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天,沈紫杉過的也還算逍遙自在,按理來說,作為一名投資頗大的殺手同時還是淇洲人,不應該有如此招待才對的呀。沈紫杉覺得這背後一定是有更大的陰謀,而這個陰謀需要她才能完成,不然掩人耳目的方式有很多種,蒼朮不會選擇納她為妾這一種,更不會大費周章的把她從霍府中救出來。
園內,那玲瓏精緻的亭臺樓閣,清幽秀麗的池館水廊,還有大假山、古戲臺、玉玲瓏等令人咂舌,特別是那繞著圍牆屋脊建造的雕龍,鱗爪張舞,雙須飛動,好像要騰空而去似的。蒼府固然豪華,但總感覺有一股陰森森的氣息,時不時飄出的藥味令沈紫杉覺得這裡絕對沒有那麼簡單。
“一個太醫令,沒有必要天天擺弄那些藥物吧,況且這看起來也不像是在想治病的法子呀。” 沈紫杉邊走邊思考,思緒同瓜蔓一樣爬開來,又模糊又紛繁。
“丹丹。”她喚來身邊之人。
“奴婢在。”侍女丹丹一雙眼睛雖不能說是明亮動人,但十分具有親和力,沈紫杉頓時感覺放鬆了不少。
“為何大人總是待在藥閣啊?”
“夫人剛來有所不知,大人是解毒的第一能手。天下奇毒,到了他這也是小事一樁,大人也是每天研究解毒技巧。”
“原來如此。”沈紫杉若有所思。
“服侍我這樣一個淇洲人,有沒有覺得委屈了?”在這裡,淇洲人是最為卑賤的物種,只有服侍他人的份。
“奴婢……”丹丹支支吾吾,回答不上來,小臉也漲得通紅。說是沒有一絲的不甘,倒是不可能的。
“罷了。”見她為難,沈紫杉便不再理會,反正本來也沒有很在意這個。
“小六?”是一個陌生的聲音。
沈紫杉迴轉過身子,對上一雙很有英氣的雙眸。
“小五。”沈紫杉猜測對方的身份,大不了錯了就說是眼花看錯了。
“我正要去尋你。”五姑娘講話,聽起來不像是敵人。
“是有什麼事嗎?”
“明日霍府賞菊宴,大人要你去參加。”
蒼朮這是瘋了嗎,明知道她是個廢物,竟然還要派任務給她!
“就這樣?我要完成什麼任務嗎?”
這一問,倒是把五姑娘問住了。蒼朮確實沒有交代其他的了,難道就只是讓她去參加霍府的賞菊宴。
“還有,我只是淇洲人,而且還不是正室,此番前去怕是不合適吧。”沈紫杉說完,好像體會到蒼朮的意圖了,“難道他和霍府有些什麼矛盾,就是想透過一個來自淇洲的側夫人去向對方表達蔑視之意?”沈紫杉在心裡猜測,估摸著十有八九是這樣了。
可是一旁的五姑娘聽完她的話,竟產生了不一樣的想法:“對呀,憑什麼!大家都是在萬千人之中受盡磨難最終活下來的人,憑什麼她可以待在府裡啥也不幹,而我們卻要刀尖舔血!小四犯了錯誤,立馬命喪當場,而她呢,大人不僅救她回來,還沒加以懲戒。她還是淇洲人啊!憑什麼!”
沈紫杉注意到五姑娘眼神的變化,五姑娘的心思她也猜出了一二,“這人太不會隱藏情緒了!”她在心裡暗暗道。
“估計大人是想以此表達對霍家的不屑吧。”為了避免樹敵,沈紫杉還是將自己的推測告知五姑娘,看著她的臉色漸漸由不甘轉為釋然,沈紫杉也舒了口氣。此處無一人可以依靠,就算真如五姑娘心中所想,也不能被發覺。
五姑娘又將她上下打量了一番,這才離開。沈紫杉回身的時候,早已不見五姑娘的蹤影,果真是輕功了得。
沈紫杉又又又失眠了,明天就是霍府的賞菊宴,霍府都是些什麼人呢?又會有什麼人來呢?好討厭這種萬兵將壓,卻無力準備的感覺啊。
等到漸漸有了睡意時,伴隨而來的還有尿意!正值深秋,涼意陣陣,因為不喜在屋裡放置夜壺,若要解決,便需要外出尋茅廁。沈紫杉做了好久的心理鬥爭,最終還是翻身下了床,抓起衣服披在身上,外出找茅廁。
“還好姑奶奶我上學時宿舍樓用的是公共衛浴,有經驗!”沈紫杉自言自語,燭火也沒點,屋裡漆黑一片,她就這樣摸黑來到了門邊。
在月光的照耀下,庭院的擺設還是有著清晰的輪廓的。沈紫杉快步往茅廁的方向走去。
“看來這霍家是鐵了心要與我們為敵,想必也不用留著了。”蒼朮正在房間裡與人商議,“只是扳倒了霍家之後,這管理藥人的職務,皇帝當真會交給我們嗎?”對方的話裡有些不自信。
“難道他要交給執掌兵權的關家?還是說要交給陳氏一族?”蒼朮反問,聽起來頗有些不耐煩。
“關家執掌兵權良久,本就是聖上一直忌憚的物件,恐是心頭之患。而這陳氏在太后的扶持之下,也是權勢盛大。這樣一看,若是這霍家倒下之後,於情於理都應該交給位於太醫令的大人您啊。畢竟在那皇帝眼中,區區一個太醫令構不成威脅。”
沈紫杉獨自一人走在外頭,雖然已經裹了厚厚的衣服,但仍感覺寒氣從衣服的空隙裡鑽入,汗毛都豎了起來。
“這人還真是不睡覺啊。”沈紫杉作為一個每天都準時十一點上床睡覺的人,對於這些很能熬夜的人,雖不理解卻又敬佩。
受好奇心的驅使,沈紫杉悄悄來到了門前,把耳朵靠在了門上。
“對了,天一亮就是霍家的賞菊宴,小六作為一個淇洲人,她的出現一定會引來很多人的口舌,也好,趁機探一探這群人有多少人是站在我們這邊而又有多少人是選擇站在霍家一邊的。”
我就知道他沒有安好心,還真是小瞧他了,打的竟然是這樣的主意。沈紫杉有點生氣,大概這就是被人玩弄於股掌之間,被人當做一顆能夠隨意棄之的棋子可卻又無力反抗的感覺吧。
“若是不出意外的話,按照一般的故事情節發展,現在應該會有一個什麼東西出來嚇著我,然後我會發出一聲驚呼,接著就被蒼朮發現……”沈紫杉暗自思索,又睜大眼睛檢視四周的景象,確保不會被突然竄出的野貓、老鼠、蟑螂等東西嚇著。
果然,一隻老鼠拖著細長的尾巴,悄悄鑽出洞,歪著腦袋東張西望,接著,四隻細小的腳輪番交替著,速度卻很快。
它從沈紫杉的腳邊溜了過去,沈紫杉保持不動站立在原處盯著它,只見這隻老鼠竟然穿過了門縫,向著屋內跑了進去。
“不過是老鼠嘛,見多了,還想嚇到姑奶奶我!”沈紫杉作為一個學生物的,什麼蜘蛛啊,癩蛤蟆啊,更噁心的都摸過,自是不怕的。
沈紫杉正準備抬腳離開,屋子裡頭卻傳出了一聲驚呼。
“啊——”
“不是吧,他怕老鼠啊!”
還沒等到沈紫杉笑出聲,門突然開了,竄出一個高大的身影,那人立馬抱住了她。
深秋的夜本就寒涼,這一個猝不及防的擁抱既堅實又溫暖,母胎solo的沈紫杉硬是愣了好一會兒。
“大人,屬下已解決了這隻耗子。”千刃說。
蒼朮鬆了口氣,這才意識到懷裡有一個溫熱的人兒,連忙鬆開手來。
沈紫杉只覺得呼吸雖然變得順暢了,寒意卻更甚了。她看了一眼蒼朮,不自覺地嚥了一下口水。
“你為何在此?”可能是無意間被人發覺自己的弱點,蒼朮說出的話少了幾分底氣。
沈紫杉也覺察出他的語氣與白日裡的略微不同,意識到他的心理變化,整個人也稍微放鬆了一點。“原以為只要我避開這個老鼠就不會被他發現我在門外,沒想到是他自己被嚇著了,衝出來,還是發現了我。”明明只聽到了一點點東西,難道又要受折磨,沈紫杉覺得自己得不償失。
“我問你話呢,你是聾的嗎?”
“回大人的話,屬下只是睡不著,閒逛至此。”
“蒼府有規矩,亥時之後,若無特殊情況,不得隨意亂逛,你不知道嗎?”蒼朮已經收拾好剛才驚慌失措的模樣,說出的話裡聽不出半分情緒。沈紫杉暗自感嘆,這是遇上了一個比自己更會隱藏情緒的對手啊。
“屬下知錯。”
“罷了,回去吧。”蒼朮看起來還想多說點什麼,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沈紫杉見他沒有其他的吩咐,便也就趕快回房了。這剛走進房門才意識到,她原本這是要出去上茅房的,這茅房沒上成卻又回來了。
“罷了罷了,至少也不算一無所獲。至少知道了蒼朮竟然害怕老鼠。”沈紫杉安慰自己。
現在若是再次出去,恐怕會惹人生疑,還是小心為上吧。“在課堂上憋尿也就算了,這算個什麼呀!”可又有什麼辦法呢?
時間流逝緩慢,每分每秒都如同一整年……她就這樣一直坐在窗邊,等待那一道曙光。
等到天邊稍微有些泛白的時候,沈紫杉衝得飛快,直奔茅房。
這種舒服的感覺,根本無法用文字來形容。
沈紫杉又回到屋裡眯了一會兒,等到丹丹來喚她時,才心不甘情不願的從床上爬起來。
一頓收拾之後坐上馬車,便要前往霍家了。
不愧是戶部尚書的府邸,還真是氣派。往日裡在電視劇上看到的情景,還是拍的保守了些,果真是貧窮限制了想象啊。
院外粉牆環護,綠柳周垂,三間垂花門樓,四面抄手遊廊。院中甬路相銜,山石點綴,五間抱廈……
“是小的有眼無珠,沒有想到是蒼大人府上的人。”接過沈紫杉遞過去的請柬之後,門房小廝由原來的輕蔑轉為畢恭畢敬,沈紫杉暗道一句“變臉真快”便要往府裡走去,在領頭丫鬟的帶領之下,不知道穿過了多少個抄手遊廊才來到霍府的後花園。她來的算是比較遲的了,後花園裡早就飄蕩著貴女們的歡聲笑語。
“這一位便是當今聖上身邊的紅人,太醫令蒼大人的庶妻吧。”說話的正是霍家大小姐霍丁藝。
這一句話當中涵蓋了不少的資訊,此間的意思或有嘲諷,或有不屑。
“見過大小姐。”先前被誤抓來充數之時,就是這大小姐來領的人。沈紫杉裝模作樣地福了一禮,面對這一張根據舍友的面相描寫出來的臉,沈紫杉感覺有點像是在玩沉浸式的劇本殺。
“霍大人好歹也是戶部尚書啊,就算是不能前來,也不用派個側室過來應付吧。”
“對啊,何況這側室還是個淇洲人,這不擺明了在羞辱霍家嗎。”
底下的眾人果然開始議論,沈紫杉面不改色,霍丁藝裝作不在意的樣子反而顯得有些刻意。
霍丁藝不知道扭頭對身邊的丫鬟說了句什麼,接著就笑臉盈盈地迎了上去,對沈沈紫杉說:“既然來了,就一塊來賞菊吧。”說著便抓住沈紫杉的手,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倆關係有多好。
眾人見主人都這個樣子了,也不好再多說些什麼。
“對了,不知夫人怎麼稱呼啊?”
“你直接叫我蒼夫人會死啊,雖然是個側室,但你這麼問,分明是想給我個下馬威嘛,我還看不穿?才不吃你這一套。”沈紫杉在心裡嘲笑她的手段低劣,乾脆先讓她小人得志一陣,於是說道:“若是不嫌棄,大小姐直接喚我紫杉便好。”
“不知紫杉姑娘會不會飲酒,咱們小酌一杯,可好?”
“唉,不是我說,這麼多人你幹啥非得揪著我不放啊。看來這蒼朮要對霍家下手,和你肯定也脫不了干係!”心裡想著,嘴上卻說:“不勝酒力,但還能奉陪一二。”
於是乎又喊了其他幾位小姐坐到了一座亭子裡,不一會兒,手下之人便將霍丁藝口中的佳釀端了上來。
“這秋天啊,菊花開的爛漫,想必大家也都看到了,可是這秋天啊,桂花也是開的極好的。如今啊,我們便來嚐嚐這桂花釀吧。”
“有毒應該不至於吧,再說了,有毒又如何,姑奶奶我對女主的設定,那可是百毒不侵!”沈紫杉暫時還沒有發現霍丁藝的小心思究竟是什麼。
一頓忙活過後,眾人的面前都放上了桂花釀,桂花的香氣飄飄浮浮,籠罩了華筵,就算沒有這酒,光是聞著桂花香,怕也是要醉了。
“也不知道這酒釀的有沒有我在實驗室釀的好。”沈紫杉盯著面前的酒,不知不覺陷入了思考。
“如果沒有來到這邊的話,想必這個時候我就在實驗室裡一組一組的測著分光度、殘糖量、自由基數量了吧。酵母菌和乳酸菌共發酵培養體系的最佳配比還沒弄出來呢。”沈紫杉加入的課題組正是探究複合橘子酒的發酵與人體代謝組學的關係的。想到這裡,沈紫杉嘆了口氣,一股憂傷的情緒湧了出來。但她卻是竭力的掩飾,她不喜歡在眾人面前暴露內心的情感,更何況現在這種歡欣祥和的氣氛,若是落了幾滴淚,反而顯得更加奇怪。
眾人紛紛舉杯,沈紫杉也不例外。
一股辛辣的氣息穿腸而過,一杯下肚,倒是感覺暖和了不少。
在完成橘子酒發酵之後,評判其優劣的標準,不僅有各種成分的分析,還有一項是感官品嚐,沈紫杉早就練就了敏感的品酒味蕾。“也就一般般嘛,頂多算箇中下,這酒,一般,這要是當成結果交上去了,恐怕又得捱罵。”
“各位感覺如何?”
難道還能真的說不好,自然是各種恭維的話。不過或許除了沈紫杉之外的,其他人都真心覺得確實是好酒吧。
“我這個桂花釀和一般的桂花釀可不一樣,這裡頭可是含了藥人的精血的。”
眾人驚呼,“沒想到竟然能品嚐得到這種上等的美味,霍姐姐還真是出手闊綽。”其他人也紛紛附和。
這開玩笑吧,這酒裡頭有沒有血,她還不知道嗎。不過在這個世界裡,藥人的血確實是植物的芳香而非血腥味。“不會真的有血吧。”雖說藥人的血,不過只是植物的汁液,但沈紫杉見過從藥人身上汩汩而出的鮮血,還是覺得噁心反胃。
“紫杉,你覺得如何呢?”
“好啊,果然是衝著我來的。毒確實是沒下,倒是把族人宰了端到我的面前了。”沈紫杉沒有講話,而是忍住自身的生理不適,繼續幹了一杯,“確實是好酒。”
霍丁藝的眼神變了。沈紫杉沒有像她想象的那樣惱羞成怒或者拒絕不飲,但凡沈紫杉表現出一絲的不忍,她就會被貼上犯上的標籤,包庇一個犯上的淇洲人,連帶著也會影響到蒼朮,這就是她的目的。蒼朮讓一個來自淇洲的側室參加霍家的賞菊宴,以此羞辱了霍家,她想扳回一成,可惜失敗了。沈紫杉的心理防線遠比她想象的要強大。
沈紫杉趕緊又多喝了幾杯,藉故酒力不勝,趁機提前回府——三十六計,走為上計。
“上次來的那個姑娘,沒想到,看起來人模人樣的,竟然是個走狗叛徒。”
“她聽說這是我們族人的精血釀造的酒,眼睛都不帶眨一下,還怒幹了幾杯。我們受盡壓迫也絕不妥協,她簡直就是我們淇洲人的恥辱啊。”說話的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小夥子。
“我當時啊見她穿的光鮮亮麗的,就知道她不簡單。為了活命,背叛族人,做他人的小妾,我們淇洲之人若不是沒有了女媧五色石,以我們的靈力他們又如何能是我們的對手,為何要如此自輕自賤。”一箇中年模樣的女子說道。
沈紫杉在宴席上的事,不知怎的,就在這一群藥人當中傳開了。
些許是喝了點酒,沈紫杉這晚很快就睡著了,這是這麼多天來第一次睡著覺。在夢裡,她又看見了那一群淇洲人:他們在流血,他們在痛哭,他們在咆哮;他們體無完膚,面目猙獰,而他們不過是想回到自己的家園,過一個安穩的生活……
這一切都好真實,根本不像冷冰冰的文字。沈紫杉雖然熟睡,但仍然不安地翻了好幾次身,好多次都被夢中的情景嚇醒,朦朦朧朧中又昏睡過去。
皎潔的月亮躲在柔和似絮、輕均如絹的雲朵間看著這渾濁的世界,卻仍舊撒下了那素潔的光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