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哄人
第二日一早醒來, 溫雪杳一睜眼,就見枕側的青年正直勾勾看著她。
她稍顯意外:“你今日怎麼醒這麼早?”
再看青年眼下青黑,她眨了眨眼, 更加不可置信,“阿珩哥哥,莫非你昨夜.沒休息好?”她原本想說一夜未睡, 可對上那雙暗沉的眼,脊背忽地一抖,臨時改了話術。
他今日怎麼瞧得心情不太好的樣子,莫不是與昨夜沒睡好有關?
溫雪杳心中狐疑, 不免多盯著人看了兩眼。
昨夜!
這兩個字甫一闖入寧珩的耳蝸, 他便瞬間僵直身子,他一眨不眨盯著眼前的少女, 試圖辨別出她方才一言是否有故意而說之的成分。
“你還記得昨夜發生了什麼嗎?”他清了清嗓子, 沉聲問。
“發生了什麼?”溫雪杳努力回想,莫不是他今日的古怪是因為她昨夜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
都說喝酒誤事, 果然如此!
這下輪到寧寶珠驚訝了,她看向一旁靜默不語、宛若雕塑的青年,“兄長昨日竟將那埋了兩年的酒挖出來了?”
寧寶珠嘖了聲,頗有幾分意味深長。將面前自己盤子裡僅剩的最後一個包子吞嚥入腹,她才不緊不慢繼續道:“對了,嫂子,還沒問你為何也喜歡白梅花啊?”
他神色懨懨,像是沒有在聽二人的交談。
溫雪杳點頭。
一旁的寧珩用筷子撥弄著盤子裡的清炒扁豆,圓滾滾的豆子一撥,在盤子裡來回打轉。
原本溫家最喜歡這些花花草草的可不是她,而是她的母親。路母優雅嫻靜,喜好養花種草,其中最喜歡的花便是冬日裡的白梅。
寧寶珠笑了聲,“只喜歡那梅花?”
溫雪杳誠實的搖了搖頭。
傲骨凌霜,不屈不折,淡雅聖潔。
“你不記得了?”
小聲道:“阿珩哥哥今日似乎心情不太好?”
他今日心情本就不佳,對於此事她自是脫不了干係。再加上他今日休沐結束要去上值,心情才會更不好吧。
小時候聽母親說得多了,便在心中對“白梅”留下了好印象。不過溫府並沒有種植梅花,溫相年輕時並不是懂賞風附月的男子。
寧寶珠:“嫂子說的是去江南之時吧?”
話落,面前青年黢黑的臉竟然有些許轉晴, 他僵硬的坐起身,背對著身後人道:“無妨, 你不記得就算了,也不是什麼要緊事。”
寧寶珠見氣氛不妙,主動岔開話題,將溫雪杳的注意力吸引過來,“嫂子,聽下人說昨夜你與兄長回來後,他帶你去賞白梅花了?”
寧寶珠坐在兩人對面,一邊咬著口中皮薄餡兒大的香菇包子,一邊暗中觀察兩人。
也?
溫雪杳稍頓,想到寧寶珠此言的緣由。對了,是昨日寧珩同他說過,他也喜歡白梅。
溫雪杳小心翼翼,顫唞著眼睫抬眸,“阿珩哥哥,是不是我昨夜喝了酒, 做了什麼事惹你不開心了?”
溫雪杳反應遲鈍地用餘光瞟了一旁的寧珩一眼,雖然不是第一次聽寧寶珠稱她“嫂子”,然而忽地從“雪杳妹妹”變成如今的稱呼,還是令她多少有些不習慣。
溫雪杳點了點頭,臉有些紅。
寧寶珠這話問的認真,故而溫雪杳也答得認真,“那梅花酒嚐起來不錯,我也很喜歡。”
其實要說她喜歡白梅的原因,還得從她的母親路氏談起。
寧珩掃她一眼,淡淡道:“既到了可以啟壇品嚐佳釀的時候,自然要挖上來。”
“那白梅開的如何?”寧寶珠一挑眉,“你喜歡麼?”
這讓她覺得,對方無論如何看,都依舊是一副對昨夜之事耿耿於懷的樣子。
溫雪杳攪弄著自己碗裡的粥,再看寧珩剩下多半沒吃的菜,嘴裡也沒了滋味。
目光又時不時看向屋外,似在估摸著時辰。
“自然是喜歡的。”
正當溫雪杳與寧寶珠有一搭沒有一搭的閒聊著江南的風土人情,寧珩忽地起身,玄色錦袍墜地。他目不斜視地彈平衣服上的褶皺,淡聲道:“時辰不早,我便先去皇城司了。”說完,他朝著二人略一頷首,便快步走出了院子。
溫雪杳的視線一路追著他,對方臉上不自然的神情分明不像是“算了”、“不要緊”,而是很在意!
因此,寧珩越是委曲求全不願與她計較,她心中的愧疚就越多一分。
今日休沐結束,是寧珩上值的日子。
這種愧疚的心情一直持續到幾人用早膳的時候。
是以,直到溫雪杳兩年多前乘船下江南去到路家,在路家院子裡見到那大片的白梅,才一發不可收拾地徹底愛上這一朵母親曾最愛的花。
溫雪杳應和著點了點頭,看來的確不是她的錯覺。
忍不住小聲嘀咕道:“也難怪連我給他布的菜都沒吃幾口。”
她還只是在家中淺酌了兩杯, 就喝出亂子惹出禍事,將人得罪了,這酒以後果然不能再喝。
思緒回到現在,溫雪杳簡而要之地答道:“小時候常聽母親提起時便對白梅頗有好感,後來初去我外祖家時恰好見到滿院子的白梅迎寒盛開,只一眼便喜歡上了。”
寧寶珠皺著眉頭,忽地想到什麼,嘴角一抽道:“或許是是吧。”
溫雪杳一直給寧珩佈菜,而後者卻只寥寥吃了幾口,看起來興致不高。
溫雪杳瞧了一眼他盤子裡堆成小山的菜,心沉了沉,與投來目光的寧寶珠對視一眼。
“嫂子,這你便誤會了,其實兄長他本就沒有用早膳的習慣。我今日見他與你同來已是意外,他方才能吃那些,想必也是因為是你夾給他的,才不想拂了你的好意。”
竟是這樣?溫雪杳眨了下眼,不解道:“他為何不喜用早膳,難道空著肚子一直捱到中午不會餓麼?”
寧寶珠搖了搖頭,“這我便不清楚了,只是兄長在皇城司任職一段時間後,便再沒用過早膳。”說到這兒,她抬頭瞧了溫雪杳一眼才繼續道:“嫂子這兩日應當也發現了,兄長他有些嗜睡,是以每日晨起便不早了,或許就是他每日貪睡想多睡會兒吧。”
兩人說到這兒,皆是忍不住會心一笑。
“不過嫂子也不必擔心,兄長上午在皇城司多半隻有審訊一事,下午才會外出辦事,想必一早晨也耗費不了多少體力,應是不會覺得餓的。”
溫雪杳問言腦海中靈光一閃,忽然想到了一招哄人的法子。
她看向寧寶珠:“他既省去早飯不用,但午飯總是要吃的吧?”
“那自然是要的,不過兄長一般趕不及回府吃,就在皇城司隨意吃些了事。”寧寶珠心領神會道:“不過嫂子若是有心,日後可以帶些府裡的膳食送去,總比兄長瞎對付來得強。”
溫雪杳正有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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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婚夜那日,寧珩晚上聽聞溫雪杳餓,是親手給她下廚的。
昨日既然是她害得他一夜不曾好睡,她今日怎麼說也得拿出點誠意來,親手給他做一頓午飯送去。
打好主意,溫雪杳便趁著小廚房今日出府採買前,特意囑咐了自己需要的食材。
等快到中午時,她便一頭扎進了小廚房裡。
早晨寧珩就未怎麼動筷,中午自然要給他備些飽腹的飯菜,肉自然是少不了的。
除了一些家常的小炒時蔬,溫雪杳還打算做一道拿手的小酥肉。
新鮮的豬肉處理好後放在案板上切成一指寬的長條,調好提味的麵漿後,她又打了兩顆雞蛋拌進去。濃稠的蛋液一攪開,連帶著麵漿都變得粘稠起來。
將肉條用麵漿均勻裹好,她便起鍋準備熱油。
等那一條條裹滿面漿的肉條依次滑進鍋中,金黃的油花瞬間將它淹沒,不一會兒,屋子裡就溢滿誘人的酥肉香。
溫雪杳嚐了一口,外酥裡嫩,唇齒留香。
她滿意地將這最後一道菜放進食盒中,步履輕快地踏上提前備好的馬車。
“姑爺瞧著夫人今日親手為他下廚還親自送去,必然會很歡喜的。”小暑道。
溫雪杳想,歡喜倒不敢奢望,只希望他能看在這頓飯的份兒上,莫要計較她昨夜的錯處,雖然她至今也不曉得自己是哪裡惹他不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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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司暗牢內。
寧珩神色寡淡的瞧著遠處被鎖鏈纏在木樁上的男子。
那人衣衫襤褸,破爛的布條活滿了汙血,身上潰爛的傷口都散發著一股刺鼻的惡臭。
抬頭看到寧珩的一瞬,男子當即求饒道:“世子,世子!小的知錯了,小的那天不該昏了頭,受人收買便將七皇子放入府內”
沒等他說完,寧珩便冷笑著打斷他的話,“還是太蠢,本官又豈會僅僅憑此事就將你抓來?若你只是我寧府的下人,犯了失察之責,我在府裡只隨意處置了你就是,又何需將你押來此處?”
“亦或是,你不是太蠢,而是這張嘴太硬?”寧珩斜眸朝他了眼,冷聲道:“竟將你關在這暗牢裡三日,都不曾想明白自己究竟犯了何事?”
“小的真不知啊.”
寧珩嗤笑一聲,斂起眸中的情緒,不耐地朝著另一側的寧十一撇去一眼。
後者領命,拿了火把將油鍋底下的柴火點燃。
熊熊火線包裹著刺鼻的煙味猛地躍起,炙烤在漆黑的鐵鍋下,鍋裡的熱油不多時便翻滾起來。
寧珩一手掩著口鼻,長眉凝起。一手握著鐵夾猛地一紮,鋒利的夾子尖端便刺透一塊帶血的生肉。他隨意地往那油鍋裡一丟,噼裡啪啦的油花當即四散炸開。
滿屋子血腥氣與燒焦的氣味混合,令人幾欲作嘔。
寧珩只瞧了一眼,便眯著眼偏開視線,漆黑莫測的眸子瞬時閃過一股自厭的情緒。
陰冷的男音穿透手掌,愈發沉悶,“再問你一遍,可想好了自己的罪行?”
被綁在架子上的男子腿一軟,登時掙扎地大叫起來,“寧珩!你這個瘋子,你要對我做什麼!你這不是拷問,你這是逼供,你這是嚴刑逼供!”
隨著他瘋狂地抖動,身上纏繞的鐵鏈碰撞,發出刺耳的聲響。
“還不說?”青年顯然失去耐性。
他忽地從那油鍋前的椅子上站起來,身量之高,足令人不敢仰視。
鐵夾尖端串著的肉早已墜入鍋裡變得焦黑,他一步一步靠近那架子上的男子,視線在他身上一掃,最後落在他握拳的手掌上。
下一秒,他握著那鐵夾往前一刺。
寂靜陰森的暗牢內霎時便響起男子慘烈的鬼哭狼嚎聲。
青年卻恍若未聞,只懶散地掀著一雙神色懨懨的眸,輕飄飄問:“最後一次問你,還不說?”
只見那男子死死咬著牙,面上卻露出猶豫,就在他猶豫的這短短一瞬,青年已經徹底失去耐性。
手中鐵夾鉗制著男子肥厚的手掌猛地按進冒著小泡的油鍋中。
伴隨著一股濃烈的焦臭味,男子只來得及嘶吼一聲,便翻著白眼暈了過去。
寧珩丟下手中的夾子,厭惡地別開臉,抬眸向旁掃了一眼,便有人迅速將油鍋撤開,緊接著一盆冷水兜頭便朝著那男子頭上潑去。
男子醒來,哭喪著連求饒都顧不上,便忙不迭道:“我說,我都說.”
“那日在我放七皇子入府後,的確有一男子又找上我,他他以我一家老小的性命還有我的身份作脅讓我潛入世子書房,讓我放了一封信和一塊牌子,旁的就再沒了!”
寧珩冷笑:“一封信一塊牌子就讓你如此緊張,口風咬得這般緊,想必你是知曉那物什,或是看過那封信了?”
男子猛地搖頭,“那信是用蠟油封死的,時間緊迫,我未曾敢看”
寧珩:“那便是你認出那牌子了?”
他嘖了聲,“那可不是尋常牌子,我寧府下人自是不會有這等見識,所以你究竟是誰的人,七皇子?”
話音剛落,青年又嗤笑一聲搖頭否認道:“不像。你在我寧府蟄伏多年,自然不會是他的爪牙,那便是他的人發現了你的身份,並威脅你將那兩樣東西藏在我的書房了。”
“所以你是二皇子的人?”
寧珩瞥了一眼那男子的反應,心中已有猜測,“最後一個問題,那日威脅你替他辦事的人,你可認得?”
男子猛地搖頭:“小的不敢騙世子,那人我的確不識得,他那日一身黑斗笠將面容遮得死死的,小的是一眼都未瞧到啊!”
男子被人押送走,寧十一問:“世子,是二皇子的人要害你?”
寧珩搖了搖頭,“應當不是,若是他同自己的人下命,自然用不得如此大費周折,連脅迫的手段都使上了,那人多半是想借刀殺人,借二皇子埋在寧府中的暗線陷害我一把。”
那日藏進寧珩書房內的牌子乃是能調動城內盛家軍的牌子,信件則是盛將軍的親筆書信。那牌子雖然是仿製的,可信件瞧著卻像是盛將軍的親筆。
如今皇城內除官家親指的錦衣衛外,還有三隊軍馬掌握在三家手中。
是以不論這信件內容如何,只消這兩物從他府上搜出來,加之他如今娶了溫家嫡女,而溫雪杳兄長溫長青手中還剛剛率領著三萬軍隊從邊關回來。
這些事加起來遞到官家面前,以其多疑的性子,便足矣扣他一頂大罪。
寧十一心裡還想著方才的男子,那人乃是寧府前院的二管事,在寧府近十載,乃是寧國公仍在府中時就有的老人。
寧十一:“世子,方才那人要如何處置?”
寧珩面無表情,平靜道:“處死就是。”
“可.”寧十一不免有些心軟,到底是寧府的老人,且那男子如今半殘,也算是得了懲罰,想必就算是歸家也活不了多久。
寧珩冷覷他一眼:“背主的東西罷了,十一,你同情他?”
寧十一猛地垂下腦袋,再不敢多話。
寧珩神色冷沉,兩人剛從地牢出來,迎面跑來的門衛便報道:“寧指揮使,您夫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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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杳。”從皇城司大殿走出來的青年一身靛藍色緊身長袍,面上勾著淺淡溫和的笑,一步步走向溫雪杳。
隨著他的靠近,一股厚重的檀香味兒撲鼻而來。
這味道比往日聞著更濃些,像是才剛薰染在身上,檀香之下是一股清冽的水汽,再看青年微溼的髮尾,溫雪杳猜測他方才應是沐浴過。
想必寧珩是極喜淨的人,否則也不會一天之內沐浴兩次。溫雪杳在心中暗暗記下他的喜好。
“你怎麼來了?”寧珩在她面前站定,視線落在她通紅的小臉上,伸手撫了撫,眉頭繼而狠狠一皺,“是不是凍壞了?”
溫雪杳搖了搖頭,從身後的小暑手中接過食盒,“給你送吃食來了。”
寧珩先是一怔,待反應過來後將她手中的食盒順勢接過,邊道:“這樣的事你以後命府上下人來就是了,不必你親自跑。”
溫雪杳不贊同:“這不一樣。”
“有何不同?”
“今日這些是我親手做的,我自然要親自給你送來,看你吃下原諒我了,我才能安心。”
親手所做?寧珩的心先是一跳,又猛地墜下,蹙眉道:“原諒?”
隨即他反應過來溫雪杳所說多半是昨夜之事,臉上飛快閃過一絲不自然的情緒,解釋道:“阿杳,你誤會了,昨夜的事我沒有生你的氣。”
“可你今天早晨一直沉著臉.”
寧珩自然無法將真正的原因道出,只好岔開話題。
他領著溫雪杳進了皇城司,未深入司內,而是將人領到自己在外院休息用的屋子。
青年將面前的食盒放在桌上,如玉的手扣在蓋子上緩緩一撥,舉手投足無不文雅矜貴。
蓋子掀開,油酥的肉味瞬間撲面而來。
寧珩手一頓,忽地想起方才行刑時將男子肥厚的手掌按入油鍋的場面。焦黃的爛肉活著血腥氣在油裡翻滾炸裂,噼啪作響。
如玉的手背上青筋暴出,胃裡一陣翻滾,那雙壓著蓋子的手猛地扣下。
只聽“咣噹”一聲響,溫雪杳對面的長椅被人帶翻在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