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知秋閉著眼睛，聽到近在咫尺的聲音後支起眼皮。

沉靜的月光下站著一個他以為這輩子也不會再見面的人。

他這輩子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如果把這段時間分成兩半，源鈺是他前半生裡最感激的那個人。

——前提是他沒有恢復記憶的情況下。

記憶是一個人的立身之本，是構成一個人的根本。

失憶後的聶知秋被源鈺撿走，萬劍宗百鍊山有了天賦卓絕的首席弟子，聶知秋有了敬仰感激的師尊，事情本該是這麼一直髮展下去的。

那時候稍微想一下，聶知秋都覺得幸福的不得了。

可惜沒有如果，世事無常。

偏偏就是那麼湊巧的，聶知秋記起了他還在苦苦支撐的友人。

他輕而易舉地就打聽到了羽衣閣的存在，知道了在他失蹤後，張吾憐他們還在支撐著這個地方——他們最初的安身之所。

哦，他們沒有變，原來變化了的是他啊。

聶知秋這麼想著，極力和萬劍宗、和源鈺斷絕了關係。

在那個時候，萬劍宗不需要一個亦正亦邪與魔和妖有莫大聯絡的首席弟子，羽衣閣也斷斷不能和萬劍宗扯上關係。

作為其中連線點的聶知秋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在源鈺確認聶知秋成為百鍊山下一位繼任者前夕。

後面具體發生了什麼聶知秋自己也說不清楚，反正待他再次聽到源鈺訊息的時候，已經是好幾年後了。

在這幾年間，源鈺尊者再無首席弟子。

聶知秋之後的首席弟子便是現在的車維麒了，聶知秋對後者沒有多少了解，或者說是特意避開這個人。

身為車維麒的師尊……也是他曾經的，聶知秋也多有退讓。

年少無知的那段日子裡，他決絕的舉動傷透了這位尊者的心，聶知秋以為按照他的脾氣，他們應該是不會再見面了。

可誰知道意外就是來的如此突然。

源鈺這次來應該有任務在身上，聶知秋猜測道，否則他不會主動過來的。

“師……源鈺尊者。”

修士不顯歲月，容顏依舊，看著那張臉，聶知秋恍惚中差點喊出以往的稱呼，他及時反應過來，叫了個不遠不近的稱呼。

源鈺黑著臉，看不出是什麼心情，重重哼了一聲。

聶知秋就當他是答應了，等著聽他的變化。

話題的中心魚就在他旁邊沐浴著月光，發現這件事和萬君還有聯絡後聶知秋就恢復了理智，不再像無頭蒼蠅一樣亂撞，安安心心等著小魚醒過來。

現在他又有功夫把做到一半的小木屋在月光下打磨，耐心又回細緻。

某個給自家小魚準備禮物的劍修大半心神都在這間小小的房子上，完全不在乎在場的另外一個人怎麼樣，叫源鈺好一通胸悶氣短，感覺都快要被這個人氣病了。

想到萬君的囑咐，源鈺心不甘情不願開口了。

他嘴唇微動，暗中觀察的人支起耳朵，卻什麼也沒聽到。

那人有些生悶氣，垂手揪著身旁的雜草，不一會就落了一片的碎葉。

“雖然有點奇怪，不過……我明白了。”聶知秋點點頭，應了這份情。

他抬手打回去一道符，閒來無事研究出來的，對萬君沒有什麼用，對那隻小紙鶴來說還是挺有意思的。

或許是因為有小魚在身邊的原因，聶知秋無師自通了同為飼養者之間的交往，只要不是和他搶小魚的，他都不介意打好關係。

“還有……多謝您了。”聶知秋含含糊糊地說，因為低著頭，他看不清源鈺的表情。

不過聶知秋知道源鈺停了一會才離開，他吹走小木屋上殘留的木屑，活動了下僵硬的脖子還有臉。

讓他獨自面對以前的恩師什麼的還是太過了，下次還是先躲一躲吧。

以源鈺的脾氣，聶知秋還以為要被揍上一頓才能好好說兩句話，可是現在……

那不是不是說明他其實還能掙扎一下？

聶知秋不知道，沒有人能給他一個清楚的答案。

最能給他解答的那個人已經離開，他那點遙遠的經歷似乎也起不了太大的借鑑作用。

這麼說來還是要多問問才好。

源鈺離開了，暗中之人有些不甘心，但是他什麼也沒聽到，只好原路返回。

可是沒等他行動，他就被人從背後按住了肩膀。

車維麒一驚，手中劍還未提起，他眼前一花，瞬間被聶知秋壓到一片空地上。

按著他的人相當直白地問道。

“你跟蹤你師尊就不怕他生氣？”

怕的，但是他怎麼會明明白白告訴這個人呢，車維麒嘴硬道：“我才不怕，你快放了我，小心我師尊找上門來。”

“這你就不用想了，你師尊來這一次就不會再過來。”

聶知秋用力下壓，車維麒篤定的語氣頓時變得虛弱，“別壓別壓，疼！”

也不知道他按了哪裡，車維麒的靈氣運轉都有些凝滯，身上的壓力大了好幾倍。

“你來這幹什麼？”

聶知秋可不信車維麒閒得無聊來這裡賞月，還正好撞到他們談話，怎麼看都是別有目的。

車維麒小口小口吸著冷氣想把胳膊抽回來，他幽幽道：“我過來看看你啊。”

一個讓師尊戀戀不忘的男人，也是車維麒追求的目標。

“看我？”

為什麼聽起來這麼彆扭呢，聶知秋後退兩步，和他拉開距離。

兩個人的表情一個比一個怪異。

聶知秋雙手環胸，居高臨下地看著車維麒。

“你看也看了，現在可以走了。”

他微抬下巴，點了點離開的路。

可車維麒盤膝一坐，大一副要促膝長談的意思。

“你想讓我走，就先把師尊說過的話再和我說一遍。”

他學著聶知秋的模樣環著胸，表情比聶知秋還要倨傲。

顯然，他沒有把剛才的挫敗放在心上。

車維麒有這樣的資本，他是有名的首席弟子之一，天資出眾，是百鍊山和源鈺的驕傲。

而且這還是他的地盤。

就算他面前的這個人是百鍊山的上一任首席，車維麒也覺得自己有一戰之力。

剛才是他大意了，是聶知秋從背後偷襲才得逞，這次他有了準備，絕對不會被——

“噗咳咳！！”

車維麒被一道強勁的掌風推了出去，遠遠吹飛到竹林的範圍外。

聶知秋打了個小小的哈欠，穩穩地託著小魚進了屋。

這麼晚了誰還打架啊，洗洗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