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有些不可思議,為免隔牆有耳,宋悅意趕緊禁止慶哥兒說下去。
直到回到府裡,一面讓留風給慶哥兒梳洗,一面向葉鳳鳴解釋。
葉鳳鳴聽說是被謝老夫人交給陳蘭雪發賣的謝璟令的兒子,畢竟孩子小,她心裡不禁也疼惜起來。
留風給慶哥兒梳洗的時候,發現他身上上鞭傷,腳上流著膿,有燙傷也有磨破皮的傷。
一再問他是被誰欺負了,他都只是搖頭,一個字都不肯說。
留風也無法,先給他的傷處上了藥,才給他穿衣梳髮。
最後才把他的傷腳上藥,全都包紮了起來。
又讓香韻給他端了好吃的,一頓狼吞虎嚥後,慶哥兒才打著飽嗝放下筷子。
一直坐在他旁邊的宋悅意這才說話,“你有什麼話,現在可以說了。”
慶哥兒看了看旁邊的靜蘭和香韻,包括留風,最後搖了搖頭,“我只和表姑母一個人說。”
宋悅意無奈,看了看他的傷腳,起身伸出手道:“我們去小書房說。”
慶哥兒先還有些膽怯,見宋悅意眼神堅定,終於圈住了她的脖子,“謝謝。”
靜蘭和香韻面面相覷,不明白宋悅意為何對謝璟令的兒子這般好。
留風只好安慰她們,“姑娘是個信守承諾的人。謝璟令生前以慶哥兒的安危為交換條件,姑娘也是不得已罷了。”
靜蘭和香韻勉強覺得有道理。
宋悅意抱著留風到書房,關上門,這才在他身邊坐下,正色道:“你究竟知不知道你剛才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慶哥兒抿著小嘴點頭,隨後極為認真道:“直到我從阿貴的口中聽到姬發被齊王的人擒下的訊息,我才確定事情並沒有太多偏離原來的軌跡。”
宋悅意聽得一頭霧水,“什麼叫沒有太多偏離原來的軌跡?”
慶哥兒似乎怕她不信他的話,繼續語出驚人,“我跟母親一樣,是重活一次的人。”
宋悅意呆若木雞。
慶哥兒繼續道:“上輩子,母親在被我爹孃害死後,我爹在宋家的幫助下,沒過兩年,真的承了侯府的爵位。不過在承爵前,爹孃他們就成了親,我也是他們唯一的兒子。”
“同時我爹成了太子的左膀右臂,我爹為了幫霍老太爺運鹽鐵,跟現在一樣,他哄著太子幫他用計接近了陳蘭雪。”
“陳蘭雪非常要強,聽說我爹已經成親,先頭一年是要讓爹休了我娘。我爹自然是不答應,又拖了一年後,陳蘭雪便退而求其次,讓我爹娶她為平妻。”
“我娘知道阻止不了,也不能斷了我爹的前程,表面上勉強答應,暗地裡……卻在給陳蘭雪下跟母親一樣的毒。不出兩年,就被陳蘭雪發現。”
“畢竟是在京城,陳蘭雪有強硬的孃家撐腰,自是要殺我娘。”
“我娘便挾持了我,以我的性命威脅,若是陳蘭雪敢殺她,她就連同我一起也殺了,母子一起共赴黃泉。”
“那時候不僅陳蘭雪中毒,一輩子不能生育。我娘為了保證她的地位,還給我爹下了毒。沒有了我,我爹就絕了種。”
“我爹雖然惱恨,還是讓陳蘭雪放過了她,並且承諾以後都不準報復她,否則依然取了我的小命。”
說到這裡,慶哥兒稚嫩的眼瞳裡盡是不屬於他這個年齡的痛苦之色,他望著宋悅意,“母親,害死了你,他們過得並不幸福,我爹為了權勢不擇手段,我娘為了保住她世子夫人的地位更是把我當工具。”
“他們每天都過得雞飛狗跳和算計之中,曾祖母也在陳蘭雪進門沒兩天的時候就被氣死了。”
那些事情彷彿已經遠去,比起慶哥兒的痛苦,宋悅意已經釋然。
因為她現在有了真正愛惜她的人,斯人已逝,恩怨已了,她一切都很好,自不必沉緬於一些過往的記憶。
她問道:“那後來呢?你爹孃和陳蘭雪都怎麼樣了?太子是不是順利登基?”
慶哥兒搖頭,“接下來幾年,我娘只沉浸在與陳蘭雪的爭鬥中,太子除掉了寧王,卻並沒有順利的登基。”
宋悅意問,“那是為何?”
慶哥兒回,“因為……我爹並不甘心於只當一個不知何時能承爵的承武侯世子,他一邊在朝中扶持勢力,一邊慫恿太子奪位,說皇帝命長,一時半會兒肯定不會讓位。”
“太子聽信他之言,一面讓我爹聯絡魏國和巴虜,讓他們假意攻打大梁。一面調兵遣將,把一些不受他控制的武將調了出去。”
“沒幾日他就發動了兵變,私兵圍宮,衛國公帶人抵禦城外的東營,同時宮內又有禁軍去拿皇帝。”
“本是萬無一失之計,沒想到我爹早與大魏和巴虜人勾結,不僅早已派人滲透了城防司,還買通了禁衛軍。”
“在太子拿下皇帝之時,我爹趁機拿下了太子,逼他交出所有兵權,太子為了保命不得不答應。”
“我爹正在得意忘形之際,他自以為受他掌控的那些人再次叛變。他向來多疑謹慎,暗地早備了一支專對付姬發幫他浸透皇宮和城防司的殺手。”
“他得了兵權,一舉殺了姬發的人,以為一切都高枕無憂,哪裡知道城內五里坡的琉璃場裡早已窩藏魏國的無數兵將。”
“他們一邊讓人散佈我爹謀朝篡位已經殺了皇帝和太子的訊息,一邊趁亂迅速攻入皇宮。”
慶哥兒眼裡都是恐懼,他經歷過那些人如螻蟻的殺戮,殘忍血腥的場面太過恐怖,“在那一場全城的屠殺中,我爹逃跑,回家想帶我走,陳蘭雪卻糾纏著不放,被後來趕來的我娘看到,說我敢認別人為母,狂怒之下,一刀刺進了我的胸口,她要叫所有人都不好過……”
宋悅意聽得肝膽俱裂,沒想到阮盈竟如此喪心病狂,為了爭奪謝璟令的寵愛,她居然連自己的親生兒子都殺?
如此癲狂之人,最後不知她結局如何?
怪不得之前在謝家的時候,慶哥兒並不怎麼親近阮盈,原來竟如此傷害過他。
一時間,她不知該說些什麼安慰之詞。
而慶哥兒此時一臉麻木,根本就沒有了曾經的乖巧和靈動。
也是,受過如此傷害的人,帶著痛苦的記憶而來,他又如何乖巧得起來?
之前的種種,怕不都是他不得已的偽裝?
好半晌後,她才提出了疑問,“所以,你是因為發現姬發的死而想到了魏國其實還另有安排?”
慶哥兒點頭。
宋悅意憐惜地摸了摸他還微溼的頭髮,柔聲道:“這些日子你去了哪裡?”
慶哥兒閉上眼,感受這一刻他思慕了幾年屬於母親才有的溫柔,“我被陳蘭雪關在地窯裡。阿貴和阿福曾去救過我,姬發被齊王擒住的事我是聽他們提起才知道。”
“當時他們本就受了傷,帶著我沒跑多遠就被太子的人追到殺了。”
“後來我被他們關到一個鐵籠子裡,直到他們說已經把我爹處了刑,才對我放鬆了看管……”
宋悅意摸著他小臉上的傷痕,沒有說話。
慶哥兒順勢靠在她懷裡,聞著她身上熟悉的香氣,用他稚嫩的聲音說道:“對不起……是長慶沒用,眼睜睜看著母親在我面前嚥氣,卻什麼都不能做。可是母親教給我的道理我一直都深記於心。不管何時,長慶都會做一個坦蕩無愧於心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