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一更
夜深人靜, 院門早已落了鎖。
溫初雲從耳房回到寢室,一抬眸,就撞上一雙冷戾的黑眸。
她嚇了一跳, 險些驚撥出聲。
若不是身前的男子忽地在門邊伸出手捂住她的嘴,她可能已經尖叫了。
待溫初雲稍稍冷靜,那雙手才從她嘴上鬆開, 她在男人暗含警告的眸子下一抖,小聲朝著身後的丫環道:“你們先下去休息吧,今夜不用服侍我了。”
想到還有今晚留在門外守夜的丫環,溫初雲又出聲補了句:“今晚也不用你們守夜了, 我想自個安靜些休息, 你們都下去吧,莫要擾我。”
說完, 聽著門外魚貫離開的腳步聲, 溫初雲的腿已經抖成了篩子,又抖又軟, 無論如何都支使不動了。
她咬著下唇, 沒敢看自己這位名義上的兄長。
沒錯,來人正是溫遠山,不過現在更該喚他一句魏蘭舟才對。
所以兄長讓她嫁給七皇子,莫不是認為他有.帝王之相?
溫初雲聞言身子更是抖得厲害,她緊緊攥著袖口,才不至於被面前的人嚇到失態。
“對了,方才我同你說的話你且要多加留心些。”
“可是兄長.今時不同往日,你如今已有一番作為,若爹若溫相得知你沒有死,應也不會苛待你啊,回來做溫府的公子,又有何不好?”
不知是因為他如今話少面冷了許多,還是因為他那張可怖的臉, 亦或是二者都有。
魏蘭舟一笑,面具下的下頜因他的笑容而繃緊,落在溫初雲眼中沒有半分和藹之意,反倒因他面上那些可怖的疤痕,而令人膽寒。
溫相一向看重權勢利益,若他知道如今溫遠山出人頭地,自然也不會像從前那樣苛待她倆。
男人粗嘎的聲音幾乎震破溫初雲的耳膜,那股方才稍緩的陌生感與恐懼感再一次逼上心頭,她顫顫巍巍解釋道:“兄長,我在這家中難過,面子上總要與她過得去,平日裡叫習慣了,也就一時間沒有改過口。”
“就是我說溫三小姐性情大變那件事,你且好好觀察一番,若可以,你便再用些手段激一激她,瞧瞧她的反應。或許不必我們出手,她自己身上的古怪,便足矣給她引來殺身之禍.”魏蘭舟聲似惡鬼。
溫初雲喘勻了氣,終是沒有敢麻煩自己這位一母同胞的兄長,而是牆自己走到了榻邊,繼而一屁股跌坐下去。
他們二人的生母便姓魏,故而當初溫長青死裡逃生報名參軍時便用了魏氏的姓氏,給自己取名為魏蘭舟。
每次瞧著那閻羅似的人, 她依舊會害怕。
阿雲是溫初雲的乳名,自從生母過世,溫遠山不在的這段日子,再沒有人這般親近的叫過她的乳名。
是以,溫初雲的心莫名軟了些,連眼睫也沾上淚意,“是阿雲不懂事誤會兄長了。”
說完,她又想起兄長方才說的話,狐疑道:“兄長也覺得三姐她性情有些古怪?”
可如今,莫不是他連自己都不盡信了?
“還有那路氏,更是一個蛇蠍婦人。”說及此,魏蘭舟眼中兇光必現,幾乎咬牙切齒道:“若不是她,我也不會淪落到今日的下場!”
“阿雲,兄長豈會害你,我瞧見三小姐近來像是性情大變,其中必有原因,所以才不得不對她多加小心與防範,我派人暗中保護你,那也是為了你好。”
不過雖然躲過這一劫,溫雪杳卻依舊不敢掉以輕心,因為這件事也從側面證明了溫家的結局若不經人扭轉,或許還是會走向上一世的老路。
她總覺得溫遠山這次回來太過瘋狂了,就算路氏曾容不下他們,可如今路氏已經死了啊,而兄長在軍中又爭到軍功。
“你找人盯著我?”溫初雲有些不敢置信,溫遠山果然是變了,變得連她這個親妹妹都認不出了,以前就算他再有心計,可那些心計也只會使在旁人身上,而不是對著他和姨娘。
可魏蘭舟在軍中摸爬滾打數年,慣會察言觀色,又如何看不出一個深閨中小丫頭片子的心思。
“三姐?”魏蘭舟眯了眯眼,“初雲,我不在的日子裡,你便一直稱仇人之女為三姐?”
她不想讓自己的懼怕表現的太過明顯,是以就算驚慌失措面上還是擺出了一副熟稔的淺笑,柔聲喚了句:“兄長。”
他面上不可控制的更冷,一時間心情異常複雜。
以及那一場滔天的、將他蠶食的只剩一把惡骨的大火!
半晌,魏蘭舟又有些落寞道:“阿雲,你如今終究還是與哥哥疏遠了,你以前從來都是喚我哥哥的,怎麼如今竟是一口一個兄長了。”
冷戾的眸子明目張膽在溫初雲面上晃一圈,半晌,他無奈道:“也罷,此事也不能怪你,但我不管你平日如何面對他們,你都要時時刻刻記住,是溫術鳴哪個老東西逼死了咱們孃親,若不是他毫無擔當想讓咱們兄妹倆人做一輩子見不得光的外室子,娘也不會犧牲了自己的性命,逼他接咱們回府!”
“至於旁的,我的好妹妹,你便收拾好自己,等著來日做七皇子妃罷。”
“什麼.”溫初雲覺得自己平日裡腦子還算靈光,可現在對著自己這位兄長,反倒愈發不夠用了。
“回來?”魏蘭舟忽地冷笑一聲,“阿雲,你要哥哥回來做什麼,繼續做一個廢物庶子麼?”
他魏蘭舟才不信溫相口中那虛偽至極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溫家從未給過他半分榮耀,給予他的只有生母的慘死。
談及此,溫初雲的心舒緩不少,面上也有了期待。
溫初雲一怔,臉上笑意僵了僵,許久才從齒縫中艱難擠出一句,“哥哥。”
前世溫長青是因為溫雪杳的事怒極攻心生了重病無法去,這一世雖沒有溫雪杳,但他仍是大病一場。
良久,才開口道:“聽說你今日在宮中見到三小姐了,與她說什麼了?”
溫雪杳知道時便是鬆了一口氣,倒不用她再勸說亦或是設計留住自己兄長,這一世的發展就向著前世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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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中旬,盛家果然領兵出征。
分明兩人是血脈至親、從小一道長大,可自魏蘭舟與溫初雲相認後, 來尋了她兩三次,她還是沒有緩過勁兒來。
話落,他坐直身子看向對面的溫初雲,“所以阿雲,你絕不能認賊作父,也絕不能放過溫家那兩個小雜種!路氏是死了,那這比債就由她一對心愛的子女償還!她不是生前處處為溫長青與溫雪杳謀劃麼,我偏要讓他們兄妹倆什麼都得不到。”
她雖是貴重女子,但也知曉如今官家子嗣單薄,除去二皇子與年幼的十三皇子外,就只有這位曾流落民間的七皇子了。
好在溫雪杳如今曉得了那躲在暗處中的對手是誰,自然也不會再像前世一般毫無防備。
因著邊關戰亂一事,春季的圍獵便往後推遲。
等到一個多月後關外才傳來訊息,說是盛家軍主將指揮失誤,折損了數萬將士,最後乃是同行的白副將以良策才反敗為勝,並保住了餘下的軍士。
令人嘆惋的是盛老將軍與盛小將軍皆在此一役中殞命。
果然與前世所發生的事情分毫不差!
如今盛家只剩一個身為文臣的長子,一個紈絝,和一個尚在襁褓中的幼子。
這餘下的盛家軍由孫副將帶回,自然要被重新打亂收編,這世上便再無盛家軍。
不知情的人只道官家如今是喜憂參半,溫雪杳卻心知肚明,此一役乃是官家大快。
她心中還沒來得及感到唏噓,就聽聞了另一道訊息,乃是官家忽然決定要修一座長生殿。
這是上一世絕不曾發生過的事,溫雪杳難免多關注了幾分。
一打聽之下,才知這長生殿究竟為何物。
名為殿,卻比宮都要輝煌壯大出數倍,其勞民傷財的程度,才是真的令人唏噓愕惋。
加之此事又緊鄰於戰事之後,動盪的人心還未緩和,此一遭無疑是讓本就不安的民心愈發背向君王。
可官家對此事的痴迷程度,就連朝臣連奏數日都不得效,反引得官家大怒,一氣之下罷免了一位屢屢諫書的老臣。
自此,不少朝臣也寒了心。
日落之時,溫雪杳見寧珩還未從書房回來,心中掛念他的身子,便命丫頭從小廚房將晚膳用食盒裝好,她再親自送去。
一過五月,天氣便開始有些發悶,好在夜間的涼風還算舒爽,吹走了白日裡遺留的熱氣。
從小院出發時天就已經有些漸黑,此時走過幾道遊廊,已是不得不打上燈籠。
小暑將燈籠裡的燈芯點燃,從旁提著照亮前路。
夜黑了,兩人的步伐自然比天亮時慢了些許。
等一路走到書房,卻沒見得平日守在書房外的寧十一的身影。
溫雪杳不禁皺了下眉,再望向書房裡,果然不見燃著蠟燭。
“莫不是世子與夫人一前一後錯開了?”小暑狐疑道。
應當不會。
溫雪杳搖了搖頭,“若夫君要回去,便會派寧十一先去告知我,不會讓我空跑這一趟。”
與寧珩相處數月,這點默契她還是有的。
“夫人,那我現在是回去,還是.”
溫雪杳抬眸,抿了下唇道:“不回去了,先進去等著吧,若此時再折返,才多半是與夫君他們錯開了。”
小暑點了點頭,邊提著燈籠去推書房的門。
溫雪杳進去後將外間的蠟燭逐一點亮,屋子裡有了光,亮堂起來才好走動。
她讓小暑將食盒裡的飯菜擺在外間的圓桌上,她則獨自進去裡間想將裡頭的蠟燭一併點上。
先前有一次,也是她親自來給寧珩送晚膳。
當時估摸是寧珩在書房裡太過專注,便沒有聽到門外寧十一的通報聲。
溫雪杳不願打擾他,便在門口足足等了有半個時辰的功夫,才在寧珩出來主動問話時被領進去。
當時寧珩便有些惱,說讓她日後不必在門口傻等著,若是來了也不必問誰,只隨意進書房進去歇著就是。
思及此,溫雪杳心中一暖,唇角早在不知不覺中偷偷翹起。
她就著外間的暖黃的光亮,鑽進裡間將四周的蠟燭挨個點亮,屋內一下子就變得透亮起來。
外間小暑擺好菜,朝著裡頭道:“夫人,飯菜我都擺好了。”
溫雪杳應了聲,“成,那你便在門口候著吧,若有事我再叫你。”
說話間,她的心思早已落在桌案上。
這書房她也早不是第一次進,寧珩的畫她也不是第一次瞧見,是以此刻一瞧那紙張的樣式,便辨認出又是畫的她。
她的心忽地跳了下。
雖然不是第一次看寧珩畫中的自己,不過她心中的好奇依舊分毫不減。
因為這畫顯然與她先前看過的兩幅是不同的,雖用著同樣的紙,可這張用來裝裱的卷軸乃是上好的檀木所制。
如此貴若千金的物什,她自然好奇愈盛。
她心中癢癢的。
既然畫的是她,便沒什麼不能被她瞧見的吧?
就在她伸手將要觸到那案上畫軸之際,殊不知,身後已經有一道高大的人影在門邊僵站許久。
寧珩死死盯著溫雪杳的一舉一動。
那畫軸是他方才從暗室焦急離開前,倉促中意外帶出的。
他自然清楚那畫卷上究竟畫了何等景象。
那畫上乃是兩人成婚後第一次去山莊玩樂的景象。
準確說,是初次圓房前,他眼中的溫雪杳。
畫中,他的愛意露骨又瘋狂。
只要溫雪杳此時拉開卷軸,就足矣窺見冰山一角。
就算她再笨拙懵懂,也該能由此窺探出他究竟是怎樣一個人。
畢竟,不會有哪個真正端方如玉的君子,會在兩人圓房當夜作下那種令人面紅耳赤的不雅之畫。
那些他藏在心底不敢訴之於口的,最卑劣的、最瘋狂的心思。
她都會從畫中揣度出來。
一時間,門邊的寧珩心中難以抑制的感受到一股灼心的煎熬。
他揮手阻斷了小暑的話音,沒讓任何人出聲打擾溫雪杳。
連他自己都不能。
他在糾結,到底要不要一不做二不休,乾脆讓溫雪杳見到完整的他。
就在他猶豫之際,那雙幽黑的眸子忽地觸及外間圓桌上擺放好的晚膳。
無一不是照顧他的口味,特意為他備下的養胃膳食。
可他分明知曉自己從未有過胃病,先前佯裝至今,不過是為了讓溫雪杳更關心他幾分。
自然,溫雪杳也一直如他所願。
如今她甚至已經對自己有了愛意先前已經放手賭了一次,可這次他還敢堵麼?
垂落的視線落在自己衣襟前的並蒂蓮花上,這是溫雪杳親自為他縫製的裡衣。
霎時間,那雙徘徊的黑眸便堅定下來。
“阿杳。”寧珩聽到自己輕喚出口的沙啞嗓音。
遠處的少女溫聲雙手一顫,愣愣收回手,回過身來。
目光在觸及來人後,眉眼彎起甜甜的笑意。
“夫君。”
寧珩嗯了聲,緩緩走近。
他打斷了她的動作。
他終於還是選擇打斷她。
繼續偽裝成她喜歡的模樣,卑劣的享受她的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