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到約定的吃飯時間，顏起天已經帶著李妍提早等在包間裡。
自動旋轉的中式園藝圓桌上擺著涼拌牛肉，土雞燉海參盅，三文魚蔬菜沙拉，一小碗土豆泥，炙鵝肝麵包。前菜就如此豐盛。
服務生倒了兩杯溫熱的紅棗山藥汁放到兩人跟前。
“嚐嚐這個，你應該會喜歡。”顏起天將那碟擺盤精緻的炙鵝肝麵包從桌上拿下來。
剛入睡就被帶下來的李妍看起來還有點疲憊困頓，她沒從兩個小時的折騰中緩過神來。
顏起天也意識到自己那般索取近乎瘋狂，奈何分別太久，他是一點都控制不住。
“姐姐，這個山藥汁也好喝，暖胃。”見李妍沒動作，顏起天又湊過來，端著杯山藥汁要喂。
“……”李妍就著杯子喝了一口，舔了舔嘴，視線聚焦在對方臉上，開口聲音還是啞的。“顏起天，我發現你真的是……跟個狗似的。”
“我就是姐姐的狗啊。”顏起天笑得賤兮兮的樣子，又把湯盅拿到李妍跟前，“來，吃飽了再罵。”
李妍瞪他一眼。
客人沒到，她先吃了也不是個事，“等人到齊再吃吧。”
“先墊點，這是專門給你點的。”
顏起天夾起一塊海參餵過去，他就擔心李妍的小身板消耗過多，非得給人餵飽了安排周到了才安心。
這海參塞進李妍嘴裡，就這麼猝不及防又自然而然的被她接住，李妍嚼著鮮嫩的參肉，妥協，“好了好了，我自己來。”
剛好這時阿澤發來資訊，說有大客戶報貨晚了，他們臨時還要送一家，可能會晚一點點到，跟顏起天說了抱歉，說不好意思讓兩人等太晚了。
顏起天給阿澤回覆不著急，讓他們處理好生意再過來就好。
顏起天腦袋蹭在李妍肩上，按著手機，“姐姐，給我夾片牛肉。”
不容拒絕般先張了嘴，發出短促的“啊”聲，一副乖乖等著投餵的模樣。
李妍沒辦法，只能無奈又寵溺的照做。
……
比約定時間晚十分鐘，阿澤一家風風火火的趕到。
“師父！妍妍姐！”
還沒落座，三人嘴裡就不停地說著抱歉。
包廂裡雖然開了些冷氣，阿澤母親還是脫了外套掛上椅背，“那臨時報貨的老客戶啊，合作了很久的，也不知道今天怎麼報那麼晚，又急著補貨，於是決定先給他送過去了。這不，咱們好久不見難得聚一聚，還讓小天和大妹子等這麼久，實在不好意思啊！”
顏起天立即點頭回應，“沒關係的阿姨，在您家樓上住這麼久，知道晚上是你們最忙的時候。忙了一天，叔叔阿姨今晚一定要多吃點。”
服務生為阿澤父親拉開椅子，阿澤父親道謝，緩緩開口，“看小天多爭氣啊，阿澤就沒長進，早就說今天要出去吃飯，讓他提前先問問那客戶要今天的貨單先備好貨，結果他給忘了。”
阿澤剛接手店裡的活沒多久，屬實感到委屈，“我去，我還得揀貨打單對賬，我就一個人，能記住這麼多事啊。”
“怎麼不能？我年輕的時候也是這麼過來的，說你你就聽著，準沒錯的。”
阿澤憋著氣碎碎念，他就坐在李妍的下一順位，被李妍聽到，“天天就拿我跟你年輕時候比，你那時候跟我這會能一樣啊。”
李妍笑笑。
人齊，剛入座，服務生們就魚貫而入，主菜陸續被端上，冒著剛出鍋的香氣。
圓桌有點兒大，位置設計分散。來的時候，顏起天特地挪了位置挨著李妍一塊兒坐，其他人都坐的有點距離。
不得不說，五星酒店的服務生訓練有素，將每個人的茶酒水、湯盅、調味碟、前菜都準備好，有效杜絕了客人之間過於客氣的互相端茶倒水。
李妍轉過頭眨眨眼，“阿澤也辛苦了，趕緊先吃飯。”
還未動筷，又有主廚端著主菜進來，分到客人的桌前。
“歡迎各位光臨榮耀酒店雲頂觀賞晚宴，這份是今晚推薦菜式焗烤羊排，選用蒙古高羔羊排，提前醃製焗烤，搭配黑胡椒料，各位試試看，有不合口味的，可與我反饋。”
想是用餐時間晚，大夥都餓了，開始沉浸式地解決眼前的美食。
直到主廚推薦菜式上完，服務生們魚湧而出，包間裡終於只剩下自己人。
阿澤拿起毛巾擦了嘴，終於忍不住問道，“師父你最近上哪兒去了，人找不到，遊戲也不上，一回來就說要退租了。”
“最近去了一趟京城，處理我爸公司的事情。”顏起天靠著椅背，長指把著玻璃杯柱，只簡單交代道，“現在準備回公司上班，已經在那附近找了住所，以後應該很少來這邊了。這段時間頗受叔叔阿姨照顧，所以，想請叔叔阿姨和阿澤一塊兒吃個飯，以表謝意。”
“出門在外打拼都不容易，鄰里之間互相照顧是常情。”阿澤母親與丈夫對視一眼，眼中流露欣慰，面上笑著，“你看這孩子，擺這麼隆重的一頓飯，我還以為怎麼著了。”
“師父這頓飯看起來挺貴的。”阿澤知道跟顏起天估計是問不出來啥資訊，話頭轉向一邊的李妍，“妍妍姐，師父他是不是繼承千萬家產了。”
李妍失笑。
小說裡富二代都是繼承千萬家產，顏起天倒好，繼承的千萬負債。但顏起天有魄力，他在還債期間重新理清調整公司的房產開發和經營方案，開創行業新經營模式，不止還清了負債，在陳老闆的牽頭下，短期內在港完成三輪融資，自己身份也轉變成為債權人。
“這裡確實不便宜，小天破費了。”阿澤父親對顏起天一直都是高看一眼，第一面見著時就覺他不是平庸之人。阿澤父親舉起杯子，“來，我與你喝一個。”
“叔叔您別客氣，我受您和阿姨照顧多時，這杯我敬您。”顏起天也舉杯，話說得好聽，“既然來了，最重要的是吃好喝好，價格不必在意，其實公司每月有餐飲開銷能報賬，再說，上午打賞女主播還花了八萬呢，對吧姐姐。”顏起天調侃。
“嗯，他就這消費習慣。”李妍扶額，朝阿澤父親微笑道，“叔叔阿姨這菜合胃口麼。”
“哎喲這太合口味了妹子。”阿澤媽媽笑得合不攏嘴，雖然只見過一面，可她對李妍印象極好。阿澤媽媽朝阿澤的方向敲敲桌板，認真道，“你和嬌嬌多跟小天哥哥妍妍姐學習，以學習和事業為重，別整天抱著手機打打殺殺的。”
阿澤往嘴裡塞了塊魚肉，“知道了媽，沒有抱著手機了，嬌嬌最近軍訓呢，我這店裡不也忙麼。”
阿澤母親笑著解釋，“嬌嬌是阿澤女朋友，還在唸書呢。”
李妍困惑，“這會還要軍訓麼？”
“嗯，她們學校最近才開始。”阿澤聲音輕快，笑得卻不太真切，“嬌嬌還跟我抱怨最近都是大晴天，快把她曬成炭了。”
“上次小女娃還帶著阿澤以前的同學一塊到店裡找阿澤出去玩什麼劇本殺呢，這會都忙得很，哪有空啊。”說到兒子的女朋友，阿澤父親也有了話頭，也藉此敲打兒子，“現在不是上學那會兒了，該幹什麼自己心裡得有數。”
阿澤未作聲。
與女友不再同頻，很多事兒不再有交集，他說不出其中滋味，這是他最難平復的情緒。阿澤家裡中午開店，臨近下午最忙，偏偏女友喜歡睡到中午。好幾個週末，女朋友和同學一塊兒到店裡找阿澤出去，都是店裡正忙的時候，阿澤只能一次次拒絕，拒絕多了，女友漸漸地也不再到店裡找他。
顏起天看到阿澤抿唇。
他想起自己剛開始與身邊同學軌跡剝離的那段時間，並不想回覆資訊，也不想見他們，因為相處久了，就會越來越明顯的感覺自己與他們不再是一個世界的人。身世背景不再相近，身份也不一樣。
所以顏起天從決定離校開始，就徹底拒絕聯絡。
當一個人在暗無天日的小黑屋抽菸，賺錢度日的時候，顏起天承認，他曾懷念過讀書的時光，也幻想過再度回到校園的情景。
“也不是不讓你出去玩，以後總會有空的。”阿澤母親是過來人，只莞爾一笑，“真有心者，會和你調整頻率，等你有空的。”
顏起天詢問，“阿澤以後要接手這家菸酒行吧？”
“我跟他爸爸是這麼打算的。店裡一直招不到能夠放心託付的人。”阿澤母親眼弧微垂，“這事也問過阿澤的意見。”
阿澤父親面色凝重起來，拿著手裡的煙沉默把玩，一會又別到耳後，交疊著手臂。
“我不想看到多年之後，你想起自己今天的決定陷入後悔，怪我們沒有給你選擇的機會。”阿澤母親看向阿澤，“阿澤，今天在這裡的都是自己人，所以我想在這裡當著小天、你妍妍姐的面，再問你一次，你也問問你自己，你有什麼打算，無論你選擇回學校還是接手你老爸的店，我都會支援。”
包間裡緘默無聲，這是一次極其開明嚴肅又充滿壓力的談話，晚飯發展到這個階段，李妍站起來，給阿澤父母續上茶。
“我留在店裡。”阿澤很快做了回應。
顏起天微微頷首。
想來阿澤早已心中有了答案，而即使心中有答案，也不妨礙人有時候忍不住的幻想，如果當時做了另一種選擇，結局會怎樣。
阿澤父親站起來，沉聲道，“我出去抽根菸。”
阿澤欲言又止。
李妍望向他出門的背影，儘管微微駝著背，卻有如釋重負之感。
李妍給阿澤續上茶，笑著打趣，“男子漢大丈夫，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到底哦。”
“嗯。”阿澤捏緊茶杯，雙指微屈扣桌，“謝謝妍妍姐。”
……
後來阿澤父母先回店裡盤點，留阿澤在這裡多敘一會舊。父母不在，阿澤終於敞開了說出心中所想。
“我爸查出了肝癌，中晚期，醫生說預後樂觀的話還能有幾年時間吧。”
阿澤輕輕轉著茶杯，眼底有一些紅血絲。
“他們問我願不願意輟學在給家裡幹活的時候，沒有告訴我我爸的情況。我自己翻到的病情診斷報告，就在幾天前。既然他們不說，我也不問。”
顏起天攬過李妍，安靜聽著。
“我仔細想過了，我又不是塊讀書的料，讀的中專，出來隨便找個班上倒不如在家裡幹，還可以隨時照看我爸媽。而且家裡給的工資也比外邊多，挺自在，沒外邊壓抑啊。”阿澤笑著說。
“我真的很喜歡嬌嬌，但我感覺我跟她走不遠了。”阿澤提到女朋友，心中反而似有千斤重擔，說的很少，“只希望在此後有限的陪伴中珍惜她，好好對她。如果她有了更好的選擇，我就退出。”
李妍感覺到她手臂上顏起天的指腹微壓。
阿澤似乎很久沒有跟朋友聊這麼多心裡話，他今天格外高興，似乎對未來也有了清晰的打算。
顏起天開車將阿澤送回巷子，李妍坐在副駕。遠遠看到菸酒行的招牌亮著。
阿澤下車，謝過顏起天和李妍。站在巷子口點了根菸。“師父，妍妍姐，去店裡坐會麼。”
顏起天擺手回絕，鄭重的對阿澤道，“有事打給我。”
顏起天指的是阿澤父親用錢，就醫的事。
阿澤無奈的笑笑，點頭，揮手，目送顏起天的豪華SUV駛離長街。
……
長街兩旁的霓虹店鋪從車窗邊迅速掠過。
李妍似乎能夠感知到顏起天有些低靡的情緒，決定將其抽絲剝繭，清理乾淨。
“阿澤的事，或許你能有百分之一二十的感同身受……”
顏起天勾唇，他握住李妍的手，盯緊前方的路，“為什麼是百分之一二十？”
“你們都有不得不做的選擇，為了家裡而輟學，這點一模一樣，甚至看得出來你為他感到惋惜，因為你也有無法迴歸校園的遺憾。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也是你們相識後能夠迅速建立情誼的原因吧。”
顏起天緊了緊李妍的手，不置可否。
“這份遺憾到今天，應該結束了，對吧。”李妍問道。
“嗯。”顏起天簡短有力的回應，忽然轉變話題，“那姐姐今晚，可以不回家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