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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昭儀

封芷蘭穿著一身正紅色羅裳,她妝容畫的精緻,一如開在御花園裡的叢菊,萬花凋謝,獨她綻放地熱烈。

大有要與之睥睨的氣勢。

封芷蘭睨著眼,出神地望著遠處與教書先生議政的少年。

涼風習習,吹起她的一角氅衣。

“殿下以為,治國之道為何?”教書先生捻著自己的一綹鬍子,頂著略為沙啞的嗓音問。

少年答:“如孟子一說,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

老夫子點點頭:“可否具體?”

少年:“以仁為道,庇天神下凡之寒士,事四海之賢士,體民間之疾苦。”

“可否再具體?”

這次不說話了,他低著頭,沉思著什麼。

教書先生等了一會兒,提點道:“殿下以為,城外的流民當如何?”

少年認真道:“救之,予水,予糧。”

“糧食有限,若殿下都拿去救助了城外的流民,那麼城中百姓又當如何?”

少年皺了皺眉,隨即又嚴肅起來,眉目間像極了蕭穆。

“那便棄之。”

教書先生臉上閃過一絲錯愕:“可這不就違背了殿下所說的仁治了嗎?”

少年再次低下了頭,沒有再接上先生的話。

“五皇子韜晦,確有幾分帝王的資質。”御花園的道上走來一名陌生女子,她嗓音清甜,長的也溫柔,穿著一件藍色長裙,她微微一欠身:“給姐姐請安。”

封芷蘭看著眼前的女子,竟是一時沒想起來是誰。

直到教書先生朝這邊行了一禮:“見過昭儀娘娘。”

女子輕輕一點頭。

封芷蘭喃喃:“……昭儀……吳落?”

女子笑了笑,臉頰邊兩個淺淺的酒窩。

“你來做什麼?”封芷蘭語氣裡盡是傲慢,甚至懶得再看吳落一眼。

吳落算是蕭穆的新寵。一年前蕭穆南下巡航,那時也是如這樣的一個深秋,寒風蕭瑟,吳落就蜷縮在揚州城外的一角,眼裡盪漾著驚恐,手臂上盡是淤青和傷痕,貓兒一樣的,楚楚憐人。

不過她的眼睛很好看,清澈純粹,水靈靈的像是藏了汪洋,看著隨時能泛起漣漪似的。

“辰兒如何,怕不是昭儀應當管轄的事兒。”

秋風吹得人很是舒爽,封芷蘭的聲音裡透著一點兒慵懶。

吳落看著蕭辰有些出了神,封芷蘭總算捨得分她一個目光,卻覺得吳落的眼神裡透著一絲……憐惜?

吳落眨了眨眼,修長的睫毛很好看,眼裡的觸感轉瞬即逝。

封芷蘭恍然,許是……錯覺吧。

“五皇子聰慧,該當如何,確實不關妹妹的事兒。只不過妹妹隻身一人在這深宮中,無依無靠,不似姐姐那般有封家這樣的靠山,要想在這帝宮裡安身立命,還需有依仗才是。”吳落直截了當道。

“哦,是嗎。”封芷蘭接了一句,語氣裡還有幾分傲慢,似對眼前的這個小小昭儀根本不放在心上。

“那昭儀以為你在這深宮中又當如何?”

吳落微微抿唇一笑,絲毫不懼封芷蘭身上的睥睨之勢,她只往蕭辰那邊看了一眼,封芷蘭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她一揮手,遣退了教書先生和院裡的下人。

“貴妃娘娘是個明白人,那我也不便拐彎抹角了。我知道貴妃娘娘想要的——是那皇位吧。只是如今五皇子尚且年幼,剝奪太子的儲君之位還需花費一番功夫才是,姐姐以為,就憑朝廷前的那些個文官,真的就能成事嗎?”

聽聞此,封芷蘭微微眯了下眼,這個動作讓她看起來有些魅惑的危險,她坐正了身子,示意吳落繼續說下去。

吳落卻不急不緩,她伸手接住了落下來的一片枯葉,然後輕輕蜷起白皙如玉的手指,把手裡的枯葉捏了個粉碎。

“賀洵野心太大,他想要的是燕景王手裡的兵權,與貴妃娘娘不過是互惠互利的關係罷了。而那姚既之,亦不過是棋子一枚,誰說的準臨到陣前他們那刀槍不會對準自己呢。”吳落接著道。

“哼,”封芷蘭冷哼了一聲,很是不屑的樣子,她端起石桌上已經微涼的茶水喝了一口,才接著道:“那妹妹此意,是想助本宮奪取大權而助你在這後宮立足,既然我們亦是互惠互利的關係,本宮又怎能確保屆時你不會背叛於我?”

“娘娘不信我是正常的,只是朝臣參政,難免會拉幫結派,那些個大臣宗室關係盤根錯節,而我一介女子無依無靠,孑然一身,在這種事情上,娘娘覺得,用誰更可信一些?”

封芷蘭抬眼,上上下下又把吳落打量了一遍,她輕聲嘀咕了一句“有意思”,然後才道:“昭儀說了這麼多,卻未給本宮一條有用的計謀,你以為,就憑你幾句花言巧語,本宮就信得過你了?”

秋風吹過,波動了兩位美人的衣襬,吳落笑笑,許久才道:“北狄王進犯我大周疆土,可如今大周境內供給不足恐難勝戰,便派公主和親。待那文武百官在皇上面前參上一參,長公主只得遠嫁北疆。和親途中遭遇不測,身死,皇后娘娘思女心切,病死於宮中,太子蕭謹沒了靠山,豈不是任憑娘娘處置?娘娘覺得,這一計策如何?”

封芷蘭忽然發覺,眼前這個看起來弱不禁風、人畜無害的女人,竟還是有些手段的。

“首先,北狄戰亂方才平息,你有什麼理由讓人家再次發兵攻打邊境?其次,你又如何確保和親的一定會是長公主蕭易顏?”封芷蘭反問道。

“想讓北狄進犯我自有辦法,娘娘莫不是忘了咱們宮裡可是有人與那北狄人有些關係的。至於和親一事,娘娘還是對那位長公主不太瞭解。”

封芷蘭亦是個聰明人,她略一思索,便想通了吳落話中關鍵。

蕭穆只有這一個公主,但蕭易顏這人俠肝義氣,縱使蕭穆和顧昔兩人萬般不捨,蕭易顏也怕是會主動請纓。

吳落顯然是看出了封芷蘭的動搖,她忽又從懷裡取出了一隻錦囊置於桌上:“這是西域獨有的草藥製成的薰香,娘娘只需每日讓皇后焚香,屆時急火攻心便可誘發積壓在體內的毒素。此毒解藥難尋,就算皇上當真要查,也束手無策。怎麼樣,姐姐,考慮考慮跟我合作嗎?”

封芷蘭盯著眼前的人,難得察覺出了一絲危險的氣息。

“妹妹所言,本宮自會好好考慮考慮。”

尚書房裡,蕭穆正對著一摞堆如山高的奏摺批紅,一眼掃過,盡是“饑荒”“軍糧”這類字眼,蕭穆只覺得太陽穴突突直跳。

蕭穆一把把手裡的奏摺扔了出去,奏摺打在桌面上,震倒了幾本,“嘩啦”幾聲掉在了地上。

“就知道給朕找問題!廢話說了這麼多連條像樣的舉措都沒有!盡是些廢物!”蕭穆暴怒道。

腳步聲倏地止在了門口,蕭穆閉著眼,也感覺到了那立著的人影,像是被嚇到似的,進退不定,就站在了那兒。

蕭穆不耐煩地抬眼,卻對上了顧昔那一雙溫柔似水的桃花眼。

蕭穆眉宇間的戾氣瞬間斂了下來。

“你怎麼來了?”蕭穆壓著聲音,讓自己看起來顯得不那麼……暴戾無常。

顧昔回過了神,她走過去,彎腰撿起地上的奏摺,嘴裡還唸叨著:“看你今日政務繁忙,定是勞累的,就特意過來看看。”

顧昔將奏摺擺了回去,又後退了幾步,弓起身子正要行禮。

蕭穆騰地一下站了起來,他伸手扶住顧昔,柔聲道:“這就不必了。”

顧昔翻著桌上的奏摺:“可惜臣妾不懂朝政,不能替皇上分憂。”

蕭穆:“若是這種事都需要你,那朝堂上那些群臣可都是廢物了。”

顧昔淺淺一笑。

蕭穆道:“那些人個個心懷鬼胎,對百姓之事從來不上心,他們一心盯著點只有那個儲君之位!”

有那麼一瞬間,顧昔心裡陡然生出一種尋常百姓家裡丈夫向妻子抱怨著外頭一天瑣碎事的錯覺。

“昔兒,你可願讓小謹接下我這個位子?”

顧昔回神:“他要是不想要,我便想隨了他的心意吧。小謹生性貪玩,確實不是做帝王的料。”

蕭穆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嚴肅道:“小謹身在帝王家裡,又是嫡子,有些該他擔下責任是推脫不掉的。如沐是個政事奇才,等他過了弱冠年華,我便把他提到朝堂上來,輔佐輔佐小謹。”

這一刻,顧昔在蕭穆身上看到的是另一個影子,一個決絕無情的帝王的影子。

很多時候,出身低微的人連爭取人生的機會也沒有,他們也曾奮力過,卻往往被命運打折了翅膀。可那些本就優越的,別人眼中的“天之驕子”,看著光鮮亮麗,有時早就被早早規劃好了前程。

能掌握自己命運的人,從來都是那些能折斷命運天平的人,既然命運從來不公平,那就把他拉向自己的一邊。

吳落生了一副伶牙俐齒,能說會道,甚是懂的討人歡喜。

兩人聊了許久,除去吳落那些計謀不說,她確實是個聊天的好手。封芷蘭的肩膀不住地抖動著,早已笑沒了聲。

吳落放下手裡的茶盞:“宮裡勾心鬥角的事兒太多,也怪烏煙瘴氣的,姐姐應該多笑笑才是。”

封芷蘭緩了口氣,她用帕子掩住了嘴,一雙鳳眼笑意未盡。

吳落自小孤苦無依,背後沒有什麼家族勢力,人又生的單純,封芷蘭本就對她看不上眼,能讓封芷蘭放下架子跟她交談,也無怪蕭穆當初會想帶她回宮。

封芷蘭兀自眯了會眼:“妹妹言之有理。若是嫌昭儀殿太冷清,以後多來走走罷……本宮很久沒這麼跟人說過話了。”

她最後一句話說的很清,也不知吳落聽沒聽清,遲遲沒有回應。

吳落不知道在出什麼神,她閒下來是就總愛看著什麼發個呆,好像周遭的聲音都遠了淡了,只透著她一點安靜得過分的憂鬱。

“既如此,那妹妹便先預祝娘娘大事得成,扶搖直上了。”吳落回神,笑著對封芷蘭道。

封芷蘭沒接話,鬼使神差地伸手捏了捏吳落的臉頰:“本宮看你這臉跟孩子似的,沒想到真跟辰兒一樣細膩。”

臉上的溫度驟然撤去,溫熱的觸感仍在,吳落眼裡只剩了驚奇。

封芷蘭說完,自己也微微一驚。

她從小生活在大戶人家裡,行為舉止向來是按照禮儀和規矩來的,很少會有這種逾矩的事兒。那一刻,像極了尋常人家的閨女開了個玩笑。

“若無其他事,本宮就先走了。”

又是那副高傲的架子。

她居高臨下地看著吳落,就沒打算等她回答,徑自轉身離開。

封芷蘭有些出神,她不自覺地捻了捻手指,並沒有感覺到一層脂粉。

天生的一副好皮子。

可惜了只是個小小的昭儀。

封芷蘭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