
沈懿澤一抬手,打斷了凌豫辭後面的話:“抱歉抱歉,小人第一次隨王爺進宮,不懂這些規矩,還請大人見諒,莫記小人之過。”
沈懿澤說完,朝高弋一抱拳,隨後退了幾步,隨楊子義他們一道從偏門進去了。
“沈公子,我不懂,你分明就是受皇上之邀而來的,為何方才不向那統領解釋一下呢?”宋璃月不解道。
被問的人卻只是笑笑:“我又不似王爺那般經常進宮,旁人不識的我那是正常的,人家也不過就是履行職責,我又何必非要去添亂?”
“沈公子,你可真是個好人”宋璃月感嘆了一句。
楊子義不屑,駁道:“嘁,這就算是好人了?那我平日裡給你買點心的時候,你怎麼不說我是好人?”
宋滿月:“你怎麼能跟沈公子比?”
見凌豫辭已在前方候著了,沈懿澤便再懶得聽這兩人吵架了,他邁開步子,快幾步走到了凌豫辭跟前。
“此事怪本王,本王應當先跟高弋打點好的。”凌豫辭攬責道。
沈懿澤卻笑了:“怪你作甚?又不是你把我攔下來的,你瞎攬什麼責?”
兩人也未再爭論什麼,只見一小太監迎了上來,朝凌豫辭行了個禮道:“王爺,請隨我來。”
偌大的皇宮廊腰縵回,簷牙高啄,沈懿澤閒庭信步,只隨著引路人悠然地走著,不時看著滿院的黃金甲(菊花,出自黃巢《不第後賦菊》“滿城盡帶黃金甲”),微風裡融進了桂花的香,不時還能聽見幾聲清脆的風鈴聲。
這宮苑的設計倒是頗合沈懿澤的喜好,迴廊亭間,丫鬟們來來去去,手中端著各色菜餚酒釀,皇宮的中秋宴之盛大可見一斑。
迴廊轉角處,說懿澤一行人偶然遇見一著裝素雅的女子,她雖穿得簡單,身上卻透著一股子精明伶俐氣,一副頗不好惹的樣子。在聽到腳步聲後,她回頭,高傲地打量了沈懿澤一眼,然後一言未發,率著身邊的丫鬟離去了。
沈懿澤看著女子的背影,手指摩挲著下頜,問道:“這姑娘誰啊?怎地見了你竟不知行禮?”
凌豫辭抬眸瞥了眼,聲音裡不知為何透著一種說不上的冷淡:“此人名叫吳落,身份不明,只知是皇上新寵。”
楊子義用手肘碰了碰沈懿澤:“誒,你怎麼招惹到人家了?我看她一副想吃了你的樣子。”
“胡說八道,我安分得很,哪會隨便招惹什麼人?”沈懿澤似是不滿地翻了楊子義一個白眼。
“行了,別看了,人都走遠了。”凌豫辭道,聲音裡卻莫名多了點兒不爽的意味,
“不是,我是覺著這女子有點兒眼熟,似是以前在什麼地方見過。”沈懿澤道,似乎並未覺察出凌豫辭語氣的變化。
凌豫辭卻並未聽沈懿澤解釋,長袖一甩,自個兒走了。
見狀,沈懿澤也顧不得眼前的人熟不熟悉了,他忙去追趕凌豫辭,嘴裡喊著:“哎!王爺!你等等我啊!我不看了行嗎?”
中秋時節的圓月就似玉盤,連灑下來的光都好像透著寒意,卻融化進了人間最熱鬧的歡笑中,於是,就連迎面吹來的晚風也變得溫柔起來,一點點涼意蕩然無存。
入宴時,四下裡高朋滿座,座無虛席。大堂裡鼓聲雷雷,笙歌晏晏,鳳簫聲動,玉壺光轉,婀娜多姿的舞女隨樂聲而動,靈動嫵媚,好似飄然入人間的仙子。一曲畢琴絃餘音猶在大殿內迴響,一眾舞女一行禮,便且先退了出去。
賀洵起身,高舉酒樽,遙遙向蕭穆敬酒道:“老臣有幸受皇上之邀前赴中秋盛宴,在此微巨便祝皇上中秋佳節平安喜樂,祝我大周國泰民安,千秋萬代,萬邦來賀!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有了賀洵的引領,高臺下一眾臣子皆舉酒齊聲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大殿外,漫紅了的楓葉於金風玉露中似烈火燃燒,伴隨著秋風舞過大堂,便抖落了千萬朵熱烈,也似在為大堂裡的君臣道賀。
“甚好,眾愛卿有此等心意,亦是我大周之幸!”蕭穆亦客套了一句道。
明月東昇,微風習習,悠悠笙笛奏響風華樂章,長安城內,月華碎了滿地,在一片祥和的笑語盈盈中,大堂裡的眾人看著天進邊升起一盞又一盞的長明燈,澄黃的燭光為消冷的月色平添了幾分暖意,那點點長明燈帶著長安百姓數不盡的心願飄向深空,照亮了長安街巷的每一角落。
沈懿澤坐於大殿下,他不似其他朝臣那般規規矩矩此行跪坐禮,而是支起一條腿,放鬆而又散漫,沒個正經樣兒,也不論周圍人譴責的目光和議論,只自顧喝著酒,時而漫不經心地打量一番周圍的人,可最後目光都會落回身旁的凌豫辭身上。
笙歌起,魚龍舞,一聲琵琶震長空。凌豫辭注意到了沈懿澤的目光,卻並未多言,只一仰頭喝了一杯清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