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靜言宮裡月光如練。
靜妃端坐在樹下的石桌前,似乎是在等待我們的到來。
“說,為什麼害我老闆!”春春就像一匹脫韁的馬,飛奔到靜妃面前,一腳將石凳踹翻,也不嫌腳疼。
靜妃很從容,打量著我們,眼神中有幾分詫異,因為老公並沒有派兵而來。
只有我們一行人而已。
“你踢翻了僅有的凳子讓我乾站著嗎?”我拿眼睛問沒眼力見的春春。
夏夏很懂我,將被春春踹翻得石凳扶起來,我坐了上去。
靜妃只是安靜地倒茶,倒了一杯又一杯,無視我的存在,也無視自己面臨的險境。
一想到剛才稍有不慎,所有人都會命喪黃泉,我的氣就不打一處來,將那些茶杯一一打翻。
“你說話!少裝死。”
她冷笑:“說什麼?”
“為什麼下這麼重的毒手?”
靜妃將自己的面紗緩緩摘掉,一道長而醜陋的疤橫貫她的面頰。
“你…… ”看著那條醜陋的疤,再看看她原本絕倫的面容,我不禁心虛,一時語塞,“你,你報復我沒問題,為什麼,為什麼要殃及他人!”
“拜你所賜。”靜妃把玩著面紗,趁我不備將面紗擰成了一股繩,勒住了我的脖子。
“住手!”春春和夏夏驚呼,門口站崗的李大姐也嚇得飛奔而來。
“都別動,否則,本宮現在就要了她的命。”靜妃冷冷地說道,聲音很平靜,好像勒住的是一根樹枝,而不是一個人的脖子。
“你別衝動啊,我來找你,只是想知道為什麼,友好,友好!”
我整個身子都在哆嗦,生怕她一時衝動,我一命嗚呼。
“我並不想濫殺無辜,本想在雲霓樓要你一個人的性命,沒想到你們計劃有變,根本沒有機會下手,這次暗殺部署足足籌備了半年,一旦錯失,再也難成,只好臨時決斷,在路上一網打盡,不曾想你們竟然毫髮無損,而我派出去的壯士,無人生還。”
“有人活著,衛燃,你要是不想他死,就,就就先鬆手好不好?”
我的語氣越來越弱,恨不得跪地求饒。
“你也有怕的時候。”
她冷笑,語氣還是那麼平淡,跟玩一樣,看來真的是不打算見明早的太陽了。
“我膽小得狠,怕死得要命。我已經不是從前的我了,我現在就是一個小人物,不爭不搶不樹敵,你要不大人大量原諒我吧。很認真,很真誠地向你道歉,然後,然後一定想方設法給你治臉,你就放過我吧?”
“你當我是傻子,這麼好愚弄嗎?治臉?一旦我鬆手,我的命,就會立刻喪失,既然很橫豎是死,又何必不報仇雪恨之後再赴死。”
說著她拉緊了紗巾,我的脖子被勒得難受,呼吸有點困難。
“不是,你這人好不講理啊,你要報仇把我的臉劃傷頂天了,不至於要我的命吧?”
其實這話不對,因為臉就是我的命,如果有人將我的臉劃破,我一定非要她的命不可,“那個,你三思,三思!”
聽完我的話之後靜妃仰天大笑,笑容中是無盡的悲痛和哀傷。
“你真是貴人多忘事,還是裝傻?你以為你給我的傷害只是一道疤嗎?”
我一愣,原來還有故事,怎麼不早說啊。
無錯書吧“還有還有什麼,你說,我聽著,別輕舉妄動啊。”
靜妃麻利地拔掉裡頭上的一根鏤空銀簪,簪頭被磨得像一根尖尖的針。
“我遠赴萬里來此和親,不過是為了保兩國和平,並不想和你相爭。一來,我對陛下只有敬畏之心,並無男女之情;二來我深知後宮爭寵是大忌,不想自取其辱,自取滅亡。可就因為別人誇讚我的美貌,引起你的妒忌,你便要毀我容貌,挫我尊嚴,蛇蠍心腸也不為過也。”
靜妃的眼淚緩緩地留下面頰,似乎更悲傷的還在後面,“你自己不動手,卻讓我的侍衛納梁來幹,你明白納梁對我忠心,他對我的背叛才能給你帶來快感。可是你知道嗎?他不僅是我的侍衛,還是我的愛人!是你,讓最愛我的人背叛了我。是你,讓我最愛的人永遠地死去。”
原來如此,原來痛恨的點並不是毀了容,而是死了心。
“我當時是用什麼威脅的他?”我刨根問底。
“他假扮太監跟在我的身邊,用一生的自由守護我,從無怨言,每每想到這些,我覺得這個世間還不算慘絕這座深宮還有溫存可言,可你,卻用他作為男性的唯一尊嚴逼迫,讓他不得不就範。他能為我死,但決不能為我做太監。”
我聽明白了,原來田桂芳用的是這種手段,她和太后倒是很像啊。
赤羽從門口進來,用手語向我表達了一個資訊:陛下說了,她的心上人並不是心甘情願跟隨靜妃,而是另有所圖,假扮太監是受了靜妃父親高麗王的威脅,高麗王擔心女兒想不開自殺,便派他監視和保護。
我很詫異赤羽竟然也會手語,但現在不是考慮這個的時候,而是集中注意力想想怎麼確保自己的脖子安全。
“可笑。”我竭力擠出一抹笑意,“原來你不是接受不了自己被毀容,也不是接受不了自己深愛的人死了,而是曾經誤以為深愛自己的人也沒那麼愛你。”
“你胡說!”她暴怒。
“那我問你,他人呢,那個沒用的男的哪兒去了?”
“我殺了他,在同一天,我的心也死了,可是我的人必須苟活,因為我的命要留著取你的狗命。”
“你的命在你眼裡就這麼不值錢,為了一個不怎麼愛你的男人?”我將赤羽方才對我說得話一字不差地轉述,她的瞳孔睜大,無聲的悲愴從目光中流瀉而下,“更可笑的是,明明有一個愛你的人,你卻視而不見。”
“最愛我的人已經死了。”
“胡說,你的父王,若不是因為愛你,為什麼甘願要放一個定時炸彈在你身邊。”
“他若是愛我,怎麼會讓我和親?”
“可能他更愛自己的子民或者說江山,但並不意味著不愛你。就算不說他,難道另外一個人,你連一點感覺都沒有嗎?”
“誰?”
還能有誰,誰今天冒著誅九族的風險幫你落實行刺的計劃的也不想想。
“衛燃。紫嫣說他是一個好人。可我不認為,一個好人,不會讓別人覺得他的九族是批發來的,一點不值錢,砍就砍了。”
靜妃驚詫疑惑地看向我。
“你是哪句話不懂?不懂行刺皇上是要滅九族的,還是不懂他愛你?”
我也真是醉了。
“他只是為了報恩。前年的秋獵他被一隻毒蟲咬傷,為我所救,便一直想還我這個人情而已。”
“你好茶啊!這是在我面前裝傻充愣了是吧?”我越聽越惱,深深覺得她的眼睛不是一般瞎,“什麼恩要這樣報?要是不報,難不成你還能打上門,只是他想用報恩的藉口關心和保護你而已。一個白痴!”
“你休要辱罵他。”靜妃很是維護衛燃。
“我辱罵他你倒維護,但你現在要他死,這又做什麼解釋。”我低頭看向脖子沒那麼緊的紗巾,“你放開我,興許還能保他一命。”
“我放過你,你饒過他,行嗎?”靜妃哀求道。
我還辦法立刻答應,就算我不計較,可他是公務員,吃公糧,卻吃裡扒外,肯定得受一定懲罰。
“他的命不是我說了算,但我能承諾你的是,你放開我,我一定不殺你。”
靜妃松來了手,白色的紗巾隨風飄揚,似乎要飄向月宮裡去。
“我願意用我的命換他的,自小,我便不想虧欠任何人。”
她看著越飄越遠的紗巾喃喃說道,我顧不上看她,只是用失而復得的心情摸著自己的脖子,完好無損,幸好。
確保脖子無事之後我才去看靜妃:“你談的戀愛都白談了,難道不明白嗎,男女之間沒有什麼虧欠不虧欠,只有樂意不樂意。”
我話音未落,靜妃猛地將簪子倒轉刺向自己:“我明白得太晚,今日以死謝罪,但求陛下饒過衛燃一命。”
“你瘋了!”我也不知哪來的勇氣,突然去擋她奮力往內刺的銀簪。
不是去握,是擋,因而簪子穿透了我的手背,戳了一個血淋淋的窟窿。
我痛到無法呼吸,只覺得渾身都在冒汗。
“老闆!”春春等人手忙腳亂,呼號著,“老闆你的手!
靜妃被惱怒的春春一把揪住:“你要死自己悄悄死就是,我家老闆要是有事,我管你哪國的公主,一定將你五馬分屍。”
靜妃錯愕地看著我:“你為什麼要這麼做?難道就不想殺了我報今日之仇?”
“倘若今日有一人傷亡,我定然不讓你好過。”我按住自己的手,用盡全身的力氣站起來,“這個就當我還你,從此,你的臉,還有你那個假愛人的死,與我一筆勾銷。”
老公從門外飛奔而來,見我的手血流不止,扯下自己袖口上的布,快速地為我止血,
“你瘋了,別人會看出來的。”他的手法太專業了,我提醒他公眾場合得注意。
他繼續,對我的話充耳不聞,眼淚砸下一顆:“我就不該聽你的,讓你自己解決。”
“我好睏,你讓我歇會,等會再兇我。”
我倒在他的肩頭,再也不想睜開眼,真的,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