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軟禁
溫雪杳換了一身侍衛著裝, 頭戴黑紗帷帽,同寧十一騎馬出城。
抵達郊外別院時,夜色遲暮, 盛夏晚風依舊悶熱,蟬鳴此起彼伏。
隨著面前重重包圍固若鐵桶的大門敞開,裡面走出一位墨藍色長袍腰束竹紋織錦腰帶的男子。
來人正是元燁。
他似笑非笑地斜睨遠處的寧十一, 毫不吝嗇誇讚,“不愧是寧侍衛,此事交給你去辦果然沒有令我失望。”
溫雪杳皺眉,側身擋住元燁投遞來的不懷好意的諷刺視線, 開門見山道:“七皇子, 我.”她出城特意喬裝打扮,又以帷帽遮面, 為的就不是要輕易落人口實, 如今若是在大門外編直言“夫君”,豈不是將自己的身份公之於眾?
她沉默一瞬, 抬頭看向元燁, 斟酌後道:“七皇子,可否借一步說話?”
元燁上下打量她一番,側身單手朝院內擺了個“請”的動作。
門口守衛放行,溫雪杳與寧十一一路穿過前院,順遊廊行至一處門前。
“前面便是書房。”元燁歪頭,等溫雪杳先一步踏入書房之後, 向前一步逼停隨行在她身後的寧十一。
溫雪杳心中一驚,險些沒有站穩摔倒在地。
他連小姐也不叫了,開始直呼她的名諱,“溫雪杳,你是不是一直一世你死後究竟發生了什麼,我今日不妨告訴你,寧珩他也死了,你知道他怎麼死的麼?”
“將寧侍衛看好!”伴隨命令落下,木門“嘭”地一聲闔上。
半晌,她輕啟紅唇,“你這般隱藏,倒是讓我猜到,我夫君一定不是死於代替我兄長出徵的那場戰役,對麼?”
為什麼?
他本以為自己無法得到的人,旁人更無法勝過自己。
可寧珩似乎做到了。
瞧著溫雪杳那張冷靜且篤定的臉,元燁愈發怒從中來,他雙手死死鉗住對方的雙臂,不知道是氣溫雪杳猜對了,還是氣她口口聲聲都在喚別的男子夫君。
兩世他都不曾得到的人,似乎輕易就被寧珩得到了。
不緊不慢地笑道:“寧侍衛不是擔心寧世子的安危麼,不妨此刻就去他身旁伺候著吧。”
“我不告訴你,你就算想改變他慘死的命運都沒法子。”
許久之後,他忽地放低姿態,哀聲祈求道:“小姐,你執意要如此傷我的心麼?”
溫雪杳冷冷看他一眼,面露嫌棄,“七皇子,這裡沒有什麼‘小姐’,你還是稱我‘寧夫人’為好。”
不知是被哪句話刺激到,元燁臉色忽地一黑,轉身就將站在書房門邊的溫雪杳一把推進門內。
此刻在院中,溫雪杳沒了先前的顧及。
然後便見元燁斂唇猖狂一笑,“你怎麼辦,我偏不告訴你。”
寧十一還想掙扎抵抗, 卻見站在門邊頭戴帷帽的溫雪杳突然掀起面前的黑紗,一字一句道:“七皇子,既然你要將寧侍衛送去夫君身邊,不妨將我也一併送去。他一個侍衛,而我是寧珩的夫人,他如何能比我將人照料得更好?”
元燁心中充滿不甘。
溫雪杳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她直勾勾盯著元燁,試圖從他張狂且崩潰的臉上看出端倪。
“什麼寧夫人!”元燁一腳踹翻溫雪杳身後的雕花木凳,惡狠狠道:“他寧珩都要死了,哪來的什麼寧夫人?”
屋內,元燁雙目通紅死死怒視溫雪杳,再沒了方才的氣定神閒與囂張跋扈。
話音將落, 一旁走出的侍衛就不由分說仗著人多勢眾將寧十一團團圍住,隨之卸去他腰間的配劍。
比起被溫雪杳抓住他言辭間的漏洞,他更恨她死守的心竟然會對旁人敞開。
在方才於別院大門外見到溫雪杳以前,他心中一直都無比糾結。
兩股不同的聲音瘋狂撕扯。
一道聲音說想讓她來,因為他好不容易才得來機會將她囚在自己身邊。
另一道聲音又說不想讓她來,因為她若是來了,豈不是證明在她心中將寧珩看得比自己的性命還重?
可她還是來了。
明知這一切是自己的圈套,她還是為著別的男子來了。
元燁的長相本就陰柔,當他故意扮作委屈時,也格外容易引得旁人心生憐意。
明明生著一副蛇蠍心腸,卻分外知曉如何利用自身的優勢蠱惑人心。
元燁放低聲線,清越的男音又低又軟,似孜孜不倦的水敲打硬石,“小姐,你就留在我身邊好不好。”
溫雪杳屏息,順著他的話問:“元燁,我如今已經是寧珩之妻了,又如何能光明正大站在你身邊,莫不是你還想像上一世那般,折碎我的脊骨,讓我伏低做小對你搖尾乞憐,奢求你從指縫中漏出的一點情愛麼?”
“怎麼會?”元燁臉上露出前所未有的認真,“如果你想,我有千萬種法子能讓你名正言順站在我身邊。”
“洗耳恭聽。”
元燁以為看到了希望,殷切道:“如今外面又是流民又是疫病,只要對外宣稱你身染疫病,便能假死從原來的身份中脫身。”
“我不是答應與你父親要娶你那庶妹麼?她前世那般毀了你的容貌,你就不恨她?”元燁眼眸晶亮,“你們二人本就長得有些相像,你便頂替她的身份,讓她代你去死,三五年後又有何人能分得清你與她?”
溫雪杳心霎時一涼,原來他早已計劃好了這一步。
她沒有著急接話,思索一陣轉而笑道:“你也知她上一世害我,可若說害我最深的,難道不是你元燁麼?害我兄長鋃鐺入獄,害我父親慘死,你與我有殺父殺兄滅門之仇,我又如何能甘願嫁你?”
“不是這樣的!”元燁忽地大聲道,稍頓,他危險地看向溫雪杳,字句擲地有聲:“你又炸我?”
“也不算。”溫雪杳冷靜道:“其實我已經猜到是誰要毀掉溫家謀害我兄長和父親,那人不是你,是你的謀士對不對?我是該稱他一句‘魏蘭舟魏將軍’,還是該稱他‘溫遠山’?”
元燁從最初的震驚中迅速回神,上下打量溫雪杳一番,評價道:“小姐,你當真與前世不同了。”
溫雪杳扯唇,“那還要多虧了你。”讓她知曉一個人的人心竟可以醜陋如斯。
“無妨。”元燁淡聲:“狩獵時他既然敢出賣我倒戈向二皇子,我便沒打算留他。”
元燁道:“小姐,這些人我都可以為你除掉。”
“為我?”溫雪杳像是聽到什麼天大的笑話,肅來溫軟沒有脾氣的臉險些就要收斂不住露出鄙夷的情緒,但她咬了咬牙,還是忍了下來。
半晌後自嘲一笑,“就當是為我吧。”
“看來你已經早計劃好一切讓我此行有來無回了?”溫雪杳淡聲道:“可是方才門外那群侍衛都看過我的臉了,也都聽到了我說自己是寧珩的夫人,你就不怕有嘴巴不嚴的走漏風聲?”
元燁忽地扯唇大笑,“小姐,你如今可真是謹慎,不過今日這處別院中的都是我母妃曾經的舊部,養在北城的死士。”
“你應當知曉死士吧,便是一群以死效忠於我的人,我自然不怕有人會走漏風聲。”
溫雪杳沉默點頭,像是屈服,半晌後道:“既然這周圍都是你的人,我已是插翅難飛,那能不能讓我最後再見寧珩一眼。”
她沒再稱“夫君”,而是順著對方的心思疏離的喚了一句“寧珩”。
元燁勾唇,手指挑起溫雪杳的下頜,“小姐,我知道你還是不死心,但不過就是一個小小的願望而已,我又如何忍心拒絕你?”
“只是他現在多半已經身染疫病,我實在有些不放心,再者,你執意要看他這一眼又能如何?”
自兩人相見後,溫雪杳第一次與他笑臉相對,“溫氣疫疾,千戶滅門,動輒屍橫遍野,這些你一定比我更清楚。如此,你還敢利用疫病來謀權害人,所以是不是可以說明,就算我不幸中招,你也有醫治我的藥方?”
就算再急功近利的人,也不會用一招會反噬自身的法子鋌而走險,所以只能說,元燁在想出這一招前就已經有了足矣應對的法子。
他前世比溫雪杳命長,多半是熬過了那場疫病,更得知了醫治疫病的方子。
所以這一世,才敢如此肆無忌憚地操縱利用這一切。
元燁先是一愣,繼而掩唇笑了起來。
這一笑,便讓溫雪杳心中的猜測更加篤定幾分。
她賭對了。
元燁將人帶到季子焉與寧珩居住的別院,門外有重兵把守,門上還落著一把鐵鎖。
瞧著眼前的陣仗,溫雪杳死死攥緊拳頭。
“官家便是讓你這般對待他二人的?你竟然將他們軟禁起來了?”
元燁挑眉,狀似訝異,“季小王爺身染疫病,寧世子與他接觸最為密切,所以他此刻說不定也已經染上了疫病官家親指太醫院的兩位御醫來給他們醫治,怎到你口中竟成了軟禁。”
溫雪杳抿唇,恨不得當即撕下他這幅偽君子的外皮,可想到目前的境況,還是強行忍耐下來。
待大門開啟,穿過一處荒涼的院落。
看到聽聞動靜,從原先背靠房門仰首望天的姿勢轉為垂首正視來人的青年後,溫雪杳強撐的淚意再也繃不住,霎時便揮灑飛濺至兩旁。
青年臉色蒼白,明明昨日還滿身矜貴不然纖塵,此刻卻隱隱能看到皰疹似的東西從下頜蔓延至衣襟。
在看到溫雪杳後,他的目光霎時從震驚變成狠戾,他剛想揚聲阻止對方靠近,就見那遠處的少女如振翅的蝴蝶般不顧一切地撲進他的懷中。
下一秒,溫柔的吻含著鹹溼的淚意落到他因震驚而微張的唇上。
寧珩下意識便想將人推開,含怒的嗓音幾乎是從喉嚨深處逼出,“阿杳,你瘋了,我染了疫病。”
身後那人也瘋了似的怒斥著她的名字,一聲又一聲大罵著“溫雪杳!你怎麼敢!”
可她渾然不顧,死死攥著寧珩雙肩的衣襟,壓著他的唇道:“我若不染上疫病,如何能從他口中逼出藥方?”
她來之前便猜想寧珩與季子焉兩人絕不會蠢到雙雙落入圈套,連一絲掙扎與後手都沒有留,便淪落到任由元燁擺佈的地步。
所以他們二人這般以身試險,一定是知道了什麼,比方說像她一樣,猜到了元燁或許能掌控這場疫病。
但溫雪杳不敢深思,眼前之人,怎能想到這一層。
連她都是知曉元燁重生而來的身份,才會猜到這一點.
那寧珩呢?
她不敢想下去。
她雖然不知道寧珩與季子焉到底葫蘆裡賣了什麼藥,但絕對沒有讓她直接染病逼出元燁的藥方來得簡單。
所以其實早在來之前的路上,以防萬一,溫雪杳便已經在街上接觸過身染疫病的百姓。
意識到開弓沒有回頭箭,寧珩狠心垂眸,一手扣住溫雪杳的後腦回吻她,邊注視著她身後逼近的元燁,壓低聲音道:“待你拿到藥,隨便能接觸到哪個下人,只要確定對方是元燁從北城帶回來的人,便可將藥渣給他。”
溫雪杳一驚,北城的人?那可是元燁母族的舊部,是跟隨他的死士!
寧珩怎會令那些人叛主,聽著似乎還不止是一個,更像是一群.
寧珩勾唇,最後在她唇上輕啄了下,“因為那群舊部,當初是我讓他找到的。”
元燁那蠢貨怎知,他自以為千辛萬苦輾轉至北城找到的母族舊部,不是他早就部署好的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