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竹聲響辭舊歲。
除夕那天家家戶戶一大早就起來忙活。好動的小孩子早早就把去年的舊年紅撕了下來,家裡大人用糯米粉熬漿糊,趁著漿糊還沒涼趕緊糊到新年紅的背面貼到門窗上,不然漿糊涼了就不黏了。
好不容易貼好年紅後,就開始燒開水揪雞來殺準備祭拜土地神和先祖。家家戶戶的門前都洋溢著小孩的歡笑聲和爆竹的噼裡啪啦聲,屋內則充斥著女主人叫男主人來幫忙的叫喊聲以及框裡哐啷的剁東西的聲響,好一派歡鬧和諧的景象。
今夜鎮子上還有遊行表演和雜耍,許多小販也都會擺滿大街小巷,無不熱鬧極了。
吃過晚飯後,夏驚蟄就嚷著要去鎮上看燈會,夏家父母年紀大不願湊那熱鬧,說在家嘮嘮家常熬著夜守歲就好了,霜降本也想去但是他爹說路途遙遠,霜降又慣是要早睡的,去不得。
只剩下立冬,但立冬一看要和夏驚蟄紀松鶴一起去當即就表示不去了,對他倆說一句礙眼扭頭就走了,不知是在說夏驚蟄他倆還是說自已。
自從夏驚蟄和紀松鶴定下關係後,兩人就越發的膩歪,大庭廣眾下就能膩得人把昨天的飯菜都給吐了出來。
其他人不願去,那還便宜了夏驚蟄倆人,沒了外人只怕會更膩歪。
兩人於是提著個燈籠就往村口走了去,到村口的時候也有好多人要去鎮子上湊熱鬧,剛好木槿言他們倆也要去鎮上,四人就組隊叫了輛牛車一起趕往鎮上。
一到鎮上,繁華落盡眼裡,到處燈火通明恍如白晝,此起彼伏的小販吆喝聲不絕於耳,人們攜家帶口一起漫步在街上。
四人出來玩是兩兩成一套心思的,自然不會湊在一起玩的。這街上都已經如此明亮了,是嫌還不夠嗎?還要帶著一個比太陽還要耀眼的物件?索性也就分開了各走各的。
街上人流很多,地方很擁擠,稍微一轉身就能撞到別人,就算不轉身只是走著自已的路,也會被不知道從哪冒出的一個人給碰撞到。
夏驚蟄和紀松鶴並肩走著。夏驚蟄忙著看街上令人眼花繚亂的景象,一雙手突然攀上他的掌間與他十指相扣,他微微吃驚低頭去看再抬頭時對上一雙比星辰還要璀璨的眼睛,碎光在紀松鶴昏暗的眼眸裡一躍一躍的,嘴角上揚,露出絢麗的笑容。
“牽著手,不然走丟可不好找”爽朗的嗓音在喧鬧的街市中響起,很快就又淹沒在鼎沸的人聲裡。
“好”夏驚蟄稍微用力回握著紀松鶴的手,也露出白牙,眉眼彎彎地回答。
“紀松鶴,看哪,哪有雜耍表演誒”
“你想吃麥芽糖嗎?或者你想吃烤紅薯嗎?”
“要不要去猜燈謎”
……
夏驚蟄帶著滿臉的笑意走在前面,嘴裡喋喋不休地說著話,拉著紀松鶴的手帶他破除阻力,穿梭在人流之中。
紀松鶴低頭看著這個躍動個不停的腦袋,也露出來同樣的笑意。
這一刻,他好像等了好久,以前明明待在一起時,心情也會很激動,很雀躍,但是比起今晚好像還是不及,此時此刻他只感覺自已的心臟在很有力地跳動著,下一刻就能破膛而出。
忽然之間他很想五月初一能早點到來,那時的心情與此時相比會不會又不一樣了呢。
想著想著,他加重了握在夏驚蟄手上的力度,察覺到力度加重的夏驚蟄也回頭看了一眼,露出乖巧的笑容。
“那邊有雜耍,我們過去看看吧”
夏驚蟄沒有回過頭,嗓音裡帶著些許激動,眼睛注視前方雜耍的地方,一簇簇火焰向上張揚著,越過眾人的頭顱躍入驚蟄的眼裡,照出眼裡的光芒。
口吐火焰之後,是生吞長劍的表演。鋒利泛著冷光的劍刃從口中遞入,觸到口腔中溫熱的氣息,劍刃立馬就冒起了一層薄霧,很快就看不見了,因為劍刃連同半截劍柄猛“竄”的一下就被壓進了表演人的口腔與喉道里,周遭頓時爆發出一陣劇烈的歡呼聲和掌聲,許多人都給雜技團扔了好幾枚銅錢,央求著再來一遍。
夏驚蟄也鬆開紀松鶴的手,拍擊著手掌喝彩。紀松鶴看著夏驚蟄不停拍動的手掌,又看看自已空落落無所抓取的手,努了努嘴,神情略微有點不悅。
不待夏驚蟄多看,就重新握起夏驚蟄的手把他拉離了雜技團。
“幹什麼去?還沒看夠呢?”不明所以的夏驚蟄微微出言反抗。
“那邊有賣麥芽糖的,先去買一根,邊看邊吃才好玩”
這次倒變成紀松鶴在前方拉著,夏驚蟄在後走著。
街上行人熙熙攘攘,寒風凜冽刺骨,從衣袖鑽進來,刺激著肌膚泛起一陣又一陣的顫慄。
兩人站在糖攤前挑選著麥芽糖,木架子上插著各式各樣,稀奇古怪形狀的麥芽糖。
夏驚蟄在一眾麥芽糖前掃視著,一會兒停在一個人型麥芽糖上,一會兒停在一個梨型的麥芽糖上,陷入了一陣苦惱的困境裡。夏驚蟄沒意識地抬起右手,拇指抵著上牙齒,眉頭淺淺皺縮著,反覆掃視,就是沒遇到喜歡。
“老闆,能給我們現做兩個嗎?”驚蟄苦惱思考的時候就喜歡咬手指,這模樣落到了松鶴眼裡,松鶴就知道他不喜歡這架子上的糖,想隨便挑一個,可又苦惱上隨便選哪一個好。
在得到老闆肯定的回答後,紀松鶴就和老闆提出自已的要求:“能做一個兔子的和一個白鶴的嗎?”
兔子不一定是最喜歡,但一定是喜歡的,紀松鶴心裡暗暗想著。
果然,紀松鶴話音一落,夏驚蟄咬著的手立馬垂了下來,眼睛亮亮地望向他。
老闆舀著一勺糖漿,嫻熟地運轉著,糖漿傾瀉而下,一兔一鶴就躍然紙上了。
付過錢,紀松鶴拿過糖,把白鶴形狀的麥芽糖遞給夏驚蟄。
叫老闆做兔子狀的糖,又沒說要給夏驚蟄兔子狀的糖。
兩人沒有方向地走著,夏驚蟄不想要白鶴,想要兔子,於是遲遲不肯接過紀松鶴手中的鶴糖。
“我不想要這個,我想要那個”
“哈?你說什麼?”紀松鶴把兔糖拿到夏驚蟄跟前慢慢地轉悠著。
天氣冷,糖漿並不會像夏天那樣融化地快,黃澄澄的糖漿緊緊黏在木棍上,兩隻兔耳朵中間鏤空,邊緣微微閃著黃光。
“咔嚓”的一聲,夏驚蟄還沒把兔子拿到手,一隻兔兒就缺了一半。紀松鶴咬掉了一隻兔耳。
“紀……”
“吃這個,這糖很甜,你會愛吃的”沒有給他說完話的機會,紀松鶴就將那個鶴糖伸進他的嘴裡。
長長的鶴喙觸及夏驚蟄的唇畔,麥芽糖的甜味在舌尖瀰漫開來,連唾液都漸漸變甜了。紀松鶴沒有騙他,這糖他愛吃的。
“好吧,我就吃這個了”驚蟄屈服了,啥糖不是吃呢,反正最後都是要吃到肚子裡消化掉的。
而且對上紀松鶴眼底氤氳著笑意的眼睛,夏驚蟄發現自已心尖尖上某一塊地方格外地柔軟,讓一下紀松鶴似乎也沒什麼不妥。
驚蟄欲接過他手中的木棍,伸手去拿,未等他碰到木棍子,紀松鶴先一步移開了。隨後,夏驚蟄唇角處感到一股溼潤柔軟的觸感,蜻蜓點水般,轉瞬即逝。
“果然甜的很,我喜歡”
淺淺的嗓音自人群中響起,又消失於人海中。
喜歡?
是喜歡人呢?還是喜歡糖?
燭光靜靜地亮著,行人成群結隊漫步著,三兩寒風悠悠刮過,少年人的眼睛裡猶如萬千星辰在閃耀著,只一點光芒,便灼得人睜不開眼睛。
動作太快,夏驚蟄失神般愣在原地,感受著唇角殘留著的那抹屬於紀松鶴的溼熱,呆呆地用舌尖微微舔舐著那處唇角,眼底溢位點點暖意,不知是在回味著那絲甜味還是那抹柔軟的觸感……
“我們回去看雜耍吧”
紀松鶴伸出手,掌心碰撞,溫度迅速蔓延開來。他五指伸展攀上夏驚蟄的指節,手指收攏,掌心相貼,十指相扣,掌溫被緊緊地箍在兩人的掌間,無處可逃
“我總感覺我今晚腦袋空空的,一直被你牽著鼻子走”剛走沒兩步,夏驚蟄越想越不對,停下腳步埋怨道。
紀松鶴停下來,咬掉最後一口兔糖,叼著空籤,用空出的那隻手揉著夏驚蟄的腦袋,眼裡暈染著笑意說,“跟著我就好了,又不會把你賣了”
夏驚蟄覺得自已今晚的腦子就是一團漿糊,完全運轉不過來,主動權全被紀松鶴奪了去,那以後還怎麼奪取上位給木叔看,他眼神空泛地注視著紀松鶴的俊朗的模樣,手不知不覺中已經回握著紀松鶴的手,五指緊貼在紀松鶴的掌心。
下一秒,他猛的抽出自已的手一把拔掉紀松鶴嘴裡的木籤,什麼話都不說就往雜耍那邊走,紀松鶴也不惱笑得賤兮兮地跑上去把人攬入臂膀裡。夏驚蟄掙扎著從紀松鶴的臂膀裡脫出來,執意要去把紀松鶴攬入自已臂彎裡,奈何紀松鶴身軀比他高大健壯,摟著累不說從背後看起來還怪異得很。紀松鶴好像也是這樣認為,由不得夏驚蟄的反抗把人牢牢地錮在自已的臂彎。
兩人的背影一高一低,一個略壯一個略瘦,悠悠地往前走著。
除夕夜,燈火通明,暖意四溢,人人的注意力都被四處的吆喝聲吸引住,無暇顧及他人,不會有人在意連夏驚蟄自已都未曾看清的輕吻。
但偏偏,遠處一片稍微暗淡的屋簷下,雖聽不清言語,但紀松鶴和夏驚蟄兩人的行為舉止無一例外全落入兩人的眼裡。
木槿言想著到時回去拿著這事去打趣一下夏驚蟄,最好也和立冬說一下,這樣以後的飯後談資都多了點,想到夏驚蟄急眼的樣子他不禁失了笑,略微一轉頭卻發現原本站在自已身旁的夏路不見了。
他走出屋簷去尋找,肩膀突然被人從背後拍了一下,緊接著一串糖葫蘆在木槿言的眼前驟然放大。
暗紅的果子被糖漿包圍著,在昏暗的環境下糖漿並沒有晶瑩剔透的感覺,絲絲軟香甜膩的味道泛起,卻依舊誘人。
“阿言,雖然你不怎麼吃甜,但你現在吃糖葫蘆嗎?”渾厚的男音落入耳邊,夏路的手臂從木槿言背後的肩上穿過來,三指攥著一支糖葫蘆,指腹按壓著木棍,在冷風中微微泛著白。
“有病吧”
木槿言轉過身來看向夏路,仰著臉,唇畔帶著淺笑。原來夏路買了兩根糖葫蘆,木槿言轉過身來才發現他和夏路中間還橫隔著一根。
“這馬上就年初一了,你怎麼罵人呢?”
夏路低著頭,用更盛的笑意看著木槿言說道。後面那根糖葫蘆沒有收回來,還懸在木槿言的身後,冷風吹氣,揚起幾縷髮絲,輕輕地黏在那串糖葫蘆的糖漿上。
“難道不是嗎?你想幹嘛?”木槿言眼角處魚尾紋淺淺皺起,眼睛亮亮的。
“我能有嘛幹,就只是想請你吃個糖葫蘆啊”夏路笑意不斷,作怪地努了努嘴,還擺了擺自已身前的糖葫蘆,以示自已真的只是想請他吃一根糖葫蘆而已。
“你確定?你真的確定?”
木槿言踮起腳尖,一臉狐疑地看著夏路,想從他的臉上看出些許遲疑來。
木槿言湊得太近,夏路隱約望見他鼻尖的小絨毛,在風中搖搖晃晃的,今晚實在是寒涼地緊,才站一會,夏路的臉上就冒出紅暈。
“當……當然啦,不能還有別的啊?”他喉音沙啞,斷斷續續的回答道。
“哈哈哈哈”
“你……你笑什麼,我說……真的”
木槿言知道他想做甚,明知故問罷,他就是想逗逗他。都老夫老夫了,不害臊還學那倆小年輕的套路嗎?
話雖是這麼說,但在夏路還在吞吞吐吐地狡辯時,木槿言舔了舔橫放在他和夏路中間的那根糖葫蘆,下一刻便吻上夏路的唇,沒有過多深入,唇瓣甫一相碰即離開。
不深不淺,剛剛夠滿足某人的心願卻也讓他欲罷不能。
夏路還愣愣地在原地站著,木槿言已經拿著糖葫蘆往前走了好幾步,不是他舔過的那根,是本來放在他身後的那根,而被他吃過的那根還被夏路緊緊地攥在手中。
“阿言,你回來,那不算,我都不知道那糖葫蘆甜不甜,重來一次啊……”反應過來後的夏路邊追趕走在他前方人,邊對著那頎長的背影大喊。
人聲鼎沸,熱鬧依舊。夜空中掛著一輪薄月,淡淡地散著幽光,像一抹幽深神秘的微笑。
紀松鶴和夏驚蟄逛逛這,逛逛那,一整晚都沒停過,說來也奇怪,這街就這麼大,他們也沒和木槿言他們碰過面。
“這大半夜的,萬一遇到個強盜怎麼辦啊?”
夏驚蟄提著個燈籠,牽著紀松鶴的手走在小道上。
強盜倒無所謂,起碼還是人,最多交點錢財就好了,但要是遇上一些非人的,錢財到時就一定管用了。
等到他們逛到不想逛時已經子時了,鎮子離村遠,他們本來想在鎮上留宿一宿好了,但第二天要幹啥要乾點,夏驚蟄怕來不及又想回去。
兩人於是去找牛車,但車伕嫌太晚,路途太遙遠不願意送。
沒辦法,夏驚蟄索性想了個離譜想法,直接走回去,現在開始回去的話最多卯時就能到家了。
說幹就幹,紀松鶴也還真的依著他,兩人於是就一人提著一個燈籠往村子裡趕。
他們已經走了好一會了,夜幕黑暗,到處充斥著一股陰颼颼的詭異。
“你怕啊,怕就握緊緊我的手,我會保佑你的”
“保佑你個頭啊,你再說一句我就放開”
“你放啊,反正我又不怕”
說罷,夏驚蟄故意地甩開他的手。
“不要不要不要,不行,握上了就不能放開,得一直牽著”喊著要別人放開手的人又把別人的手牽了回來。
長夜漫漫,兩人相伴,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著,倒也沒有這麼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