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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大婚

第二十四章 大婚

轉眼就到了十二月底, 這日,寧國公府嫡小姐寧寶珠給溫雪杳下了拜帖。

溫雪杳帶著小暑便出門了。

她最是苦夏,卻不怎麼畏寒, 是以初冬時節也沒有像其他小姐一般裹著厚厚的披風,只脖子上圍了一圈兔絨圍脖。

小暑覺得這幾個月來小姐的性子越發沉靜了,彷彿對什麼都提不起精神來似的。

若非今日下拜帖的是寧家女, 想必小姐也不會去赴約。

小暑坐在馬車上,朝著那靜坐在窗邊的少女看了眼。

依舊是粉雕玉琢面容溫軟,眉眼彎彎,唇角分明上揚帶著幾分笑意, 可小暑就是覺得, 她家小姐似乎一點兒也不開心。

察覺溫雪杳變化也不是一朝一夕,最初還是因為隔壁院子的四小姐又在府中生事, 險些在園子裡將三小姐推下水去。

誰料, 那日沒等四小姐像往常一樣故作柔弱惡人先告狀,倒是她家小姐見到老爺時, 便第一時間撲進對方懷裡, 哭著喚了聲“爹爹”。

自從溫雪杳的孃親離世,她離京下到江南後,一別兩年她都再未喚過溫相一聲爹爹。只畢恭畢敬地稱他為父親,尊敬有餘,到底少了幾分親密,顯得疏離。

身後,寧珩攥著帕子的手緊了緊,無奈跟上。

於是他挑了下眉,“待會兒你便知曉了。”

寧珩也跟著笑,嗯了聲,“你覺得這‘兔兒湯婆子’比之尋常的如何?”

不僅聽得溫相大怒,就連一旁最會使心眼兒的溫初雲都一時轉不過來腦子接不上話,硬生生就受下溫相的責罰。

寧珩嘆了口氣,心道他只是關心溫雪杳凍傷了身子,總不至於他連她兄長的醋也要吃。

還是溫長青先一步張開手臂,身著鎧甲的人肩膀是那樣的寬厚,手掌是那樣的溫厚有力。

因為於她而言,眼前的兄長不再是闊別幾年的人,而是前世與她隔了生死,此刻又活過來的人。

溫雪杳卻能臉不紅心不跳的哭得像是她已然被惡毒庶妹推下水,九死一生了一遭似的。

像待小孩子般,抱著她在空中轉了幾個圈,直等到溫雪杳眼前發暈,不得不求饒叫著:“哥哥,快放我下來。”

尤其是看到她那被風吹得通紅的雙頰,幾次伸手想要將她拽回來,可終是沒有忍心。

可想而知當日那一聲“爹爹”喚出口, 溫相的心都軟了,更遑論溫雪杳哭得梨花帶雨, 搶在溫初雲前頭訴了一回苦。

溫雪杳聞言也沒再追問,兩人又靜坐了一炷香的功夫,遠處漸漸傳來陣陣馬蹄聲。

長髮一絲不苟束於頭頂發冠,隨著縱馬顛簸,腦後墨髮飛揚。才剛及冠的青年,渾身上下散發著不同於其年紀的成熟。一身銀色鎧甲將偉岸的身姿包裹起來,前一刻還滿是冷然的臉,在斜眸觸及她的那一刻,卻陡然化作溫柔的潺潺溪流。

她亦步亦趨跟在寧十一身後上了停靠在遠處的寧府馬車。

溫雪杳瞧著眼前人,猜到那張帖子多半是寧珩借寧寶珠的名義下的。

馬車漸停,呼嘯的狂風將少女嬌嫩白皙的臉頰吹得通紅,可她卻仿若不覺般,抹了淚,便提起裙襬跳下馬車。

她忽地用力揮臂,朝著來人大聲喊道:“哥哥。”

寧珩讓出抱在手中的兔子,放到溫雪杳膝頭,“這小傢伙冬日裡倒是有了別的用途。”

溫雪杳看著那縱馬趕來,逐漸偏離隊伍的身影,冷風中的眼眶竟漸漸生出熱流。

遠處浩浩蕩蕩的軍隊游龍般向前蜿蜒,隔著疾風,她遠遠的便看到那為首的、高頭大馬上的挺拔身姿。

這點火氣寧珩還是受得,況且他知道,若是她待會兒見到那人,定是什麼埋怨都會煙消雲散了。

斜眉橫飛,那雙銳目遠眺望來,嘴邊蕩起的是與他一身鐵甲十分違和的寵溺笑容。

這一聲彷彿跨越了歲月,久久不能平息,就猶如溫雪杳此刻狂跳的心臟。

他知曉溫雪杳同其兄長最為親厚,可親眼所見,饒是數次告誡自己他們乃是兄妹,情深些也無妨,仍是止不住地攥緊了手心。

明明未被溫初雲推下水,而是躲開了去, 還將欲作惡的人推到在地,摔了一跤狗啃泥。

也是從那時起,小暑陡然發現,她家小姐似乎變了。

不是那種零散的,而是成群結隊、聲勢浩大的馬蹄聲響。

馬蹄聲響,窗外寒風冷冽,她卻顧及不得,只將小臉整個探出頭去。

後者被她呆傻的模樣逗笑,指節彎曲輕釦了下她的額頭,才道:“傻姑娘,還發什麼愣,掀開簾子瞧瞧。”

“還是那麼輕。”溫長青回憶著方才手中的重量,評價道。

上面果然坐著人,溫雪杳抬眸望了眼,溫聲喚了句:“阿珩哥哥。”

等到溫雪杳真的跳下馬車,見方才還在遠處的人此刻活生生站在她眼前,她嗓子像被堵住,踟躕半晌,反而說不出話,連腳下都似被定住一般,挪不開步子。

談話間,馬車已經緩緩駛出城門口,溫雪杳順著飛起的窗簾往外眺了眼,不解道:“阿珩哥哥今日特意‘騙’我出來,究竟是要帶我去何處?”

那沉穩的男子才穩穩停下腳步,將人放下。

溫雪杳抱緊兔子,“那自然是寧珩哥哥這個要好些。”

溫雪杳心下一動,愣愣看向寧珩。

少女特意將“騙”字咬得重了些,不見怪責,反而聽出幾分嗔怒的意味。

馬車很快到地,一主一僕才剛下馬車,就被早侯在一旁的寧十一攔了下來。

溫雪杳眨了眨眼,宛若提線木偶般,依照著耳邊的話語聲緩緩掀開簾子一角。

手中觸感又軟又暖,溫雪杳眸子裡染上笑,接話道:“莫不是阿珩哥哥將這兔兒代替了湯婆子,用來暖手了?”

溫雪杳才剛向前踏出半步,就被來人兜著腰將她抱起。

溫雪杳臉一紅,“怎麼會!”

距離兩人上次相別,已過去兩年之久,她早已從從前那個梳著雙丫髻的小姑娘長成了如今亭亭玉立的少女,怎還會與從前一樣。

溫長青沒再逗她,眼中神色漸濃,“阿杳,哥哥回來了。”

這一聲,直教溫雪杳鼻酸,先前強撐的情緒驟然繃斷,她猛地扎進兄長懷中。

那些不可言說的、積蓄已久的濃濃的思念,都化作兩行清淚,緩緩落下。

下頜的淚珠被佈滿老繭的大掌接住,刀槍不怕的將軍像是被兩滴熱淚灼傷般,連話音都帶著啞,“哭什麼。”

雖這般說著,他卻依舊耐心地幫妹妹拂去臉上的淚。

身後的小暑也跟著眼熱,好久都沒見小姐這般開心了。她小心瞥了眼寧珩,心道寧世子待她家小姐是真的好。

溫長青此行需得先率軍隊入郊外軍營整頓,再進宮面聖,一二來去想必得待到深夜,或是第二日才能歸家。

寧珩這一舉,卻是讓溫雪杳第一時間見到了兄長。

雖只是短短一敘,但心中也是暖的。

回城路上,溫雪杳才想起和被自己忽視許久的寧珩道謝:“阿珩哥哥,今日還要多謝你帶我出城提前見兄長一面。”

寧珩笑問:“現在不怪我今日將你‘騙’出來了?”

溫雪杳臉一紅,寧珩這般直白的逗她,反讓她接不上話。

寧珩悶聲一笑,“你兄長剛回京,近幾日怕是忙得脫不開身,想必就算是回家也無法久待,更多的可能是暫時要隨大軍駐紮在軍營內。我聽聞你與兄長感情深厚,想來你定是想要第一時間見上他一面的,便命人打聽了大軍的行程,特意帶你來城外見上 一見。”

溫雪杳心中一暖,她偏頭看著青年如玉的側臉,慶幸自己當初做了與前世截然不同的選擇,答應他嫁入寧國公府。

見她盯著他看,寧珩耳尖發燙,喉嚨一癢,壓抑的咳嗽迸發出聲。

這一聲聲,直聽得溫雪杳心驚肉跳,皺起眉頭。

“阿珩哥哥,你生病了?”

此前來時一路,寧珩都未說幾句話,且他有意遮掩,便沒讓溫雪杳聽出異常。

此刻見著少女眼中真切的關心,他心間一顫,有些後悔先前的強撐。

整個人一鬆,便顯出一股病態,他又咳了兩聲,“無礙,舊日咳疾罷了,每逢冬日便要有那麼幾日犯病,已是習慣了。”

溫雪杳心中更是愧疚,明明生著病,卻為了讓她能見上兄長一面,乘坐馬車趕了那麼遠的路陪她出城來,方才還在冷風中站了許久。

連她這個向來不怕冷的人都凍得直打哆嗦,被溫長青厲聲趕回馬車裡,他這個帶病之人豈不更糟?

且他生病,怎還穿的如此單薄,竟連一個披風都不著。

思及此,溫雪杳解下脖頸上的兔絨圍脖,當真脫下來等到要給對方戴時,臉上才浮現薄紅。

“阿珩哥哥,你要不要將這個圍上。”

寧珩全程注視著她的動作,心裡火燒一般,雖沒想著奪她的東西給自己取暖,卻又捨不得喊停,直到她真將那毛絨絨的圍脖摘下,捧在手心裡遞到他眼皮子底下。

他心尖癢得厲害,那沾染少女體溫的兔絨,瞧著就很暖。

他心中閃過一絲貪婪,但還是及時止住了。

他經年久處皇城司地牢,地牢潮溼、冷意刺骨,他早已習慣。不過是初冬的一點小風,還不至於讓他覺得冷。

更別說此刻心裡火燒一般的滾燙,他將少女手掌的兔絨拿起,又繞回對方纖細白皙的脖頸上。

啞聲道:“無妨,我不冷,你若是今日凍著了,溫長青才是真的饒不了我。”

溫雪杳沒信,擦過她頸間的手指分明冷似寒冰,他又怎會不冷?

溫軟的小手忽地攥住青年的指尖,秀氣的眉頭皺起,“胡說,你的手都凍僵了。”

修長的手指被溫軟包裹,青年難得一怔,半晌無奈笑道:“我是天生體寒。”

溫雪杳顯然不信。

寧珩又是一笑,語調溫和依舊,“當真沒騙你,成婚後你便知曉了。”

這話聽得人臉熱,她理解寧珩的意思,成婚後兩人長久的生活在一起朝夕相處,他今日所言的真假自然能得以驗證。

可就算她能理解,也不妨礙粉白的臉頰紅成熟透的蝦子。

溫雪杳別開眼,久久沒有出聲。

寧珩忍俊不禁,“害羞了?”

溫雪杳否認,“才沒有。”

“那你的臉怎麼這麼紅?”

溫雪杳瞪他,“自然是方才被風吹的。”這話也不是作假,她方才探頭出窗外,迎風看溫長青時,風的確有些大。

紅不紅她不清楚,但薄薄的麵皮現在仍有些發燙倒是真的,想來是有些吹傷了。

聞言,寧珩仔細將目光凝在她臉上,像是難以分辨,眉頭微微皺起。

忽地,他突然伸手握住了溫雪杳的下頜。

青年指尖冰涼,溫雪杳下意識縮了下脖子,正對上肅然的一雙深眸。

對方話音帶了幾分罕見的深沉嚴厲,“別動,我瞧瞧。”

“應應當沒事。”

寧珩眼中染上薄怒,氣她這般不愛惜自己的身子,說話的語氣也越發沉重,像是冬日裡寒霜能積出水來。

“你又知曉無事?”寧珩覷她一眼,“雪杳莫不是大夫,才知道如此多?”

溫雪杳自知理虧,也不敢再辯駁,微垂著眼配合對方打量。

良久,禁錮著她下頜的力道一鬆,青年將手抽回,卻是一眼都沒再瞧她,顯然是真的動了怒。

只對著馬車外的寧十一冷聲吩咐道:“入城後先不必去溫府,先去醫館。”

寧十一側臉回問:“世子你受傷了?”

“不是。”

寧十一沒有再問,心裡已經有了答案。

溫雪杳心尖一顫,眨了眨眼看向寧珩,見她對自己視若不見,伸出手扯了扯他的袖子,軟聲道:“阿珩哥哥。”

不過四個字,寧珩就敗下陣來,雖心中有氣,但還是淡淡嗯了一聲。

溫雪杳:“阿珩哥哥生氣啦?”

寧珩哼了一聲,“明知故問。”

溫雪杳頭一回發覺,寧珩居然會對她發脾氣。這樣的認知非但沒有讓她心裡發憷,反而愈發踏實,像是神祇走下神殿來到人間,忽地就變得有血有肉起來。

尤其是,對方生氣的原因還是因為關心她,氣她敷衍對待自己的身體。

溫雪杳揪著他的袖口沒松,輕輕晃了一下,“阿珩哥哥,你彆氣了,雪杳知錯了。”

寧珩側眸撩她一眼,淡聲問:“知錯了?”

溫雪杳小雞啄米似的點頭,並忙不迭地補充道:“我知道阿珩哥哥是關心我,瞧我自己明明吹著了臉,雙頰生疼,還要逞強說無事。”

寧珩挑出她話中的重點,眉頭皺得更緊,“很疼?”

溫雪杳點頭,這會兒在馬車裡回過味兒來,臉上絲絲密密的疼。她伸手想碰,被人先一步扣住手腕。

“別碰。”

溫雪杳一臉乖覺,果然不敢再碰。

馬車在一處醫館外停下,寧珩命寧十一買來藥膏,這才再次動身趕回溫府。

馬車上,寧珩捏著藥膏,抬眼朝溫雪杳一勾,“過來點,我給你上藥。”

溫雪杳一頓,手指捏緊袖口,小聲拒絕道:“我回府之後讓小暑給我塗就好。”

寧珩沒說話,只靜靜看她,直看得溫雪杳脊骨發麻敗下陣來,移動身子坐的離對方更近了些。

眼見對方指尖挖了一塊乳白色的藥膏湊近她,溫雪杳才知道怕,小聲道:“阿珩哥哥,你.你輕點。”

寧珩動作一僵,喉嚨隨之發緊。

他淡淡斂下眸子,修長的尾指抵住她的下頜,沾著藥膏的食指重新湊近。

“原來是怕疼。”

隨著胸腔裡震盪出的輕笑,一股冰涼軟糯的觸感落在臉頰,溫雪杳下意識閉上了眼,

殊不知,她這樣毫無防備的舉動更是方便了對方將濃稠幽深的目光肆意落在她臉上。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漆黑的眸子寸寸描摹過她的眉眼,如同最溫柔的愛撫。

直到寧珩退開,他竟將鑽進溫雪杳懷裡的兔子一把撈走放在了自己腿上。

邊道:“好了。”

馬車也剛好停在溫府門口。

寧珩抬了抬下頜,示意溫雪杳將那盒藥膏帶走,而他自己,雙手按著兔子欲撲向溫雪杳的躁動的身體。

溫雪杳拿起藥膏,忍不住又朝寧珩腿上看了眼,先前寧珩就說過要將這隻兔子送予她,那時兩人關係還不像如今這般熟絡,是以她並未答應。

可再不過不久她便要嫁入寧府,到時候這兔子不也是她的麼。

所以,她先養在身邊幾日,屆時嫁入寧府後再一併帶過去,應當也無妨?

思及此,溫雪杳指了指寧珩腿上明顯黏她、想同她走的小兔子,“阿珩哥哥,不然今天就讓我將兔兒帶回溫府吧。”

不知為何,寧珩握著兔子的手一緊,“不行。”

見溫雪杳面露疑惑,他平靜解釋道:“今日不行,這兔子有些嬌氣,只吃一種飼料,那飼料只有寧國公府有。”

溫雪杳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面露惋惜,“那好吧。”

“明日。”寧珩道:“明日我命十一將飼料與兔兒一同送到你府上。”

少女展顏一笑,“好。”

歡快的身影消失在馬車中,寧珩才鬆開兔子放到一旁。

甫一獲得自由,純白的小兔兒就蹬著後腿幾下跳到了角落裡,好似寧珩是什麼瘟神一般。

好可怕!他剛才拿刀抵著它,難道今晚要吃紅燒兔肉了?嗚嗚嗚嗚。

****

溫雪杳回府當夜,溫長青果然沒有回來,聽說官家讓他先去了郊外軍營,命他整頓好軍中士兵才能歸家。

溫長青回府已是三日之後的事。

雖然溫雪杳早已偷偷見過兄長,但聽他下午要回來,還是忍不住激動起來。

冬日天寒,最適宜吃一頓撥霞供。

但因為溫雪杳屬兔,又不喜食兔,所以溫府平素並沒有人會準備。

也就是溫長青回來,旁人才能沾上他的光。

溫相一聽溫雪杳下午命府中採買特意買了兔肉就猜到今夜是溫長青要回來。

他心裡發酸,可想到那久違的美味,又從酸變成了饞。

好容易等到晚上,守門的護院說大公子回來了,溫相著急忙慌迎出去,就只見到慣常跟著溫長青的小廝。

對方一臉為難,溫相氣得咬牙,“那混賬一回府不來拜見我這個爹爹,又跑去哪了?”

“回老爺,公子他先去三小姐那兒了,讓我代他向您問安。”

溫相一口氣憋在胸口,險些沒喘上來。

也罷,他堂堂溫相,還能同自己的一雙兒女置氣不成?

待到用晚膳的時辰,兄妹倆才言笑晏晏的一同走進廳堂。

溫相酸溜溜地抬首看了眼,還要端出家主的模樣,肅著臉讓兩人入座。

一看桌上的晚膳,溫長青就知道是溫雪杳特意準備的,除她以外,府裡無人會專門做撥霞供。

溫相雖然喜歡,但她清楚溫雪杳從不食兔肉,是以也不會在府裡吃。

熱騰騰的鍋子往上一端,爐膛內燃上木炭,不一會兒鍋中的水就沸騰起來。

新鮮的兔肉薄薄切成片,整齊碼在瓷白的盤子上,紅白相間,直教人食慾大開。

溫長青並沒有直接涮肉,而是挑了幾樣溫雪杳最愛吃的素菜放進去。

“兄長別光吃菜呀,這兔肉可是三姐今日特命小廚房為你採買的。”溫初雲正欲將那兔肉下鍋,卻被溫長青先一步壓住筷子。

“我妹妹的心意我自然知曉,就不牢四妹操心了。”一句話,便將溫初雲的殷勤堵上,“這鍋子煮了肉就沾了腥味,阿杳便不能吃了,還望父親體諒,最後再下兔肉。”

這話雖是朝著溫相說,可全程卻未看溫相一眼,只一雙眼盯著鍋中的菜,見煮熟了第一時間便撈起來夾到溫雪杳面前的盤中。

“這菜心此時吃最嫩,再煮就老了。”

說完,這才抬頭看向其餘兩人,“父親與四妹快吃啊,愣著作何。”

溫相訕訕,溫初雲更是不敢多言。

一頓飯吃下來,也只有那兄妹二人吃得笑逐顏開。另外兩人倒是如出一轍的食不知味,如同嚼蠟。

月色當空,溫長青送溫雪杳回院。

瞧他不僅沒有安置睡下的打算,好似還要出去。

溫雪杳眨了眨眼,“哥哥待會兒可是還要出去?”

溫長青挑了下眉,“寧珩同你說了?”

溫雪杳茫然搖了搖頭,關阿珩哥哥何事?

下一秒,便明白了。

“我約了寧世子吃酒。”

溫雪杳微睜大眼,沒成想當初勸寧珩莫要貪杯的措辭,如今居然一語成讖。

可以她兄長的酒量,豈是旁人能應付得來的。

溫雪杳忍不住道:“可阿珩哥哥不善飲酒”

“阿珩哥哥?”溫長青眯起眸子,忽而冷笑道:“寧珩那傢伙騙你如此喚他的?”

溫雪杳先是點了點頭,復又搖了搖頭,搖頭晃腦表達不清,乾脆解釋道:“是我也覺得一直叫他寧世子太過生疏,便隨著寧姐姐一同喚他阿珩哥哥了。”

溫長青聽後嗤了一聲。

寧寶珠那小丫頭何時同她兄長如此親密了?他倒是知道寧寶珠待寧珩十分敬重,可若是敬重不該是本本分分喚其‘兄長’麼?

思來想去,他都覺得這就是寧珩那傢伙對他妹妹設下的圈套。

然而溫雪杳與溫長青的想法顯然大相徑庭,原因無他,因為她從一開始便覺得寧珩待她只是出於承諾與責任,並無任何旖旎色彩。

“阿杳,你還未過門,倒先護上他了。”溫長青勾唇,“那看來今日這頓酒,我還非吃不成了。”

說罷,他便大步疾風往外走,邊回頭朝溫雪杳擺了擺手,“你就莫要擔心了,回去罷。”

溫雪杳追不上,自然也只能乖乖回去等。

這一等,就等到了天黑。

她和小暑提著燈籠急匆匆趕到院門外時,就見寧府的馬車還停在路邊。

溫雪杳以為溫長青還在寧府車上,是以便快步走了過去,馬車前寧十一不知去了何處,她只得敲了敲車身,輕聲道:“哥哥?”

馬車內應了一聲,聲音有些發悶,明顯是吃醉了酒。

溫雪杳心下一急,使了個眼色給身後的小暑,讓她隨時待命接溫長青下來,自己便先撩開簾子鑽了進去。

待一進去,看到懶散倚在一旁的青年,霎時愣住。

“阿珩哥哥?”她還以為方才應她的是兄長。

寧珩聽到動靜,緩緩掀開眼皮,看到來人後眸色清明些許,“雪杳。”

溫雪杳點了點頭,問他:“阿珩哥哥,我哥哥呢?”

寧珩後知後覺,“原來方才你是在叫你哥哥。”

溫雪杳啞然,就聽對方溫吞道:“已經讓十一和他身邊的小廝抬回府了。”

“抬?”溫雪杳臉上露出幾分驚恐,以她哥哥的酒量,居然得靠人抬,那得喝了多少啊。

溫雪杳有些不放心地看向眼前懶散闔上眼皮的人,“阿珩哥哥,你還好麼?”

“不太好。”寧珩直言,話落,面色又不免白了幾分,“你先前同我說的果然不假,你兄長酒量的確非比尋常。”

說完,寧珩便側身過去,微微蜷縮起身子,雙眉緊皺,看起來就是一副很難受的模樣。

溫長青大張旗鼓出門尋人吃酒,還將人吃成這般模樣,溫雪杳不可能對其不管不顧。

她見寧珩垂目,指節抵在眉頭揉捏,他的面板本就白,不一會兒那一小片就見了紅。

溫雪杳嘆了聲,走過去半蹲下來,接過寧珩的手代替他落在他的眉心,輕輕揉動。

青年緊皺的眉漸漸舒緩,“多謝。”

溫雪杳臉一燙,“阿珩哥哥不必言謝,若非我兄長,你也不會如此。”

寧珩沒有接話,只淡淡勾起唇角,

又揉了一會兒,溫雪杳指尖都有些困了,才問:“好些了麼?”

寧珩:“好些了。”

瞧他的模樣,倒是未見好轉,更像是為了不讓她擔心,才故意那麼說,溫雪杳心中更是愧疚。

不一會兒,折返回來的寧十一敲了敲馬車門,“世子,已經將溫公子送回去了。”

溫雪杳心中記掛著兄長,又囑咐了寧珩幾句回去後該如何解酒,便起身作別。

待人一下車,寧十一不解地探進頭,對上寧珩那雙清明的黑眸,“世子,溫小姐為何要交待你那麼多解酒的法子?”

世子明明滴酒未沾,不過是溫公子喝醉了,將酒水撒在了他身上啊.

溫雪杳一路小跑,等急匆匆趕到溫長青院子時,就聽下人說他已經睡下了。

她只能交待下人去煮瞭解酒湯,又備下熱水,以防他半夜醒來後要用。

等到第二日醒來,還沒等溫雪杳拾掇妥當去見溫長青,對方倒是先一步來了她的院子。

瞧他面色紅潤,倒是沒有半分酒醉後的難受,想起昨夜見到的那張蒼白的臉,溫雪杳霎時心中愧疚更甚。

溫長青找了凳子坐下,“不介意兄長今日同你一起吃早膳罷?”

溫雪杳命人又添了一副碗筷。

等兩人吃完落筷,她才認真看向兄長,“哥哥,你日後莫要再欺負阿珩哥哥了。”

溫長青稍頓,瞪大了眸,“我欺負他?阿杳,此話從何說起?”

“自然就是昨日,我分明同你說了他不似你那般擅飲酒,你卻還要將他灌成那樣。”

“我灌他?”溫長青沉了眉,“你聽誰胡說的。”

那傢伙昨日分明滴酒未沾,油鹽不進,談何他灌他酒了?

雖然他本意的確是將那黑心肝的人灌醉,可這不是沒成麼!

“我自然是親眼所見。”溫雪杳擲地有聲。

這下換成溫長青犯迷糊了,若他平日清醒定能琢磨出其中彎彎繞繞,可無奈大醉初醒,雖瞧著人模人樣,可腦袋裡卻是一團漿糊,亂得很。

是以,他聽溫雪杳如此信誓旦旦,不免對自己的記憶也產生了懷疑。

莫不是他昨日喝多了撒酒瘋,真將心中所想實施了?他逼迫寧珩喝酒了?不僅如此,還將他灌醉了?

溫長青長眉斜飛,臉上不見愧疚反生出幾分得意,“阿杳,那你昨日見他狀態如何,可還好?”

“自然不好,我昨日見他時渾身酒氣,人靠在馬車上都直不起身了。”稍頓,她察覺兄長面上的喜色,怒道:“哥哥,你怎得還笑?”

溫長青哈哈一笑,也不遮掩,“傻妹妹,他連哄帶騙讓你答應他嫁入寧國公府做他的正頭娘子,乃是他寧珩佔了天大的便宜,我教訓教訓他又何妨?”

“你莫要心軟被他騙了,你瞧他如今,早已過了弱冠之年,比你年長七歲,卻有幸將你迎進府,我身為你兄長,自然要為你討些公道回來。”

溫雪杳心中一軟,說不出怪責的話,小聲道:“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溫長青接話,“自然,他年長你那許多,我也不想他身子早早垮了,若不然,苦的不還是我妹妹?”

溫雪杳臉一紅。

什麼胡言亂語、虎狼之詞。當真是吃醉酒,醉得不輕。

****

正月初七,宜嫁娶。

近來,溫雪杳發現自己已經漸漸忘記了前世,此時回想,竟想不起前世這日,她與寧珩已無婚約在身,究竟又發生了何事。

只隱約記得後來,三月邊關戰事起,溫長青為她的事愁白了頭,身心俱疲,官家自然不願再將此等要事託付在他身上。

彼時似乎便是寧珩主動請纓,領兵出戰。

不過後來溫雪杳似乎記得他沒有回來。

但她也不確定,因為她前世對寧珩的關注太少,少到連他領兵出征的訊息都是一日兄長喝醉後同她說的。

溫雪杳沒有再想下去,一則是今日大喜之日實在不宜想前世那些令人傷心嘆惋的舊事。二則是,如今一切都隨著她要嫁給寧珩而發生了變化,她不會讓身邊人重蹈覆轍。

無論是溫家、兄長父親,亦或是寧珩與她。

小暑同幾個丫環一起,幫溫雪杳換上喜服。內穿紅娟裡衣,外套青色大袖衫配大紅霞帔,上面金絲走線,繡著幾朵栩栩如生的並蒂蓮。

一絲一線,全是溫雪杳親手所繡。

小暑扶著溫雪杳坐在鏡前,替她仔細上妝。

頭上擦了桂花油,梳成百合髻高高挽起。梳髮這樣的事若有家中長輩來做更好,無奈溫雪杳母親去得早,府中女眷稀少,也未有合適的長輩,便還是由為她梳妝慣了的小暑來。

怕小暑那丫頭多想,溫雪杳趁她梳頭時岔開話題,詢問起昨日的事。

上京城的習俗是迎親前日,出嫁女子家中親近之人要去夫家佈置新房,鋪設房奩器具之類的擺設,最後還要留一親信女眷守著新房。

“昨日誰留下了?”

說起這事兒,小暑就像被開啟話匣子般滔滔不絕起來,“昨日是小姐的姨母帶著小寒那些女使一塊過去的,本不想讓四小姐跟去,可她非要同去,最後捱了路姨母的一通罵,這才消停。”

路姨母乃是溫雪杳母親一母同胞的親姐姐,兩人從前關係親厚,是以在對方知曉自己妹妹乃是因溫相有了外室,氣得一病不起以至於含恨而終後,便同溫家斷了往來,準確說是同溫相斷了往來。

溫雪杳和溫長青也是路家的孩子,路姨母自然疼愛得緊。溫雪杳回母親江南的老家,住的便是路府。只可惜路家久居江南,前世溫雪杳出事時他們根本來不及搭救,就已成定局。

溫雪杳看著鏡中的少女微微出神,紅唇鳳冠,是她前世從不見過的自己。

妝發剛綰成,路姨母便推門進來,身後跟著報喜的小丫環,“三小姐,寧國公府迎親的人來了。”

溫雪杳聽罷,趕忙讓小暑替自己蓋上大紅喜蓋頭,便要起身迎出去。

路姨母笑得後仰,將著急忙慌的溫雪杳攔下,“傻丫頭,且有些時候呢,你急甚。”

說罷,她按著溫雪杳的雙肩將她往那榻上一壓,“你安心等著就是。”

溫雪杳臉臊了個紅,周圍丫環都一併笑起來。

她上一世又沒嫁過人,哪知曉這裡的門道,如今也是聽路姨母說什麼,她便做什麼是了。

丫環圍在屋裡,身旁坐著路姨母,眾人有說有笑,又等了一炷香的功夫,直等的溫雪杳脊背都有些僵了,才又見一從門外跑來的丫環喜笑顏開,朝屋內眾人說道:“人來了!大公子正堵著新姑爺做‘催妝詩’呢!”

溫雪杳的肩膀被人輕輕撞了下,路姨母的笑音隔著紅蓋頭在耳邊盪開,“我倒是聽說那寧國公府嫡子是個才貌雙全的,想必長青這一手催妝詩可難不倒他。”

方才進來的小丫環喘勻氣後接話道:“路姨母說的是,長青公子甫一提出作催妝詩一首,新姑爺便接上了話!那個文采灼灼.”

旁邊有丫環打趣,“新姑爺說得什麼,你也說來同我們聽聽。”

先前的小丫頭臉一紅,小聲道:“忘忘了。”

屋內一陣鬨笑。

“那咱新姑爺的面你可見著了?”

“見著了!見著了!”小丫環一聽這問,瞬間又來了勁兒,若讓她說這個,那她可不愁了!

“相貌如何?”

“身量如何?”

“比之咱們大公子,又何如?”

除了小暑,其餘一眾丫環都熱鬧得起勁。

小暑陪在溫雪杳身後,聽著她們嘰嘰喳喳地討論。

“我瞧著好看的緊!”那先頭的小丫環道。

“當真?”

“我還能騙你不成!”小丫環喜上眉梢,“新姑爺模樣就同那畫裡走出的人一樣,身量比咱們大公子還要高,只是不似大公子那般魁梧。”

旁邊當即有小丫環應和,“咱們大公子乃是在戰場上真刀實槍練出來的,京中的公子在魁梧這方面,自然比之不過。”

“瞧你這護短的模樣,莫不是你偷偷戀慕咱們大公子!”

話落,屋內又是一陣鬨笑。

這邊正笑著,那邊已到吉時。

便聽一聲高高唱和起的“開門迎親”,屋內丫環最後打點著幫溫雪杳整理好衣襬、蓋頭,便由路姨母扶著,將人帶出門去。

紅綠綵綢綰成同心結,一端已被人攥緊了。

大紅喜服,金冠高束。束在腰封裡的腰肢勁瘦,腰間玉帶勾勒出青年成熟挺拔的輪廓。

再往上,眉如遠山、鼻樑高挺,精雕玉琢的一張臉果真應了那句‘宛若畫中人’,一眾小丫頭不覺都看直了眼。

而溫雪杳眼前卻僅有一片明紅,除此之外她什麼都瞧不見。只聽周圍響起一陣高過一陣的鬧喝聲,隨即綵綢的一端出現在她眼前。

耳邊響起一道熟悉的、溫潤的、暗含喜色的聲音,“阿杳,牽好了。”

溫雪杳心中一定,攥緊那段紅綢。

伴隨著鑼鼓喧天、鞭炮齊鳴的聲響。

有人高唱道:“新娘子出門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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