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月正南,瓜果石榴列滿盆。
中秋節到了,收成先放一放,過節比較重要。
夏家院子裡好熱鬧,夏驚蟄在陪著夏霜降逗兔子。夏霜降是夏立秋的女兒,已經三歲多。給霜降起名的時候,夏立秋也愁了好久,最後乾脆不想了,學他爹直接用節氣起名。立秋他媳婦李鈴蘭前一個月又懷上了娃娃,不知是男娃還是女孩,這會已經在想要用哪個節氣的名字了。
軟軟綿綿的小東西,乖乖地窩在霜降的懷裡,淡黃的裙子上都是白白短短的兔毛。
這隻兔子是夏驚蟄十歲的時紀松鶴送給他的,那時紀松鶴和他爺爺進山伐木,紀松鶴在林子裡亂竄的時候發現了一個兔子窩,成兔可能是出去覓食,不在窩裡。
昏暗的窩裡,擠著好幾個白白嫩嫩的小兔子,他趴在洞口往裡看,不知怎的有一隻小兔子突然跳了出來,可能是以為父母回來了,紀松鶴蹲起來小心翼翼的摸著它,那兔子竟也用頭輕輕的磨蹭著紀松鶴的手掌。
紀松鶴突然記起了什麼,抱著這隻兔子就走了,甚至都不和人家父母說一聲,年幼的兔子懵懂無知,被拐走了也不知道要哭。此後一別,就再也見不到父母了。
下山後,他立馬就跑到夏驚蟄家裡找他,夏驚蟄剛好從菜地那裡摘菜回來,遠遠看見紀松鶴在自己門口,屁顛屁顛的撒開腿就跑,害怕再晚一秒紀松鶴就跑了。
“這個給你,我剛從窩裡抱回來的”紀松鶴雙手把兔子給夏驚蟄遞過去。
“好小啊”他好像已經忘記自己是討厭兔子的了,一手提著籃子一手淺淺地撫摸著小兔子。
“嗯嗯,剛出生不久的,你可以把他養大”
“好,我會好好養大它”夏驚蟄接過兔子開心地應著紀松鶴。
小兔子越長越大,兔毛的顏色逐漸顯露出來,錯雜的棕毛中混著些許的白毛,鼻子上的灰灰的,雙眼紅彤彤的,幾根長長的兔須不象平常的兔子那般是橫著長的,反倒是豎著的,看起來就樂的緊,夏驚蟄於是給它起了個名字叫了樂樂。
到現在,樂樂已經八歲了,日日被夏驚蟄好吃好喝的供著,給他喂草它還不吃,要給菜葉它才願意吃,但也不是什麼菜都吃的,挑得很,但耐不住夏驚蟄願意伺候,最近這兩年更是把樂樂當個祖宗來供著,因為一般情況下兔子只能活五到十二年,樂樂現在已經八歲了,夏驚蟄總擔心樂樂隨時都有可能會死掉,最近每天起來第一件事就是先去兔窩確認一下樂樂是不是還活蹦亂跳才能放心下來,然後就去他孃的菜園子裡摘下還沾著露水的嫩菜葉回來餵給樂樂。
雜色圓乎乎的兔子窩在霜降的懷裡,小嘴砸吧砸吧地啃著兔爪上的白菜葉。
霜降笑嘻嘻地摸著它,“樂樂,多吃點,今天是中秋,你吃月餅嗎?我待會搶驚蟄叔叔的月餅給你吃。”
“你這丫頭,你怎麼不把自己的份量給它吃啊,要搶我的”夏驚蟄推了推霜降的額頭,故作惱怒地說。
小霜降手裡撫摸的動作也沒停下,看著夏驚蟄不急不慢地說:“小叔叔你不是寶貝著樂樂嗎,給人家吃點你的月餅怎麼了?就是沒愛了唄,連點月餅都不樂意給樂樂吃點”
“你這人小鬼大的孩子,都從哪學的,你懂沒愛了是什麼意思嗎?”霜降才三歲多點,不知在哪學了這亂七八糟的,隨便撿了一句話就亂用一通,夏驚蟄微微吃驚的說道。
“怎麼不懂了,我爹就常這麼對我娘說,我爹他……”被質疑了的霜降有點不高興,別過臉去嘟囔著小嘴。
“霜兒,過來幫爹爹端菜”
這時夏立秋剛好端著菜從廚房裡走出來,聽到小霜降的這句話就意識到不對,立馬出言阻止小霜降繼續講吓去。
霜降聽到他爹喚她,把樂樂放到夏驚蟄的懷裡,就想跑過去她爹那。
可夏驚蟄偏偏不,他一把把小霜降拉住拽回來,哄誘道:“霜兒,讓你爹自個端去,先給小叔叔說一下你爹都是怎麼對你娘說的”
“霜兒,別和你小叔叔瞎混,快過來幫爹爹”夏立秋急了,菜都不端了,恰好立冬端著一盆洗完的菜路過,他直接把那碟炒好的菜扔進立秋的菜籃子上面,汁水撒了出來把立冬好不容易洗完的菜又給弄髒了。
“立秋,你幹嘛啊,我才……”
“趕緊端進去吧,別擋到我道了”
此起彼伏的嚷嚷聲冠絕入耳。
立秋走過來想抱走霜降,不料沒驚蟄快,驚蟄放下兔子抱起霜降繞過立秋跑進來廚房。
他娘,他爹,他嫂子以及紀松鶴都在廚房裡忙活著,他抱著小人兒竄了進來,門外立秋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也想闖進來,卻被立冬死死攔住,立冬不明所以,他只是想為他剛洗好又被弄髒的菜討個公道。
立冬捧著菜橫在門口,愣是不給立秋進來,嘴裡不停的嚷道:“立冬你給去挑乾淨,娘看見了又該說我了,我不要再洗一遍……”
“待會再說啊,我會洗幫你洗乾淨的,你先讓我進去……”
“不可以,現在立刻馬上,娘急著要炒了”
就在他們爭吵的時候,這邊的夏驚蟄已經和夏霜降講好了條件,懷著說完就能得到獎賞的雀躍心情一股腦的把夏驚蟄想聽的話都給湧了出來。
“就上次娘在吃著梨的時候,爹爹看見了也想吃,娘叫她自己去桌上拿一個,但是爹不肯去偏要吃娘手上的這個,扭過頭去對面說,‘對我沒愛了唄,連口梨都不願意給你相公吃’,娘聽了後狠狠地瞪了爹一眼,但還是把梨給爹吃,邊塞邊對爹說‘吃吃吃,撐死你去,這都是我對你的愛,夠了嗎,不夠我再去啃一個然後把剩下的給你’,還有上次……”
“咳咳咳咳咳咳……”
鈴蘭聽了之後臊的不行,恨不得出去給立秋一頓揍,又不敢明著說,只好一頓咳嗽暗示。
“娘,你嗓子不舒服嗎?”
霜降還以為她娘單純是嗓子不舒服,一臉擔憂地問著他娘。
夏驚蟄瞧著他嫂子那紅的像個猴子屁股的臉,也不好意思繼續打趣下去了,嬉皮笑臉的抱著霜降跑了出去,路過立秋的身旁時還向他做了個鬼臉,留下廚房內的一眾人面面相覷,尤其是鈴蘭的臉都快貼到砧板上了。
“害,夫妻倆感情好是好事,臊什麼啊?”葉大娘笑著放下手裡的鍋勺走過去輕輕拍了拍鈴蘭的肩膀,又忍笑著回去繼續顛鍋勺。
那盆被弄髒的菜最後還是被立秋洗乾淨了,在立冬的聒噪威逼下,立秋想不洗都不成。
一陣喧囂與忙碌之後,夜幕降臨,天空漸漸暗淡下來,燈火逐漸變得明亮起來。
終於開飯了,眾人圍坐在一起,紛紛落筷,夾著自己喜歡吃的食物。
桌上擺著鐵鍋燉大鵝,清炒小白菜,去年的臘肉炒萵筍,一盆山藥燉老鴨湯,清炒竹筍,還有一條紅燒魚。鴨是紀松鶴捉來,在別人家過節吃飯總不好空手來,他買的月餅果子乾果拜過灶神之後,也拿到了夏家。
立秋在給他爹孃夾完菜後也給鈴蘭和霜降夾了,接著就自己吃了起來。
立冬端著個碗等了半天沒見到有自己的份,瞧著他哥裝模作樣,幽幽開口道:“沒愛了唄,連塊菜都不願意給弟弟夾”
“沒關係,我對你有愛,立冬哥我給你夾,來,多吃點”
“好的呢,驚蟄弟弟,我對你也有愛,我也給你夾,多吃點,我們倆兄弟相親相愛,不像某些人對我們沒愛了”
“對呀對呀,立冬哥哥”
立冬和驚蟄一副兄友弟恭的樣子,明晃晃地在打趣立秋。
“嘔~,別說了,我受不了了,你倆要是不吃了就滾去,不要影響爹孃吃飯”立冬的白天都快翻上天了,捧著個飯碗就想給他倆蓋到頭上。
“哈哈哈沒關係,一點都不影響我們倆,要是影響到你嫂子那你倆可就要滾出去吃了”葉大娘也是有意打趣立秋的,反而出言幫著立冬和驚蟄,但若讓鈴蘭覺得彆扭,那就不行。
“嫂子,對不起,我倆錯了我們馬上閉嘴”立冬適時停下。
“沒關係,也不是什麼打緊的事,況且取笑的是你哥”雖然鈴蘭這樣說著,但是她的臉和耳朵都紅的能滴出血來。
外面明月高懸,溫暖的月光灑落在地上,拖出長長的影子,屋內燈火搖曳,餐桌上發出一陣又一陣愉快的笑聲,迴盪在房樑上。
家家戶戶吃完飯都攜家帶口的出來閒逛賞月,關係好的就會直接把月餅水果搬到一家去然後一起坐在院子裡納涼賞月聊天,好不快活。
年齡小的孩子就會成群結伴地人手拿著一個竹燈籠到處竄田走巷的,到處都充斥著歡聲笑語。
驚蟄一家老小吃完飯後也搬著桌子聚在院子裡有說有笑地吃著月餅,賞著月,因著離得近,索性也把夏路一家喚了過來,兩家人坐在院子裡熱熱鬧鬧的聊著天,卻不見夏驚蟄人,待顧大娘發現了之後問了一句“小蟄哪去了?”
“這還要問嗎?娘,九成又去找紀松鶴了”
夏立冬拿著一個巴掌大的月餅直接啃了起來,邊咽邊講話。
“不,是十成”
坐在夏路旁邊的木槿言適時出聲反駁夏立冬。
圍坐在一起的眾人一聽,心下了然,不免一同笑了起來。也不再過多討論夏驚蟄,轉而去討論別的家長裡短,雞毛蒜皮的事。
眾人吃完晚飯後,正收拾著桌子,紀松鶴前幾日又接了一書桌單子,沒成想今日就派人來取了,紀松鶴只好先和人去取那張桌子。
夏驚蟄瞧著眾人圍坐在一起有說有笑,見紀松鶴這麼久都沒回來,想著待會就算他回來倆人也還是要出去的,怕他回來之後倆人就更不好出去了,倒不如自己現在就溜出去,於是拿著個小小的燭火燈籠就從旁門閃了出去,直奔紀松鶴的家。
“紀松鶴,紀松鶴,紀松鶴”
紀松鶴陪人回來後那人檢查完又誇他手藝好,下次有活還要找他,簡單寒暄一下時間就過去了,取完案几後又把人送了出去,收拾一下再準備過去夏家,忽然就聽到了門外響起的人聲以及敲門聲。
他都不用到院子外去看,只需聽到聲音,便知道了來人是誰,他嘴角微微勾起,負手走了出去。
“幸好我住的遠,周圍也沒什麼人,不然你這嗓音肯定得被左鄰右舍投訴”
他來門前開啟門,讓夏驚蟄躍了進來。
“我們去玩吧”夏驚蟄把燈籠舉到紀松鶴的眼前,眼睛裡的碎光一閃一閃的,嘴角也扯起,露出爽朗的笑容。
“不要,都多大人了還像別的小朋友那樣去逛田間。”
笑意是會傳遞,紀松鶴也笑了,看著滿臉雀躍的夏驚蟄,紀松鶴燃起了逗弄他的心思。
“沒關係啦,才十八,沒有嫁娶,不就是小孩嗎?走吧走吧”
夏驚蟄嘴角略微下降,眉頭微微皺起,不滿的抗議道。
“但我已經二十了,還這樣玩鬧會被旁人笑話的”
“可你也沒嫁娶,也還是小孩啊快走吧,這會出去說不定還能抓到不少螢火蟲呢,走吧走吧走吧”夏驚蟄拽著紀松鶴的衣袖輕輕搖擺著。
紀松鶴嘴角的笑意在月光的映襯下愈發的幽深,樹梢的枝葉隨風飄動,不遠處傳來幾聲蟬鳴,比他矮一截的人依然在請求著。
“好,我們去捉螢火蟲吧小驚蟄”
他突然俯下身來湊到夏驚蟄的臉,紀松鶴的臉瞬間在夏驚蟄的眼裡被放大。他的心臟被突如其來的舉動擾得像有小鹿在裡面亂撞一樣。
紀松鶴接過夏驚蟄手中的的燈籠,牽著來人的手,往門外走了出去。
夏驚蟄還有點懵,剛剛還不肯出去的紀松鶴怎麼就答應了,還主動牽上他的手,他感覺自己好似在做夢。
可是掌間傳來的溫度,又讓他有了請求被允許的實感。但是下一秒他又受到了暴擊——被叫小驚蟄,除了小時候那兩年,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叫過夏驚蟄了。
這短短的一點時間,連續受到三道攻擊,他在腦海裡瘋狂尋找答案。
他是怎麼了?吃錯藥了?還是這是他出的招?我該怎麼接?這個木叔沒有教啊?木叔教的從來都是主動出擊沒教如果對方主動出擊了,他該怎麼回擊啊?不過,他這到底什麼意思啊?
夏驚蟄還在胡思亂想,想破腦袋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沒注意到身旁的人已經停了下來,等到自己往前走了好幾步時才發現自己被拉住了,怪不得怎麼走都走不了。
“嗯?怎麼停了?”夏驚蟄仰起頭視線卻不在紀松鶴的眼裡,紀松鶴的頭頂立著幾根短短的斷髮,被幽冷的月光描摹出輪廓,他微微愣住盯著那幾根頭髮。
“你不該說點什麼嗎?”
“說什麼?”夏驚蟄有點疑惑道。
紀松鶴的眼裡閃過一絲微不可察幽暗,加之夏驚蟄的注意力又不在他的眼裡,自是沒發現紀松鶴眼底的不尋常。
“我們一起去抓螢火蟲?這剛不是說過了嗎?”
夏驚蟄的注意力其實還是在紀松鶴的變化上,沒多想就回了這麼一句。紀松鶴卻突然抬高燈籠到與夏驚蟄的眼睛平齊。
今晚月光雖明亮,仍是不及眼前突如其來的燭火耀眼,燭光透過薄紙躍進夏驚蟄的眼裡,他有點不適應地微微眯起眼睛,再抬起頭看紀松鶴的時都有重影了。
好在紀松鶴沒有過多的停留,只一會就移走了。
“小時候,我只要一叫你小驚蟄,你就會叫我”
夏驚蟄微眯眼,只留出一條縫看著紀松鶴,朦朦朧朧之間見他嘴角翕動,頭頂就落了聲響。
為了讓眼睛恢復正常,他閉了眼睛稍微轉動一下眼球,再睜開眼時映入眼簾的不再是比他高出一頭的紀松鶴的頭,而是紀松鶴家還沒關上的木門,以及余光中紀松鶴的左耳,緊接著他的右耳就想起了一陣低沉酥麻的嗓音。
“松鶴哥哥”
溫熱的氣息縈繞在夏驚蟄的耳畔,引的耳尖起了一陣又一陣的酥麻,就連心底都酥軟了起來,像是被人捧在掌間,細細的摩挲著。
夏驚蟄覺得自己一定是看太久燈火了,不僅眼睛出現了幻影就連耳朵都出現了幻聽。
他連著閉上又睜開了好幾次眼睛,就為了確認自己這是不是真的。
酥麻還留存在他的耳尖,紀松鶴已經俯起身來,居高臨下滿臉壞笑的看著眼下之人。
夏驚蟄內心狂呼:木叔救我,救我,我怎麼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紀松鶴眼裡的人楞楞的站在原地,雙眼睜大,瞳孔驟縮,一點反應都沒有。他都已經反省自己是不是太過分了。眼睛就見夏驚蟄的薄唇輕揚,眼尾彎起,笑意立馬在夏驚蟄的眼裡蔓延開來。
夏驚蟄踮起腳尖,卻仍是不及紀松鶴眼前,他於是輕輕招手,示意紀松鶴俯下身來,鬼使神差的,紀松鶴真的就乖乖跟著那個搖擺的手,俯下身來了。
兩人的肩膀錯開,彼此交替。
“松~賀~哥~哥”
夏驚蟄每吐出一個字,紀松鶴的的瞳孔就微縮一次,眸底的幽深就加暗幾分,喉結就滾動一次,心臟也漏跳一拍。
夏驚蟄笑意蔓延,嘴角裂開,內心瘋狂叫囂:木叔教的,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我就不信你受得住哈哈哈哈哈哈。
不給人反應的機會,這次輪到夏驚蟄拽著他走了。
……
圓圓的月亮高掛在蒼穹上,落下銀光,撒在萬物上,溫暖淡雅,這是月亮對萬物美好的祝福。
夏驚蟄家院子裡,夏霜降已經窩在她孃的懷裡沉沉地睡著了。
眾人依舊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木槿言偶爾接過夏路給他剝好的柚子,一把扔進嘴裡咀嚼著,鮮嫩爆滿的汁水破皮而出,清甜瞬間盈滿整個口腔。
許久,院子裡的人漸漸散去,晚歸的人也緩緩向這邊走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