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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第 66 章

第六十六章 第 66 章

◎新郎怎麼能不是他呢。◎

或許是有意, 或許是無意,當陳粥下決心要忘記過去的時候,她就真的再也沒有聽到過昌京的任何訊息了。

沈方易的頭像安靜地躺在她的列表裡。

起先的時候, 她喝醉了酒, 還會偷偷地從聯絡人列表中找到他,對著他的頭像失神地發呆,點開那輸入框, 看著他們過去來往的資訊,難熬地想,沈方易的心真狠, 他真的再也不給她發任何的訊息了。

再後來, 她不再沾染那叫做酒精的東西。

那東西太毀損理智了。

她害怕哪天她一個沒有控制好, 直接一個越洋電話打過去, 卻發現沈方易換了號碼。

那會讓她好不容易築好的心牆再次崩塌, 因為她清楚明白的知道, 人總不能總是停留在原地,總要開始新的生活不是嗎?

她有段時間不停地給騰訊的客服發過投訴建議,她想要一個置底的功能。

不是刪除, 不是拉黑, 就是置底,就是把一個人,放在聯絡人列表的最底部, 但不要刪除他,讓他依舊存在, 存在心裡的最底層。

而後她像是又怕話題冷場,接著說到,“昌京變化大嗎?”

陳粥笑笑,是啊,那可是昌京,一日頂得上隨便哪裡的浮屠人世幾年。

alice開了瓶路易十三,陳粥對著那酒發愣。而後她敲了敲高櫃,對那個藍眼睛高鼻樑的小哥說,能幫忙調一杯酒嗎?

他紳士地說到樂意至極,問她要什麼樣的。

打吧打吧。

“你認識溫樂芷啊?”

“大。”那個姑娘一臉驕傲,“瞬息萬變。”

她的京腔並不標準,不像沈方易那般送兒化音送的輕巧,語流音變地混著些輕佻,他從前帶她去那些樓臺高築的地方,在嘈雜的周圍環境裡低下頭來在她耳邊說話,那些帶著笑意哄著她的話是她聽過最好聽的昌京話了。

“那當然,我們小時候一塊去過南極考察營,他爸送她來的,她結婚了啊?”

他過的好不好呢。

外國小哥一臉迷茫地要求能不能再具體點。

她眼眸裡的光淡下去,擺擺手,徑直拿過那沒有兌過的烈酒,給自己斟了個底。

“我出來之前,還參加了一場世紀婚禮,轟動全城呢,聽說全城重要路口都封鎖了,就為了給婚車讓道。”

“用冰塊,做一個富士山。”陳粥儘可能地跟他描述,“下滿粉色雪花的那種……”

她這酒,是戒了好久。

“什麼人這麼高調?”

沈方易留給她的信託,每月固定會打錢進來,她也拿著自己的身份資訊,去那高聳入雲西裝革履的寫字樓裡問過,她能不能把那些錢打回去。

陳粥掛了電話, 混沌地想他們就是敷衍自己。

到後來,她擺爛了。

這半年來,她也沒有再敢去搜尋過原先諱莫如深的沈家到底怎麼了,她只是依稀看到某些敏[gǎn]的人落馬,便知他的處境,應當不會太好。

陳粥不知道。

“香港富豪?你不會說的是溫樂芷吧?”alice接話到。

“香港富豪嫁女兒到昌京,能不高調嗎?”

但國外的聖誕節,氣息實在是太重了。

他們只是抱有歉意地搖搖頭。

起先每次一打錢進來,她都會想辦法的去那高樓裡理論終止這種支付,哪怕她把銀行卡登出了,對方也會到日子聯絡她。

在那樣濃重的節日氛圍裡,她在聽到昌京兩個字的時候,還是控制不住地參與進來了,好像那地方已經刻在她基因裡了。她一直以為她的根長在川渝的黃桷樹下,離開昌京後,她才發現,那有著悠久歷史,有著交錯難分的古皇城腳下,竟然也生出了她的一些須,這些須被她留在那兒,每每在她孤獨的時候,依舊吶喊著讓她回去。

陳粥喪氣地想,她要那麼多錢幹什麼。

陳粥笑笑說:“沒有。”

周圍的光聚在杯中的倒影中,匯成一旁心猿意馬的人的眼裡的淺淺波瀾。

陳粥攥著威士忌杯子的手一緊。

應該是太久太久沒有喝酒了,陳粥想著,那烈酒入喉口像是穿腸的毒藥,火烈烈地燒得她胃疼。

“像富士山一樣的,帶點粉色調,加一點紅柚汁,酸甜口的。”

騰訊客服給她打了好幾個回訪的電話, 溫柔解釋到這樣的需求相對小眾, 他們會評估優先度採取的。

那是沈方易調給她的酒,別人哪怕聽懂了,也調不出他的味道。

她把頭埋進被子裡。他可真是大方,這麼大的一筆分手費呢。

“對啊,那婚紗可太漂亮了,五米的拖擺,一水的鑽,他老公那可就更帥了……”

而後她又會失神地想,如今他們的唯一聯絡,既然是這樣單方面地金錢贈與。

那頭的姑娘還在聊八卦。

她說到一半,突然就洩了氣。

於是她沒法從那個據說從昌京來的姑娘身上挪開眼。

聚在那兒的一幫人不知道誰說起來陳粥從前也在昌京讀書,於是那個姑娘朝她點點頭,“可有回去過?”

她在眼前越來越錯亂的光裡恍惚地看到沈方易,他穿的極為莊重得體,還是她見過的永遠讓別人無法把眼神從他身上挪走的樣子,在百花齊放的季節裡,踏上紅地毯,笑意盈盈地伸出手來給陳粥。

莊嚴的結婚進行曲在耳畔,他牽過她的手,說的是——小粥,我好想你。

她覺得自己的心好疼。

而後她拿出手機,準確無誤地找到沈方易,而後,把他刪了。

連帶著他的聯絡方式,與他有關的人,與昌京有關的人都一股腦兒地刪乾淨。

在聖誕節外頭紛紛揚揚的大雪裡,把那一切都從自己的腦海中刪去。

這之後,她放心地,盡情地開始買醉。

這樣,她就不會再害怕自己喝多了之後去打擾他了。

*

第二天,陳粥對著白色的天花板發呆。

她宿醉一晚上,早上破天荒地逃了課。

她不記得昨晚是怎麼回來的,依稀想起來些片段,拿出手機一看,果然沒有沈方易了,那些積攢了她們三年來的聊天記錄,被清除的乾乾淨淨了。

都說時間是良藥,她覺得那是個謬論。

她眨了眨酸脹的眼,失魂落魄地躺在床上。

而後她又一個鯉魚打滾起來,在自己恢復理智的情況下,開啟微博搜尋框,搜到了溫樂芷。

她對著螢幕發呆。

她看到那場轟動的、讓人羨慕的世紀婚禮了。

可是新郎不是他。

新郎怎麼能不是他呢。

沈方易,他到底有沒有,好好地像從前與她承諾的一樣,好好的生活。

於是她就像是被奪舍一樣,逃了滅絕師太的一個禮拜的課,慌張到到帶不上任何的行李,甚至連外套都來不及加。

直到她兩手空空地站在昌京新建的象徵中國速度的標誌性機場,迷茫地看著身邊拖著行李走來走去的人,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原來自己一點變化都沒有。

她還是那個會啃著包子,蹲在白蔓笙門口,跟上沈方易車子,尋求一個真相的陳粥。

還是那個孤勇上頭不顧後果的陳粥。

只是人海浮沉,她要去哪裡,才能遠遠地看到沈方易一眼呢,看看他過的是不是好。

曾經的鐘鳴鼎食之家,詩書簪纓之族已經分崩離析,那是從哪裡都能搜到的新聞,但關於沈方易的下落,沒有人提及。

她想去他從前的別院洋房,但又恐那兒換了房主,想去他們再相見的魅色會所,卻只看到了陳舊泛黃的封條,甚至她想去他常常送她到的那個分叉路口,都發現垃圾街全拆完了。

城市高樓翻修重建,她站在十二月寒風的街頭,分辯不出哪裡曾經是馬路,哪裡曾經是草地,哪裡是他們約定相等的街頭。

她只是在寒風中哈著氣,無望無助地環顧一圈,她匆匆一瞥,在櫥窗裡看到了一輛車!

車!

是沈方易的車!

它被摘了牌照,但陳粥不會認錯,那是他的車,很多個夜裡,它都陪著他,載著她緩行在那場南風裡。

陳粥欣喜若狂,她跌跌撞撞地過去,隔著櫥窗,她神采奕奕地望向它,像是遇見一個多年未見的老友一樣。

它在這兒,那沈方易呢?

陳粥不由地透過櫥窗朝裡看去。

穿著灰褐色工服的工作人員忙著給店裡的車修補洗刷,她來往搜尋,在靠近她右邊的角落裡,她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他帶著一個鴨舌帽,站在通風的半露天洗車場,拿著噴水泵,在十二月的天裡,凍紅著手拿著一塊藍色的抹布,努力地擦拭著車門。

陳粥怔怔地看著他。

是——蔣契。

是那個撇著嘴跟他說有花堪折直須折的蔣契,是那個插兜站在十二月風裡死也說不穿毛衣的蔣契,是那個口香糖不離口,說叫一聲哥,命就給你的蔣契啊。

她又想起她走的時候,他說,別學我,啥都不會,淨只知道吃喝玩樂了……

“往前走,別回頭。”他那個時候拍著她的肩膀,像一個兄長一樣囑咐道。

陳粥木納地抬頭看了看那個店的門匾:二手車交易、修理、養護。

她在看了一眼眼前的車,它的車牌被摘,養護得當,洗的鋥光瓦亮地被當作“頭牌”地在那兒展示著,旁邊還立了一個大大的“促銷出售”。

那頭洗車門的人要轉過來,白日炫光中,她差點撞上他的眼睛,陳粥慌忙地轉過身子。

那一刻,她沒法再找下去了。

她沒有勇氣了。

她害怕看到潦倒和落魄這種形容詞和跟沈方易這個名字沾染上一點關係。

於是她失魂落魄地回了美國。

好像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她依舊去上課,不知疲倦地去做題,去學習,去參加各種各樣的讓人精疲力盡的實習,在午間湧動的人潮裡急匆匆地買一個漢堡對付飢餓,開始瘋狂地攢錢,開始變得摳門且少言。

她最後,只用了一年,完成了她的碩士學業生涯,成為了當時滅絕師太手下的傳說。

拿到學位證書的那天,滅絕師太露出少有的微笑,站在學校門匾下,學著其他的同學一樣叫她“rice”,恭喜她憑藉著優秀的成績和體面的課外實習履歷拿到了全球知名諮詢公司的offer。

而後,她又被人潮擠向擁擠的成人社會,在熬到最深的夜裡依舊披星戴月地與她從前怎麼做都做不好的底稿周旋,在複雜又重複的工作裡犯錯後又推翻重來,捱了罵去洗手間擦乾了眼淚後繼續對著電腦恢復如常…… 再後來,她能在清晨擁堵的道路上依舊踩著高跟鞋拿著咖啡走的四方八穩,能走進公司的時候聽到自己帶的專案組的小朋友們用中文尊稱她一聲“粥姐。”

她是那個圈子,最年輕的能有資格被人稱作傳說的存在。

她好像真的變成了,跟從前不一樣的人。

那些在昌京詭異迷離大霧裡的日子,開始變得遙遠,變得模糊,變得更像一場浮華炫麗的夢。

她好像真的,不再迷茫和無助。

只是在如同往常一樣忙碌的莫一天清晨,她聽到街區中央的華人電臺播放祝福,遠在北緯39°54′20″,東經116°25′29的那個地方,迎來了農曆新的一年。在一片熟悉的祝福音樂聲中,她才發現,她離開故土,已有好些日月。

那一刻,她站在曼哈頓街區繁華的高樓下,站在華爾街獵獵的冬風裡,想起當年她坐在椅子上,腳尖勉強抵到地板,沈方易半跪在地上,手攏住她瘦削的下巴,粗糙的指腹,一下一下地揩去她掉下的淚,跟從前每一次一樣,溫柔又繾綣地哄她:

“人總要有些安身立命的本事。”

她當時掉下眼淚。

他仔細的擦拭,一下又一下,溫柔的不像話。

“小粥啊,你的人生才剛剛開始。”

她回頭才發現,當年那個愛哭鬼,如今也站在這俗世洪流中抵擋兵馬。

卻唯獨在往南走的風裡,再也聽不到他的任何訊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