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我的棠
楚引歌蜷縮在薔薇居的榻上, 麻木地聽著閣主似主人一般跟立冬吩咐著,備熱水,金創藥, 服侍的人。
幾個詞從她耳裡穿過, 又從她另一隻耳穿出。
她用力聞著被衾上熟悉的薄荷氣息, 想將這樣的味道在她遍體鱗傷的骨架裡肆意生長。
她又見到閣主在榻邊蹲下, 對她說,世子爺很快就會從宮中回來了,莫怕。
他的語氣很是確定。
楚引歌點了點頭, 她現下的心境似乎已無波瀾, 還鎮定地和他道謝:“今夜給閣主添麻煩了,明日晚上我會去赴約的,閣主儘早回罷, 莫讓家中夫人等急了。”
她的語氣得體又疏離,聽不出什麼情緒。
男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抬起的手又放下, 轉身離開。
他的外袍還在她身上, 就那樣穿著素白中衣走出了房門,楚引歌翕合了嘴, 卻沒有叫住他, 剛剛的致謝已抽離了她所有力氣。
那衣帛撕扯之聲依然在耳邊,一聲疊過一聲。
楚引歌刻意保持冷靜, 揚聲道:“不用, 我不喜人服侍,你們退下罷,明日還有得忙,快去歇下罷。”
楚引歌怔了會,看清了眼前人精緻的五官輪廓,但怕是自己的錯覺,還是戰戰兢兢地問了一句:“是牧之麼?”
“我從來無存害他之心,他為何要這般辱我?”
白川舟輕拍著她的後背,靜靜聽著她的闡述,聽她的恨意,她的自責,她的懊悔。
楚引歌泣不成聲,“他為什麼要這樣,這樣對我?”
無聲的,就像有人翻山越嶺,穿過皚皚風雪而來,理解了她所有的苦楚,抱著她,對她說,受苦了。
一雙修手開啟了被衾,突降的光線讓她眯了眯眼,她忍不住瑟縮。
等她的嚎啕大哭逐漸轉為抽泣,他開始吻啄她的淚。
她的胸腔裡發出一陣隱忍已久的哭聲,委屈、憤怒、屈辱等種種情緒都沒完沒了得如潮般將她蓋過來。
他將她摟進懷中,抱得極緊,聲線泛啞:“是,我是白牧之,你的掌中雀。”
他吻去她長睫掛著的淚珠,一次次輕喚著她的名,楚引歌,楚引歌.
聲色似敲金戛玉,將她不斷拉近,她繃緊僵直的身體因他的溫柔,也逐漸放軟。
“棠棠別怕,是我。”
楚引歌覺得眼睛有些發澀,想閉閉眼,可一闔上,都是那個禽獸不堪的畫面。
他身上散發的暖意在不斷將她包裹,楚引歌的雙手攬上他的腰,收緊。
又聽到立冬在外說道, “夫人, 水備好了, 我喚小滿來給您淨身?”
他雙手輕捧著她的兩頰,待她的眼神重新有了神,他對上她的視線,極其摯誠:“我的棠,這些都不是你的錯,受苦了。”
她太渴望這樣的溫暖了。
楚引歌陷入了自己昏暗的錯亂中,連木門的吱呀聲都未聽到。
他的吻,溫柔地不像話。
楚引歌轟然慟哭。
外衫等洗淨後再還給他罷, 她現在急需這麼一件衣冠來蔽體。
她將被衾往上拉,讓那薄荷氣息蓋著了眼,捂住了耳,可她還是在被裡忍不住簌簌顫唞。
立冬細聽著夫人的動靜,語調和往常一樣,沒有過多波折,風平浪靜,他心稍安便應聲退下了。
她的舟,她的光,她的清風明月。
“棠棠,你不知道,我有多慶幸你是個女子,是這般獨一無二的女子。”
所有強撐的意識在他話音剛落之後,就瞬間鬆散垮塌。
輕輕地,輕輕地,視若珍寶般,似西山嶺的風,攬月樓上的月,天佑寺的香,薔薇居的葉,將她無地自處的魂魄給尋了回來。
他就那麼一字一字地對她講,你沒有錯,你作為女子是這世上最美好的事。
她的淚倏爾又落了下來。
楚引歌顫了顫嘴唇,喉中嗚咽,瓦解的碎片在一片片重新拼湊,落了灰的魂也被重掃滌盪,身體透射進了點微光,他在教她愛自己。
他的語氣很輕柔,卻將她從沉重得喘不上氣的回憶裡抽離。
“白川舟,他用他的右手將我的衣裳撕毀,我當時好恨自己是個女子,躲不了,推不開。”
他的吻太輕了,又癢又酥,她的長睫禁不住地輕抖。
她聽他低聲道:“楚引歌,你今日很勇敢。”
將她撕成了碎片,揚向那場紅豔似血的殘照裡。
白川舟的眸光似星辰,熱忱熠熠,嗓音清越:“棠棠,那個禽獸才是罪魁禍首,你什麼錯都沒有,不要自責,不要悲慼,你該是這世上最矜傲的女子。”
楚引歌聽著淨房內窸窸窣窣地提水倒水聲, 燭光微晃。
“白川舟,我好恨那個人啊。”
在他口中,她並非是那個在地上爬著的困獸,而像是一個披荊斬棘的逐光勇士,那身襤褸成了一身戎裝。
男人凜冽的氣息瞬間將她佔據。
“謝謝你今天那麼勇敢,保護了我的棠。”
她又忍不住落淚了。
他說,她很勇敢,保護了自己。
就像他對她說受得起那般,好像在他眼中,她無論做什麼都值得褒獎。
她的體溫在回升,感官在甦醒,也聞到自己身上的味道。
楚引歌開了口,聲色極啞:“白川舟,你會不會覺得我很髒?”
他吻上了她的唇,將她的酸澀吞嚥腹中,與之前的席捲不同,這一次他格外,格外溫柔,似初雪的綿軟,卻有著行走於寒冬中勇氣。
他貼著她的唇瓣,位元組蹦在唇齒間,有些含糊不清:“我的棠永遠,永遠是這世上最乾淨的姑娘。”
可楚引歌卻聽清了。
她的眼角落下淚來。
混著眼淚,她跪坐直起身,玄袍從肩上滑落,她環過他的頸,加深了這個吻。
香舌勾.纏。
她在此刻不想去表面夫妻的道義,也不去想來日的風沙,無論他是虛情還是有幾分真心,她在當下只想去撞上這簇光。
良久,兩人才鬆開。
她說:“我想沐浴。”
白川舟點了點頭,擦去她唇邊的水漬,將她攔腰抱到浴桶的木階上,見她不再落淚,手掌輕撫著她的頭:“我就坐在淨房外等你,有事叫我。”
他剛轉身,就被楚引歌抓住了衣襬。
她的柔指緊緊攥著那抹月白,抬頭看他:“牧之,別.走,別走。”
她的鬢髮凌亂,一雙水霧瀲灩的杏眸將人望著時,說不出的嫵媚。
白川舟的喉結微滾,漆眸幽深:“楚引歌,清醒著麼?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楚引歌就那樣抓握著他的衣角,她現在不想讓自己一個人,她怕自己又被黑壓壓的回憶剪得七零八落。
嬌唇因方才的親吻而顯得愈發紅豔,就那樣望著她。
他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
“你想要我和一起洗?”
她搖了搖頭,咬著唇道:“你搬個圓椅來,背對著我坐。”
“成,看來是清醒著。”白川舟聽她吩咐,垂眸看她,氣笑道,“楚引歌,你可真能折磨爺。”
背對著聽泠泠水聲,這實在是一件考驗心智的事。
但他還是照做了,撩袍背坐,兩修腿大喇喇地伸著,逗著手中的小舟,刻意不去聽那嘩啦作響的水聲。
可光燭晃悠,落在翠香屏風上的剪影嫋娜,那纖臂輕抬,他的眼神不受控制地就盯著那影子看,她在一次次地撩水,擦著她的藕臂。
他閉了閉眼,心中默唸大悲咒,但眼睛一閉,聽覺更清晰了起來。
嘀嗒嘀嗒,他甚至能聽到那水滴從她的臂上落下的聲音,濺起的水花,泛起圈圈漣漪。
大悲咒都束縛不了他的妄念。
所有的滾燙都是那麼真實,心神在血肉中游來蕩去。
他終是開了口,聲線盡啞:“楚引歌,說點話。”
楚引歌抬頭看他的背影,不知從何時開始,他本是散漫坐著的姿態已變成了脊樑挺直。
那耳尖泛著旎色的紅。
她愣了愣:“說什麼?”
“什麼都好。”
楚引歌拿過薄荷胰子,在自己的青絲上打著泡沫,這味道和他身上的好像,她的周體都被清爽包圍,心也徹底地安下,才想到明日大婚,她今晚不顧後果地前來,但該要面對的問題還是沒法逃避。
“爺,淨完身我不想回楚府。”
“嗯,沒想讓你回去。”
“可明日大婚”
“你從宋家出嫁,我讓立冬去裝點了,你待會好好在這睡上一覺。”
他的聲色逐漸變得清朗,“等寅時,我送你過去。”
楚引歌不去想這一場婚儀會如何倉促,只要不回楚府就好,就好。
她點了點頭,但想到他揹著身看不到,輕聲說道:“爺,謝謝你。”
謝謝他讓閣主來救她,謝謝他那麼呵護她,謝謝他將一切都打理地不用她操心。
白川舟輕笑了聲:“楚引歌,你就這樣謝我啊,讓我坐在這聽美人戲水,你這哪是謝,分明是在”
他頓了頓,“煎熬我。”
楚引歌聽著想笑,將水甩在他的背後。
白川舟感覺到後衣襟的溼意,知道她已放鬆了下來,不惱反笑:“愈發放肆了。”
“給爺降降火,別熬壞了。”
她難得的使壞,透著一股狡黠和俏皮,說不出的討喜。
“這樣降不了火。”
他連人帶椅往後挪了兩步,慢斯條理地笑說道:“鴛鴦浴或許可以。”
這個色痞!
“你這人,你這人”
“我怎麼?”
他的語氣透著壞勁,非逼著她說。
楚引歌羞紅了臉:“我不同你說了,我洗好了。”
到這時,她才發現,剛剛匆忙,竟忘了將換洗衣物帶進來,她看著地上的一堆破爛衣衫,不想再穿出去換,只好喃喃開口:“爺”
“怎麼,夫人細想後,也覺得鴛鴦浴不錯了?”
他閒散笑道,“行,我今夜就犧牲色相,滿足一下夫人。”
“不,不,”楚引歌氣笑,又有點難以啟齒,細若蚊鳴,“爺,你能幫我找一套寢衣麼?”
她的聲色一輕,就說不出的軟,在這水汽瀰漫的淨房裡更添春意。
白川舟的喉結上下輕滑,原來這折騰人的考驗還未結束,他去過那麼多次華思樓,聽過種種惹人遐思的嬌音,向來都嗤之以鼻,他在未遇到楚引歌之前,覺得自己此生和欲都沾不上邊。
可身後的人,明明什麼都沒說,他卻覺得足以催情生欲。
她低低柔柔的聲色似能勾魂,輕易就能將他的心神徹底撥亂。
“成。”
過了好一會,白川舟才拿著一套素白寢衣從屏風繞進來。
一眼就看到她的瑩白香肩浮在水面之上,粒粒飽.滿的水珠懸在肩畔,濡潤柔滑。
唯一不合時宜的是,上留有的紅痕。
他蹙了蹙眉:“擦這麼狠作甚?都紅了。”
楚引歌受不了他眼下這樣直白的關心,她抬起皙白如玉的手臂:“爺,你將寢衣給我。”
“可你不用先起來擦乾麼?”
“你看著我,我怎麼擦乾?”
四目相對。
白川舟這才覺自己盯著那紅痕看了太久,忙將寢衣放在剛剛自己坐過圓椅上,邁步出去。
他站在屏風後頭,聽著那窸窸窣窣的衣料之聲,他的眼眸微斂。
“你”
白川舟聽到她說了個你字後,久久未再出聲。
問道:“怎麼?”
寢衣的大小是繡娘量體而做的,應當合適,她新做的衣物雖和他的置於一處衣櫥,但他拿出時,特意展開比對,不是他的尺寸,應當也沒拿錯。
莫不是腿還軟著,暈倒了罷?
他忙轉過身,見她是站著的,應當是沒暈。
可屏風上的那道妍姿豔質的側影,香壑微聳,楚腰纖細,身段玲瓏,令他實在無法坐懷不亂。
這實在是太過磨人的一個夜晚。
“你”楚引歌開口,語氣有些窘迫,“你忘了幫我拿心衣。”
啊,白川舟忘了姑娘和男子還有這一件小衣的差異,他的臉漸漸燒了起來,又回到衣櫥。
和寢衣不同的是,繡娘們定是想讓小兩口盡情體會魚水之歡,這心衣的樣式之多,色澤之豐富,讓他看花了眼。
白川舟又回到了屏風後頭,認真問道:“你喜歡什麼顏色的?碧青、鵝黃、緋紅、白”
楚引歌的耳骨已熱得發燙,打斷他:“就白的罷。”
“可白的那件”
“爺別說了,快去拿吧。”
她實在還沒鎮定到赤身站在這兒,跟他相隔一個屏風,探討該選哪件心衣。
給了具體指示,他這次回來得很快,修指從屏風後探過來,手提著那件纖白小衣。
燭燈輕晃,屏風兩邊站著他和她。
窗邊早已貼好的喜字被水汽氤氳,燈火垂落,鍍了層浮盈的闇昧。
楚引歌看著那骨節分明的手指提著一件巴掌大的小衣,忙接了過來。
指尖的涼意不小心觸到了他,聽他說道:“快點穿,夜間寒,彆著涼了。”
她低低地嗯了聲,展開那雪白小衣,這才知道他剛剛那未言盡的話後續是什麼。
可白的這件心衣,繫帶是在胸`前的
楚引歌的呼吸一滯。
與此同時,白川舟在外問道:“要不,我再重新”
“不不用不用,這件挺好。”
這個夜晚對白川舟而言很難熬,對楚引歌也如是。
她可不想再經歷新一輪的選擇
楚引歌第一次穿這樣的心衣,琢磨了一會才穿上,待她從屏風後頭走出時,才發現男子早已不見。
她莫名有些心慌:“世子爺?”
寢屋內傳來他的應聲。
楚引歌緩步踏進,就看到白川舟已將榻上的衾單都換了一套。
她心下詫異:“爺這也會?”
說出才覺失言,他照顧他一個失明的人將近四年,想必什麼都得自己來。
白川舟從架上取下長巾,替她攏著還未乾透的溼發,笑著說:“我會的可多了,之前不是同夫人說過?”
他的語氣透著不正經,楚引歌倏爾就想到了他之前說得,會暖榻。
她拿過他手中的長巾,自己擦著,面色薄紅:“你就不能說些正經話?”
她其實絲毫未有旖旎之意,可殊不知,剛出浴的她粉面桃腮,還將那眼眉一挑,更顯萬種風情。
白川舟呼吸暗抑,這姑娘知不知道他是個男人。
楚引歌坐到榻上,歪著腦袋,細細擦著自己的青絲,“爺,我心情舒緩很多,今日多謝你。”
白川舟看著那秀髮落下的水漬,洇了她胸`前的那一寸天地,薄衫下的心衣隱隱現著,那繫帶的形似有似無地透著。
他頓覺口乾舌燥。
楚引歌簡單地綰了個低髻,鬆鬆垮垮地垂落在左肩,低垂的髮絲往衣襟內鑽了進去,更引人遐思。
她還在致謝:“爺的那些話,對我很受用,雖然也不知你對多少姑娘說過這些寬慰人的話.”
“只有你一個。”
白川舟打斷了她的話,快步而來,抵著她的腳尖,雙手撐在她的兩側,“只有你一個,我也沒有幫旁的姑娘拿過寢衣,裡褲”
他停了一瞬,“還有小衣。”
沒有就沒有罷,倒也不用說得如此直白,楚引歌心裡怪他總是這樣沒個正行。
但他的眼神過於滾熱,她一時沒能招架得住他迫人的氣勢,驀然後仰,纖手無意地向前,卻揪住了他的衣襟,兩人一起跌躺進剛換的被衾裡。
那上有陽光曝曬後遺留的暖意,此刻還多了些燥。
四目相撞。
白川舟彎了下唇,勾著她散亂在榻的墨髮,輕笑了聲:“行,原來夫人今晚是這個意思。”
她.她什麼意思?她明明什麼意思都沒有。
燭火噼裡響了聲,爆開了燭花,卻崩開了躺在榻上的兩人心中的悸動。
白川舟舔了舔乾燥的唇,眸色幽幽,對上她懵怔的視線,似笑非笑徐緩說道,“我好奇”
她的面如霞飛,下意識順著他問:&好奇什麼?”
他將那縷墨絲輕柔地別在她的耳後,指端因墨絲的涼意也添了點冷,觸在她的耳骨上,楚引歌不禁顫了顫。
白川舟緩緩貼耳,聲色又輕又啞:“好奇夫人的心衣是怎麼個挺好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