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一更
正值二月, 屋外天寒地凍。
屋裡就算燒了暖爐,可也無法完全將冷氣驅散。
前些日子寧珩應下溫雪杳為她作畫,這日聽說他在書房, 溫雪杳便找了過去。
本想著親眼看看寧珩作畫的模樣,等到去了又改了想法,突然想讓寧珩教她。
對於琴棋書畫這些大家閨秀熟通的才藝, 溫雪杳不算樣樣精通,但也略通皮毛。
是以寧珩稍加指點,她很快便開了竅。
陶瓷瓶子裡插著的正是前幾日寧珩夜頂風雪為她從園子裡折回的白梅花,細碎的金光灑在上面, 別樣的靈動好看。
然而溫雪杳的興致來得快, 去得也快,她勉強堅持住將那支白梅畫完, 就無論如何都不願再提筆了。
她掃了眼桌案, 桌上只有寧珩在她來之後取出的幾張普通宣紙。
“寧侍衛方才同我說你來了書房,但不是要處理公務, 我還以為你是要履行那日的承諾了。”溫雪杳眨了眨眼。
寧珩先是一愣,繼而笑出聲:“阿杳的意思是,再找一隻兔子來,讓它們生一窩小兔子?”
寧珩如何聽不出她話中的深意, 他抬了抬手,“方才取紙被劃傷了手,正打算改日再畫,你便來了。”
溫雪杳抬眼看過去,青年的食指果然有一道淡粉色的劃痕,已經沒有在流血但是周圍的面板是與其它指尖不同的深粉色, 格外明顯。
說完,溫雪杳蹲下來捧著臉頰看向籠子裡的小白兔,小兔子也像是有所感一般,又紅又圓的眼珠朝著溫雪杳看去。
溫雪杳紅著臉,沒敢看他,“不行麼?”
可說是安靜乖巧,卻又是不是猛蹬後腿,突然嚇人一跳。
溫雪杳正欲撥開寧珩的手,忽而聽到外間傳來一陣“咕咕”的聲響。
“這幾日你還是莫要與它玩耍了,它最近有些食慾不振,且暴躁的很,我怕它一不小心傷到你,便讓人從院子帶到了這裡。”寧珩無奈解釋。
然而頭頂寧珩卻道:“它是一隻母兔,自然要找一隻公兔來。”
“我自然知曉阿杳定是會心疼我的。”寧珩被她嚴肅認真的模樣逗笑,少女兩腮鼓鼓,好似兩團糯米圓子掛在臉上,他忍不住用手捏了捏,“逗你玩的,怎麼還當真了?”
“不然如何?”寧珩問。
寧珩見她皺眉認真思索的模樣,輕笑一聲,揉了揉她的腦袋,“也罷,就姑且按你的主意來,先解了眼前的燃眉之急。大不了春闈時,我們將它們都帶上,進山一併放生。之後再如何,就是它們各自的造化了。”
談及此,溫雪杳也犯了難,若真是在她眼皮子底下生出的小兔子,即使不被留下一直養在府中,可她也捨不得給了旁人讓別人當做肉兔做成盤中餐。
她的聲音比方才更小,“那怎麼辦,就讓它這樣萎.靡不振下去?”
先前是養在小廚房的,溫雪杳還去看過幾次,怎麼今日卻到了寧珩書房裡?
這讓正準備開啟籠子的溫雪杳嚇了一跳。
無奈道:“是那隻兔子。”
溫雪杳看了眼寧珩,腦中突然有了主意,“要不然”
寧珩點頭, “沒什麼事了,一道小傷, 待會兒就不礙事了。”
這個主意不錯,溫雪杳喜笑顏開輕輕點頭,“好,就如此辦!”
“發倩?”溫雪杳說完,也迅速抿緊了唇。
她以前沒有養過兔子,自然不清楚兔子在二月至四月最容易發.情。兔子居然也會這樣麼?
她茫然眨了下眼,視線與寧珩對上,後者鬆開捏著她柔軟臉頰的手,指腹按上眉頭。
話落,寧珩盯她數秒,淡淡移開眼,才道:“兔子發.情了。”
溫雪杳恍然,就是原先寧珩總帶在馬車上的兔子,有一次她瞧著喜歡便問人要了過去,不過寧珩並沒有當日給她,而是說那隻兔子嬌氣,只吃一種飼料,隔日寧珩才派府上的人給她連兔子帶飼料一併送到溫府。
“行是行,可寧府養這麼多兔子作甚。”寧珩知道溫雪杳的習性,她屬兔,所以從來不吃兔肉。
“阿珩哥哥,那我們要給它找一隻母兔子來呢,還是公兔子來呢?”溫雪杳以前聽說公兔比母兔乖巧,所以她覺得以往日來看,籠子裡的這隻應當是公的才對。
“它為何突然會這樣?”溫雪杳面露擔憂。
寧珩想,當初之所以會命人挑一隻兔子放到馬車上,本就是打算尋時機送給溫雪杳的。
“要不然就給它找一個伴兒吧,或許那樣它就不會像現在這麼暴躁了。”
像人一樣?
溫雪杳忽而被自己的想法驚到。
“總之有些怪怪的。”溫雪杳嘀咕道。
為何她瞧著眼前的小兔子,竟然會聯想到身旁的寧珩,尤其是它紅著眼,一副委屈令人心軟妥協的模樣。
寧珩聽著她關切的話音,心尖發癢,故意道:“我還以為阿杳今日特意來書房尋我,是要督促我怕好好履行承諾,為你作畫。”
她皺了皺眉,“處理過傷口了麼?”
聞言,溫雪杳雙頰一燙,小聲道:“雖然我原本的確是想來看看傳聞中一畫難求的寧世子究竟能將我畫成什麼模樣,但我也不是那等不通情理之人,見你手受傷還要逼你作畫!”
“它今日瞧著怎麼好像”溫雪杳不知該如何形容小兔子今日的模樣,說是暴躁可沒一會兒它又懨懨地蜷在籠子角落裡,連往日最愛吃的飼料都不看一眼。
“傷口雖然不大,但你也不能掉以輕心,這幾日最好別碰水。”溫雪杳嚴肅道。
這隻兔子溫雪杳養了一段時間,後來兩人成婚,她便又帶了過來。
兩人走到外間,雪白的小兔子驚覺籠子外的動靜,突然猛蹬兩下後腿,同時身體裡再次發出“咕咕”的聲響。
早有預謀之事,他自然不會挑一隻公的來,就算是一隻兔子。
上元節過後第二日就是宮宴。
當今官家極喜歡舉辦各種宴會,除每年的節日外,諸如外國使臣來訪、外官歸京,就連賞花賞月的好日子,官家都會舉辦宴饗。
溫雪杳心裡記掛著事,也沒有心思觀賞今夜的舞樂。但卻不知怎的,她今日想見之人遲遲未見,一直到宴席結束,她與寧寶珠及其他女眷被請去遊園,都沒見到元燁的身影。
路上有宮人衝撞了寧寶珠,將酒水撒在了她衣裳上些,等兩人走到園子裡時顯然遲了些。
旁人或許以為她二人沒往園子裡來,交頭接耳的聲音便有些肆無忌憚。
溫雪杳認得那坐在亭子中三個女子中的兩人,一個是前些日子被官家禁足的安寧郡主,另一個則是時常伴她左右的高嘉月,餘下一個就有些眼生了。
溫雪杳與寧寶珠挽著手走近,還沒進入眾人視線範圍,倒是先聽到了自己的名諱。
一旁的寧寶珠聞聲扯了下溫雪杳的袖子,示意她等會再過去,隨後打發走了領路的宮人。
溫雪杳這是頭一遭偷聽旁人說自己閒話,旁邊還是自己的小姑子,且對面亭子裡坐的三個女子正議論的便是她與寧寶珠的兄長。
粉白的臉上閃過一絲羞赧,溫雪杳小聲道:“寶珠,不然我們回去罷,聽這些也是無用。”對面那倆熟人湊在一起,總歸說不出溫雪杳幾句好話。
長寧郡主應是有些屬意寧珩的,是以她根本不用聽,都大概能猜到對方會說什麼,無非是一些她配不上寧珩的酸話。
這話不聽也罷,反正於她而言不痛不癢。
寧寶珠卻不願意走,她一把攥住溫雪杳的手腕,同樣壓低聲音:“嫂子,你就是脾氣太好,她們才敢踩到你頭上去,我倒要聽聽她們要說什麼,若敢造你的謠,我寧寶珠定饒不了她們!”
這邊溫雪杳勸阻無用,只能一同聽著。
果然是她所想的那些話——
“沒想到寧世子真娶了她,也不知寧世子瞧上她什麼,說話溫溫吞吞,旁人笑她她也不做反應,像一隻呆頭鵝似的,沒半點脾氣。”高嘉月氣憤道。
她這話顯然就是順著長寧郡主的心思說的,她們都知曉長寧郡主曾想嫁寧珩為妻,早在官家為寧珩賜婚前就有了想法。
可不知為何,當時一向寵愛長寧郡主的官家卻沒有應,反而為寧珩和一個沒什麼名頭、整日藏在閨中難得露面的溫家小姐賜了婚。
但長寧郡主卻沒有死心過,這兩年遲遲未嫁,也是想著或許還能有機會嫁入寧府,就算做個平妻也是好的。
去年溫雪杳與寧珩欲退婚之事鬧得滿城風雨,甚至傳入官家耳朵那次,官家不是沒有暗中推波助瀾幫長寧郡主一把。只是誰也沒料到原本的牽線搭錢險些演變成捉姦現場,官家大怒、再不願管長寧郡主之事。
聽到高嘉月的話,長寧郡主自然心情舒坦幾分。
但另一人說的話,卻不怎麼入她耳了。
“要我瞧著寧世子怎得沒有娶她的理由?可能我這話有些膚淺了,但比溫小姐氣質靈動的人還是少見的,況且她眉眼生得溫軟柔媚,也或許是江南那地方養人,那般好的皮相配上如水般的性子,我就算是女子瞧著也心喜萬分呢。”
說話之人名喚季婉婉,乃是八王爺么女。
八王爺的封地在江南那邊的一處郡縣,是以季婉婉從小自江南長大,雖出生上京城,眉眼身段卻更像水鄉女子那般溫婉,只是性子卻與她的名字以及外貌大相徑庭。
此次季婉婉奉召入京,乃是因為如樂公主不願繼續與鄰國皇子的婚事,官家膝下又沒有適婚的女兒,便想起了她。
高嘉月一噎,但礙於季婉婉的身份也不敢當面駁斥她,只訕訕一笑道:“婉婉郡主,這你就有所不知了,人怎麼能只看皮相?”溫雪杳的皮相就算是高嘉月對她慣有偏見都挑不出不好。
於是她只好揪著別的地方說,“女子無德便是再有好看的皮囊也毀了。”
話落,季婉婉忽地嗤笑一聲,目光掃過對面的長寧郡主,又落在遠處走來的如樂公主身上,笑裡藏刀:“高姑娘,你這話是不是有些不妥呀?”
高嘉月身旁,一個曾傳出私下養面首,另一個因性子與夫君不和便毀去了兩國和親。在她們面前論女子德行,與其說是背刺溫雪杳,倒不如說是當面打了這二位的臉。
是以,正欲走近的如樂公主聞言當即頓住了腳步,冷笑一聲便徑直拂袖離開。
冷哼聲絲毫沒有掩飾,幾人聽得真切,高嘉月更是驚得瞬間僵了身子,回首一看,待認清那道離開的背影是誰後,瞬間連腳都軟了。
樹叢後面,方才正欲挺身而出給高嘉月一個教訓的寧寶珠笑得前仰後合,幾乎癱倒在溫雪杳身上。
“嫂子,你瞧見沒,高家那個馬屁精的臉色,簡直要笑死我了。”笑完,她稍稍直起身子,“不過這個季婉婉、季郡主倒是個有主見的,沒教高嘉月三言兩語帶跑了去。”
溫雪杳視線從那道正從涼亭裡往出走的熟悉身影上收回,也跟著笑:“她與我是舊時,自然不會輕信了旁人的三言兩語。”
寧寶珠稍愣,她倒是沒有想過季婉婉方才幫溫雪杳說話的原因竟然是兩人乃是舊識。但她很快意識到什麼,跟著反應過來,“對了,八王爺的封地就在江南那一帶,也難怪你倆會認識。”
溫雪杳點了點頭,視線追隨著那道熟悉的身影。方才在宴會上她並沒有發現季婉婉,如今瞧見了自然想上前同人打個招呼。
於是乎她拽了拽寧寶珠的手,下頜朝遠方微抬,後者心領神會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就見季婉婉似是追著如樂公主離開了。
她不確定方才溫雪杳有沒有注意到如樂公主,但之前在宴席上卻不可能沒有注意到。
溫雪杳猜到寧寶珠心中所想,笑著搖了搖頭,“我知道方才離開的那位就是如樂公主,方才在大殿上就見過了,你不必擔心。”
寧寶珠依舊面有猶豫。
溫雪杳道:“就算她是你兄長以前喜歡過的女子也無妨,左右她已經嫁過人,你兄長也娶了我,我自然相信他的為人。”
溫雪杳面上掛著從容的淺笑,雖然心中有幾分莫名的沉悶,也只是滯留一瞬便消散了。
兩人從乾枯的樹叢後面鑽出去,便朝著季婉婉的方向追去。
亭子裡的兩人見之又是一驚,尤其是高嘉月,“莫不是方才她們也都聽到了?”
長寧郡主瞪她一眼,罵道:“高嘉月,你當真是個蠢貨,以後莫要再跟著本郡主。”
另一邊,溫雪杳兩人終於在即將追出御花園前追上了兩人。
季婉婉不知正在與如樂公主說什麼,眉頭緊皺,注意到身後走近的溫雪杳二人後,緊鎖的眉頭才舒展開來。
如樂公主也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就見兩個少女,一個穿著桃粉色短襖,一個穿著紫羅蘭色短襖並肩走近。
兩人衣著除了顏色外,樣式相差無幾,遠遠瞧去屬二人的身量相差最引人注目。
走近方才看得更清,身量嬌小的少女梳著的乃是婦人髻,她旁邊身量高挑的則一看就是未出閣姑娘的打扮。
如樂公主本就不悅,此刻被人打斷,看向二人的目光更是不善。
曾為太子妃的氣勢與威壓瞬間散開,便只見迎面走來的寧寶珠似是腳下一頓,而她身旁的溫雪杳則是安撫地輕拍她的手背。
如樂公主多看了溫雪杳一眼,隨後收回目光,落在季婉婉臉上,直言不諱道:“她們二人,來找你的?”
季婉婉點了點頭,與如樂公主道了二人的身份。
如樂公主臉上沒什麼表情,讓人看不出情緒,聞言隨意道:“我知曉,方才在宴會上見過,她們二人與寧珩坐在一處。”
說著,她的視線隨意往二人身上一撇,“瞧著打扮也不難猜,況且寧家小姐我出嫁前見過幾次,雖模樣稍有變化,但那見了本公主就畏畏縮縮的模樣倒是沒怎麼變。”
話落,她沒再看二人,而是轉身朝著季婉婉道:“你與我的事改日再談,你且等我訊息,待我尋個日子出宮再找你。”
話落,也沒等季婉婉回應,便領著身後的侍女走了。
季婉婉無奈的扯了扯唇,這才看向來人,解釋道:“如樂公主性子驕縱了些,不過倒也不壞,她只是對不熟的人不太愛搭話,我也是費了好些功夫才與她稍稍熟稔了些。”
能讓季婉婉說出這話,倒令人有些難以置信了。
畢竟眾人皆知,此次入京的王爺之女乃是代替回來的如樂公主再度出使別國與人和親的,且那和親物件正是與如樂公主合離的那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