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路,你聽話啊”
懷裡的人越哭越厲害,鼻腔堵住聲音都出不來了,夏路不敢把人放開,木槿言身子止不住地顫抖,他怕一放開,懷裡的人會連站住的力氣都沒有。
“沒事的,沒事的,我不會病的,讓我抱著你”
木槿葉淒厲的哭喊聲,透過層層土牆,傳到院子裡,更加感染了眾人,哭聲源源不斷,有抽泣的,有嚎啕大哭的。
木家院子外站了幾個鄰居,聽著木家傳出的哭喊聲,臉上了然,能猜出來發生了什麼,有幾個歲數大的人發出了重重的嘆息,為鄰居的離世默哀,可能也想到了以後的自已也是要像今日這般。
“夏路,他死了,他終於死了,可是為什麼我一點都不開心呢,心好痛,絞著痛”
“夏路,我知道了一定是我剛剛那句話起到他了,如果我剛剛不說那句話他可能就不會走這麼早了,都是我都是我,該死的是我。我明明都回來了,明明都知道他病得很重,我還說那種話......”
木槿言情緒胡亂,前言不搭後語,突然掙扎地更劇烈,扯著夏路的衣服上下搜尋著,“不對,不對,夏路,那二十兩銀子呢,快拿出來,拿出來還給他,我不要他這錢,他都把我賣了,現在拿著這錢出來有什麼意思啊,對,他肯定是裝的,我要拿這錢去問他,問他到底什麼意思。”
“槿言,你先冷靜下來,他不是被你氣到,你不要責怪自已”
“夏路,你快放開來我,快點......”
\"嘶\"
木槿言猛地一口咬住夏路的肩膀,夏路忍痛出聲,卻還是不肯放開他。
木槿言聽到頭頂的輕聲,渾濁的眼睛逐漸清明,鬆開了口沒有繼續咬下去。
“夏路對不起,痛嗎?對不起……”
“不痛的,你要是覺得能稍微冷靜一點你就咬吧”
“對不起……對不起”
木槿言雙眼紅腫,淚水不斷,聲音哽咽,雙手無力地拍打著木槿言的後背,對不起對不起,是給夏路說的也是給木父說的,更是給自已說的。
到頭來,到底是埋怨多點還是羈絆更多點,木槿言自已也不清楚。
見了人,怨恨就會湧上心頭所以會止不住的用話嗆他。
人死了,明明應該不傷心的,眼淚卻止不住地流,身體停不下地顫抖……
木槿年在從他爹的屋子走出來,動員著大家。
“先吃飯吧,飯都涼了,好了,一個個都喪著臉幹什麼,我去看過爹了,爹說他很開心……”
“真的,不信你自已去看看,爹真的在說他很開心”
木槿年媳婦聽到木槿年說他爹很開心的時候,淚水戛然而止,只剩一臉的不可置信。木槿言瞅著他媳婦這表情也是搞笑,又強調了一遍。
“爹剛和我說了很多,他叫我們先吃飯,吃飽飯才有力氣做接下來的工作”
木槿年走到木槿言身後,重重的一下油一下地拍打著木槿言的後背,好讓他能有活在這世上的真實感。
“好了好了,槿言,爹他說能再見到你,他沒有遺憾了很開心,而且他還說,他很高興他又多了一個兒子,他可得意了,你看這村裡誰家有四個兒子的,咱家可是有福之家啊,還說要去和娘炫耀一下,他可真皮啊,也不娘給他好看……哈哈哈哈哈哈”
木槿言原本淺笑的表情忽然變得鬨然大笑起來,然而大笑大笑著,眼角的淚也跟著湧了起來。
“誒呀,爹可真逗,都給我笑出淚來了……哈哈哈哈”
又是一陣軒然大笑,他媳婦會意,也跟著他招呼大家。
“吃飯吃飯,你們都可得好好嚐嚐我的手藝啊,今天可真熱鬧……”
作為家裡的老大,木槿年必須得振作起來,儘管他也很傷心,爹走了,他現在就是這家的主心骨。
接下來可是一場硬仗啊,喪事很勞心勞力的。
木槿年把人一個個拉到桌前,發現找不到布布和木陽陽,一搜發現兩人在後院耍著家禽,陽陽把一隻母雞抓到布布跟前,讓布布摸它的頭,一人一句的和母雞說著奇奇怪怪的話。
“布布陽陽,餓不餓啊,快來吃飯”
他一把把布布抱起來,牽著木陽陽的手向院子走去。
“布布,你是不是又重了啊,大舅都要抱不起你了”木槿年眼角還閃著淚,嘴邊上的笑也和淚一起同在。
“大伯你胡說,布布哪重了,我都可以很輕鬆地抱起她。
木陽陽側著頭看著自已的妹妹和大伯,臉上赤裸裸地寫著大伯你在搞笑嗎?
“是嗎,看來大伯我都比不上你的力氣啊”
飯桌上,木槿年一派成熟大哥做風,先給小的夾完菜又給大的夾,在他的感染下,大家的心情都沒剛才沉重了,稍稍放鬆了點。
進去屋子看過的人都知道,老人的表情很安詳,粗糲略微發紫的唇角掛著淺笑,眼皮靜靜地耷拉著,哪裡有什麼痛苦可言,明明就是一臉的心滿意足。
那是木父在和他們說,不用擔心,我的孩子們,爹好著呢,你們以後好好生活就行了。
要是給我發現你們有誰不好好生活,每天都不快樂,總是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等你有事求我去我墳前拜祭我的時候,我可不會保佑你。
非但不保佑你,我還會暗搓搓讓你們倒個小黴,比如踩到狗屎之類,但也不保證黴種,黴運盲盒,你強你來挑戰。但保準你們會叫苦連天的。
木槿年仨都很清楚,他爹早就該離開了,憑著一口氣撐到今天已是不易,能看見木槿言,看見木槿言身後的夏路,他爹這一生還有什麼遺憾可言。
唯獨賣掉木槿言這件事,但這事已成往事,再懊悔不已又有什麼用呢,他沒臉也沒資格和木槿言說什麼對不起的話。
能做的就是以後如果發現了木槿言不開心你了,讓他走好運不走黴運了唄。
人生嘛,生老病死是常態啦。
晚飯在一種既開心又壓抑的氛圍中度過,眾人食之有味,但嚼之又覺得少了點什麼。
本來說只是來看一下,馬上就走的木槿言倆人得在木家村待上一段時間了。
喪事費人費時,普通百姓家喪事雖然豪華不起來,但規矩還是要的。
木槿年帶著大家準備各種工作,喪事有條不紊的進行著。
木槿言這幾天一直蔫蔫的,提不起精神,卻不見有眼淚。
在他爹出殯下葬埋土時才終於又大哭了一場,一聲聲地喊著已經十一年沒有再喊過的字眼。
“爹……”
尖聲撕裂的喊叫,盤旋在樹林裡,震得在場的人心都揪揪的。
鳥兒掠過,落下幾片葉子,有一片真正落到了木槿言的肩膀。
葬禮結束後,夏路又帶著木槿言在木家村多住了幾天,把木槿年他們仨的家都逛了個遍。
布布很喜歡木槿言,天天纏著他要抱抱,明明才認識沒多久布布就這麼粘人,這可把木槿年他們那幾個羨慕極了,布布在哪,那幾個小漢子就在哪,他們只要一聚在一起就嘰嘰喳喳地問個不停,你一句我一句地把木槿言煩的不行。
但木槿言臉上的血色到底是活起來,精神氣也回來了。
看著夏路被木陽陽糾纏著問,你看起來明明比那位小叔叔老,為什麼我們也是要叫你小叔叔啊?
夏路驚疑地追著木陽陽問,我看起來很老嗎?真的很老嗎?
木陽陽口直心快地回答一個響響亮亮的是啊。
夏路立刻就陷入一種不可名狀的懷疑中,陽陽見他苦惱的樣子一時不忍,支支吾吾地安慰著夏路,“其實也還好,沒多老,而且你看啊你很帥”
夏路這時明顯地開心了起來,遠遠看見夏路狀態的木槿言如釋重負地嘆了一口氣,重新活了過來。
夏路兩口子在木家村待了十多天,五月初六去的,五月十六回來的。
五月的傍晚還不是很熱,夕陽西斜,天上散佈著好看的顏色,鳥兒飛過歸巢,農人扛鋤歸家。
夏驚蟄在他孃家門口陪著夏霜降看兔子和小貓打架,轉角突然走出兩個熟悉的人。
夏驚蟄的眼睛就像此時的霞光一樣,透亮透亮的,他興奮過頭,直接衝出去,掛在木槿言身上。
“木叔,你終於回來了,我可想你了,沒有你的日子我每天都很難過。”
夏驚蟄八歲就認識了木槿言,是木槿言那段暗淡難熬的日子裡的另一個陪伴,後來因為紀松鶴兩人又多了很多不為人知的秘密。
兩人的關係熟上加親,他算是木槿言帶大的孩子,孩子太久沒見,想念是自然的。
夏驚蟄對喜歡的人的感情一直都很大方熱烈,此時此刻更是像條黏蟲一樣,嘰裡呱啦的訴說著自已的思念。
“我也想你,沒你在的日子太平淡了,一點都不過聒噪”
霞光中,木槿言全身鍍了一層柔光,由內到外散發著溫柔的氣息,他摸著夏驚蟄的頭,無奈地笑著。
“我那聒噪了,我這人最是安靜的好吧”
夏驚蟄從人身上跳下來,眉眼跳動,唇齒碰撞駁斥木槿言的話。
“木叔快來看,可可這幾天長大了好多,都斷奶了,就不用總是到你家取羊奶了……”夏驚蟄也不管人剛回來累不累,扯著木槿言的手蹲去看可可和樂樂。
“你走的這段時間,我和紀松鶴搭一個豬圈,過幾天就能去抱豬仔了,可可的窩也做好了,院子裡又多種了一顆荔枝樹……”
夏驚蟄小嘴一說起來就沒完沒了的,夏路看著唇角上揚的木槿言,也跟著淺笑。
此時,微風不燥,霞光萬道,平常閒碎的話語伴隨著小動物的叫聲源源不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