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65 陳年
何自堂他們家是前兩年才搬到這來的, 戴婉不大愛出門走動,所以關於何家的一切她自是知道的少之又少。
除了在宴會上見過何自堂夫婦幾面,她並不清楚他們家有幾個孩子, 是男是女。
如今聽聞何家翎就住在附近,並且他們家也有來往,她不由心生喜意,認為這就命定的緣分——確實是緣分,只不過是場毀天滅地的孽緣。
出門前, 戴婉特意洗了個頭,換了條她最喜歡的連衣裙。
徐女士看她在鏡子前坐成了化石, 忍不住打趣道:“我在路上見過那孩子, 長得可真漂亮,要我年輕的時候,也會不好意思。”
戴婉被戳穿了心事, 小聲吶吶道:“媽, 你在說什麼啊,我哪有不好意思。”說著她接過徐女士手中的檔案, 心虛地跑下了樓。
一路跑到何家, 她站在臺階上按了按門鈴。
等待裡邊人開門的間隙裡,她趕緊整理了下被風吹亂的劉海。
門開啟, 來人是溫榕。
戴婉乖巧道:“阿姨好。”
戴婉不假思索道:“沒有。”
想著,她自己先笑起來了,覺得自己要求挺多,痴人說夢。
何家翎還是剛進門時的那副模樣,他緊閉雙眼,氣若游絲地躺在床上,沾滿血的手臂垂了下來,指尖虛虛點著地面。
待他消失在了視野裡,戴婉才試探地開了口,“阿姨,他這樣沒事嗎?”
“上樓去玩呀,樓上有漫畫書還有電腦。”
戴婉偷偷瞥了他一眼。
吃到一半時,何家翎回來了。
何家翎充耳不聞,直接上了樓。
“那就說定了,留在我家,我等會兒給你媽打個電話。”
沒有人回應。
戴婉跑回家,從櫥櫃裡提了個藥箱,又火急火燎地趕了過來。
事後想來,戴婉也不知道自己當時哪來的膽子,她只記得他傷得很重,她迫切地想要看一看他怎麼樣了。
“這麼著急回去幹嘛,留下來吃晚飯啊。”溫榕說:“這樣,你先上樓跟家翎一塊玩,阿姨出去買菜,你喜歡吃什麼?”
“跟我還客氣什麼?”溫榕嗔怒道:“你是不是認為我煮菜不好吃?”
她手忙腳亂地跪坐在床邊,喂何家翎吃了兩粒退燒藥,隨即又替他簡單地處理了傷口。
她無聲無息地守在床邊,凝視著他的眉眼,心中暗暗感嘆:真好看呀,要是脾氣能再好點就好了。
戴婉突然彆扭起來,怎麼也坐不住了,“阿姨,我先走了。”
戴婉盛意難卻,捧起塊大西瓜,慢吞吞地吃著。
她又站了幾秒,打算離開時,忽然聽到屋內傳來了一聲極輕的悶哼。
屋內窗簾大開,烈陽將四處照了個通亮。
然而溫榕像是見慣了一樣,平靜道:“你又上哪野去了?”
他仍是沒反應。
戴婉無奈,“阿姨——”
溫榕笑臉盈盈地邀她進門,“你媽媽呢?”
鬼使神差的,她搭上了門把,緩緩向左擰了半圈。
他陰沉著臉,目不斜視地從客廳經過。
戴婉半推半就地上了樓,在何家翎的臥室門口踟躕了片刻,末了,輕輕敲了下門。
溫榕沒把她的拒絕當回事,不由分說地將她帶到客廳裡,從冰箱裡翻出水果甜品來招待她。
“沒事。”溫榕笑了笑,“就他這臭脾氣,是得吃點苦。”
戴婉走到床邊,抬手摸了摸他的臉,竟是燙得驚人。她當即轉身衝下樓,“阿姨,阿姨,何家翎發燒了……”
戴婉倚著門,小心翼翼地喊了聲,“同學?你還好嗎?”
“小婉,阿姨好久都沒看見你了,你怎麼都不上這來玩。”溫榕親熱地挽起她的手,“來,阿姨剛煮了糖水,要不要喝一碗?”
然而客廳裡空無一人,溫榕已經走了。
她皺起眉頭,替他害疼。
溫榕淡淡道:“他自己會處理的。”
“她有事出去了。”
戴婉連連擺手,“不用了。”
結果看到了皺巴巴、沾著泥的白t,還有破裂的嘴角和青腫的顴骨。
戴婉心裡咯噔了下,“可是,他好像傷得很嚴重。”
“好。”
“謝謝阿姨, 不用了。”戴婉應著,心思卻飄蕩在別處。
戴婉在何家翎退燒後,便悄然離開了,她沒留在何家吃晚飯,不知怎麼的,她覺得溫榕有些古怪,對她熱情過頭了,可對何家翎卻異常冷淡。
晚上徐女士送夜宵來房間時,戴婉忍不住八卦了句,“媽,何家翎是溫阿姨親生的嗎?”
“當然了。”徐女士不解道:“為什麼這麼問?”
戴婉搖搖頭,“沒,就是看起來不像。”
這天之後,戴婉除了畫畫,每天放學還有件大事要做,那就是偷偷跟著何家翎,防止他打架。
他打架的樣子,戴婉見過,就跟瘋了似的,看得人心驚肉跳。她生怕他下手不知輕重,把人打死。
不過跟了幾回以後,戴婉便發現了,大都是別人手欠,主動來招他。要不就是他看到有人受欺負了,假裝路過,順手幫了一把,結果為此惹上了麻煩。
有次,一群校外的混混在巷子裡堵住了何家翎。對方五個人,而他形單影隻的,哪裡對付得了。
於是戴婉躲進了旁邊二樓的漢堡店裡,點了兩杯可樂,找準時機,從視窗往外倒,倒在了染著黃毛的小頭頭身上。
黃毛被嚇了一跳,仰起頭,罵罵咧咧道:“操.你媽,沒長眼睛啊?”
話音剛落,一杯冰可再次迎頭澆來。
黃毛扯著嗓子怒吼道:“操.你媽!老子今天非得弄死你不可。”
五人幫甩下何家翎,氣急敗壞地往漢堡店趕去。
那時,戴婉早就從後門逃之夭夭了。
諸如此類的事件還有幾次,不過有時對方人太多,或是位置不好,她幫不上忙,便只能報警解決了。
如果何家翎受傷了,她還會找藉口到他家去一趟。
她像一條隱形的小尾巴,跟隨在他左右。
她總是很小心,生怕他發現她的存在,認為她是個變態。
夏日午後,戴婉趴在課桌上,靜靜地看著窗外。
蔣樟從她身邊經過,順著她的視線望去,看到了嘴角帶傷的何家翎。
他登時來了興趣,彎腰湊近她的耳邊,笑嘻嘻道:“你喜歡他啊?”
戴婉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蔣樟咋舌道:“大小姐,想不到你這麼叛逆呀。”
戴婉不明白,“這跟叛逆有什麼關係?”
蔣樟說:“你喜歡誰不好,偏偏喜歡一個瘋子?”
戴婉氣道:“他哪瘋了?”
蔣樟“嘖”了一聲,“看你這護的,說都不讓說。”
戴婉懶得理他。
蔣樟興趣未消,接著問:“你什麼時候盯上他的?”
戴婉不語,目光又飄向了窗外。
有個女生走到何家翎身邊,不知道和他說了什麼,而後自己開懷地笑了。
兩人面對面站著。
何家翎低垂著頭。
戴婉看不見他的表情,她收回視線,安靜如雞地翻起課本,可惜一個字也沒看進去。
蔣樟也看到了這一幕,他拍了拍戴婉的肩膀,輕聲安慰道:“別難過,雖然人家長得比你漂亮,個子比你高,性格比你開朗,但你也很好啊。”
“……”戴婉悶聲悶氣道:“哪好?”
“好有錢。”蔣樟沒個正經,“大富婆,你但凡喊一聲,不知道有多少男人願意往你身上撲。”
他邊說邊張開雙臂,“來吧,呼喚我吧。”
戴婉給了他一個白眼,“滾!”
蔣樟委屈巴巴地撇了撇嘴,“你好凶啊。”
戴婉沒心情同他插科打諢,她將臉埋進了書裡,鼻尖莫名開始發酸。
正當她沉浸在悲傷懷舊的氛圍裡時,蔣樟忽然拽緊她的衣領,“欸欸欸,你看那女生,好像哭了。”
戴婉抬眼,見方才還笑靨如花的女生,這會兒不知怎麼了,滿臉怒意,淚水橫流,她惡狠狠地推開何家翎,轉身跑了。
“嘖,他果然很難搞。”蔣樟搖頭感嘆道:“戴婉,你的路,難走哦。”
戴婉望著何家翎那雙死魚眼,沒有說話。
如此過了一年,戴婉一直在他身邊晃悠,卻沒敢真正走到他眼前。
他們在一張桌子上吃過飯,在一個房間裡看過書,可是,他並不知道她叫什麼。也許知道,溫榕或者何自堂跟他提過,但他肯定下一秒就忘了。
戴婉記得,他頭一回主動問她名字,是在一個暴雨天裡。
那天,戴婉剛從畫室裡出來,走了沒多久,豆大的雨點驟然而下,毫無章法地砸在了她身上。
她懵了兩秒,拔腿就跑。
香達城是座山城,樓梯、坡道無處不在。
要是多下幾場這樣的暴雨,那些住在一樓的居民可就慘了,家裡成了魚塘,暖床成了孤舟。
戴婉跑進了一條上坡道,道上除了她,還有一輛龜速前行的電動車。
開車的女人年紀不大,身後還帶了個五六歲的小孩。
誰也沒想到,那輛電動車會突然失去控制,連車帶人,急急向後倒退。
戴婉腦子一熱,丟下手中的畫冊,衝了上去。
混亂之中,她不記得發生了什麼,她只知道自己牢牢接住了小孩,而後跌滾進了草叢裡。
女人的尖叫和小孩的啼哭不停在耳邊環繞,她睜著眼,恍惚間,看到一抹淡影於茫茫雨霧中向她跑來。
“喂”何家翎蹲下`身,抬手拍了拍她溼漉漉的臉。
“啪啪啪——”
他用勁很小,但聽起來很疼。
女人抱著小孩在旁哽咽道:“帥哥,你別打她了,快送她去醫院吧。”
何家翎一聲不吭,他轉過身,拉起戴婉的兩隻胳膊,將她整個人提到了背上。
戴婉不知道何家翎哪來的力氣,明明看起來那麼清瘦單薄,卻能揹著她一路狂奔。
她氣息奄奄的,何家翎大概怕她死了,絮絮叨叨道:“你叫什麼名字?幾年級的?你家有幾口人?你住哪?我看你好像有點眼熟……”
她從來沒有聽他說過這麼多話,機關.槍似的,噼裡啪啦,根本不給她回答的機會。
期間戴婉昏迷了一次,醒來後,她發現病床邊站滿了人,爸媽,蔣樟,蔣樟媽媽,溫榕,騎電動車的女人……
唯獨沒有何家翎。
可她卻抿著嘴,輕輕笑了一下,嚇得徐女士當即跑出病房去叫醫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