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她看著天完全黑下來,為了不讓玄鏡他們擔心,熙靈支撐著爬起來走下茶樓,每一步都如同走在針尖上,等回到玄府,便瞧見玄鏡和玄母焦急的臉。愧疚感又生起,飯也沒吃就回去睡覺,成為聖女,原來也不是她能奢望,甚至是去想一想的事。
院門又被人叩響,熙靈急忙去開,是江浪。
他看上去也不太好,神色平平。
熙靈去燒了一壺茶,回來時江浪坐在院子裡的石桌旁,她將茶端上去,倒了杯放在離他較近的位置,然後自己也坐下。
“江浪,我又做錯事情了,我該怎麼辦...”她捂住哭腫的雙眼,兩手肘抵在桌子上,聲音嗚咽。
江浪靠近了些,卻並不說什麼,他覺得現在的熙靈更需要自己靜一靜,但自己又擔心,因而來看望一番。
熙靈繼續說:“我害了長兄,害了崔芷蘭,若不是我非要去爭這個位置,也不會造成這一切吧。”
江浪仍然不應答,看著杯中氤氳的白氣上升,心裡也隱隱泛起疼痛。
“你也曾救過我不止一次,你對我的恩情尚且難以償還,又何況我如今已經是罪大惡極之人呢?”
江浪這才說話:“我於你的恩情,只是因為我曾經救過你嗎?如此的話,你全權當做是我舉手之勞就好。你並不欠我的了。”
他說的輕描淡寫,毫不在意。
“那我,能再請你幫我一個忙嗎?”
江浪嗯了一聲。
“在我繼任那日,還需要一位迎使在我身側,玄姑娘無法到場,我覺得你是最合適的人了。”
“歷來的規矩都是這樣,若是沒有迎使,那就是丟了作為聖女的顏面,也會...辜負長兄吧。所以你能做我的迎使嗎?”
江浪看著她,忽然一笑。熙靈立刻將手放下去,那雙紅腫的眼露出來盯著他,江浪收了笑容,裝作很嚴肅的模樣說:“既然你有此意,我定然成全你。”
兩人相視一笑,熙靈趴在桌子上側頭看著滿天星漢璀璨,真想變成一顆星星 啊,應當是無憂無慮,只需要在夜晚出現一直閃爍光芒就好。
繼位大典當日,楚玄城乃至鶴域的子民都來觀禮,誰也沒想到當初毫不起眼的暮家養女如今一躍成為天醫聖女,享受不盡的榮華。
天還沒有亮時,熙靈天聖閣梳妝,這是她第一次化妝,侍女為她畫眉,遞給她一張紅紙叫她用嘴唇抿...眉心用硃砂畫了紅紋梳著略微複雜的髮髻,穿著銀白色的華服,華服上白色的珍珠和玉石點綴,走起路來還有銀鈴玲的響聲。昔日留著的劉海如今被梳上去,露出眉梢的一顆紅痣。她端坐在銅鏡前,江浪懷裡一柄長劍,這樣靜靜的倚靠在門框上看著她。
“時辰到了嗎?”她問。
“還沒有,別急”他答。
望著銅鏡裡的自己,她根本想不到自己有一天會這樣好看,但莫名泛起悲傷,眼睛逐漸模糊了。她及時的抹去,花了妝容就不好了。
吉時已至,江浪護衛在她身邊,腰間掛著兩顆鈴鐺,走一步,響一路。
“暮氏女熙靈,天資卓越,才能出眾.......堪可繼承天醫聖女之位....步長階,承天聖之命牌!”禮官高聲喊道,隨即圍觀的群眾們更熱鬧了,紛紛討論起來。
而熙靈一步一步,走上長長的階梯,看著重點那塊懸浮著的命牌,步伐卻緩慢起來。江浪跟在身後,滿心滿眼都是她。還有五十步時,一陣馬嘶聲傳來。
“暮熙靈不堪為聖女!”青年騎在馬背上,群眾們很自然的給他開出一條路通行。他翻身下馬,手持寶劍,英姿勃發。
禮官笑著朝他說:“周將軍有何異議啊?”
他指著暮熙靈說:“她,乃巫太子之女,從前華溪郡主。”
一時間,四處譁然
熙靈並不轉身,靜靜的聽他說下去。
“巫太子被廢幽閉長門宮時,偷偷將她送出,託暮家撫養。誰知她身上有沒有魔獸毒素,巫術殘留的痕跡呢?妖女怎麼配成為聖女?本將已經向聖上請命,徹查暮家,鶴域,以及這個妖女。”
接著,他對群眾說:“十幾年前的巫太子作亂,草菅人命,舉國皆知,如今餘孽尚存,你們甘心讓她坐上那麼尊貴的位置嗎?”
群眾們頓時轉為憤怒,一個個喊著要誅殺妖女,長階上的熙靈這才轉過身。江浪拔出劍護在她身前。
周木臨瞬移來到兩人面前,很是不屑的說:
“江浪,你與妖女為伍,真是丟臉啊。”
江浪的劍都快要抵到他的脖子上,熙靈只是淡漠的看著他,也許這就是她的報應呢。周木臨又對熙靈說:“暮熙靈,德不配位,況且你無才無德,下賤卑鄙。”
熙靈並不生氣,反而問他:“既然你這麼不想讓我當成聖女,又為什麼要在秘境裡引導我?”
周木臨哈哈大笑,輕蔑的回答:“讓你離成功只有一步之遙,再將你拉下去,這樣不是會更好嗎?”
熙靈像是得到解放一樣,摘下頭上貴重的簪器,任由長髮披散。一步一步再走下去,背影落寞。
臺下的暮君然看著這戲劇的一幕,強壓著疼痛上去,要帶她回去,回鶴域,回暮家。
周木臨輕蔑的笑仍未散去,江浪拋了劍一把揪住他的衣領質問道:“她是無辜的,為什麼要這樣?”
然而周木臨的神情又充滿了不屑回答他:
“父債子償,天經地義,況且,她的兩個父親都是我的仇敵,叫我如何放過她?”
他輕易的掙脫開,對著一眾子民說:
“明日,便是征討鶴域,審判暮家之時。”
當夜,暮家兄妹回到暮府,叩了很多次門都沒有人來開,直到他說話時,才有一個膽小的看門婆子開門。
府內有些意外的安靜,像是知道了什麼一樣。
“我的兒,你可算是回來了。”暮夫人朝暮君然跑去,緊緊抱著他不鬆手。
“暮家,要完了!”
大門處,有鐵蹄聲,幾個士兵強行撞開了大門,一劍砍死了婆子,肆無忌憚的放火,殺人。
周木臨聽著裡面的慘叫聲,想起了那年周府也是如此,火光沖天,處處哀嚎。他慢慢的走進去,看著倒地的小廝和婢女的屍體,內心毫無波瀾,天突然下起雨,但很小,雨絲細細密密,感受不到。
孩童的哭啼傳來,士兵粗暴的捆住府裡的女眷和孩子。暮夫人,幾個姨娘,孩子都被整整齊齊的押著跪在大院的地上。他們哭著,嘴裡罵著,不死不休。
然而,卻始終沒有見那兩個兄妹和暮家家主。
周木臨看著他們,饒有趣味的接過一柄沾滿血的劍,粘稠的血滴落,血絲黏連。
“若是暮君然與暮熙靈不出,那麼本將每過一段時間就殺一個人,直到殺盡為止。”
“娘!”一個八九歲的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喊著,是他的母親三姨娘被斬殺。
不過才眨眼睛,周木臨又是一劍,這次是那個孩子。
“住手!”暮君然的聲音。
周木臨擦了擦劍上的血,說:“終於肯出來了呀,暮長公子。”
兄妹二人並肩同行,周木臨看著他們,眼睛裡是掩飾不住的嫌惡。
周木臨突然的一斬,暮夫人的人頭落地。暮君然伸出一臂,眼睛猛的睜大,嗓子發不出聲音。
熙靈怒道:“你怎的說話不算數,不是說好我們出來就不殺人了嗎?”
周木臨挑眉,說:“我說話做不做數,是我說的算。”
他大手一揮,幾個士兵將剩下的人都就地斬殺,哭嚎聲總算停了,周木臨心情看上去都舒暢許多。
“今日屠盡暮家,也難以洩恨,至於你們二人,就沒有他們那樣痛快的死法了。”
暮君然護在熙靈身前,他們二人躲藏在房頂,他命熙靈為他暫時壓制內力不平衡所導致的傷,因此,誤了兩人的性命,但現在,似乎不管當時如何,結果都是一樣。
周木臨命士兵端來一盆正燃著的炭火,鋪在地上,他對熙靈說:
“只要你肯走過這火炭路,我就放過你的兄長,如何?”
熙靈果然猶豫了,但她剛想踏出時,便被暮君然攔下低語道“不管你走不走,我們都會活不下去”
周木臨放肆的笑起來,嘲諷的說:
“熙靈啊熙靈,你的好兄長為你做了這麼多,你居然連為他拼一次的勇氣都沒有,我若是你,知道自己身世的時候就該立刻去死!”
此刻的他被仇恨所侵蝕,殺戮已經不能滿足他。
恍然,他又看上去無比心痛般,側過身子
“怎麼我就沒有這樣好的兄長。”
幾乎接近瘋狂般,發洩的用劍一下又一下的砍著暮夫人的屍身。暮君然哪怕此刻快要昏厥,也要堅持下去。
“來人,將他們關入大牢,將暮君然行三十六酷刑後再把他們關在一起。”
暮熙靈無比驚慌,她強行擋在暮君然身前,哀求道:“要用刑便對我用,他受不住的,求求你,放過他...求求你...”然而周木臨並不聽,眼前的女子對此刻的他而言,什麼也不是。
兩人被士兵蠻橫粗暴的帶走,周木臨環顧著四周的慘狀,卻沒有報仇的快感了,只剩下莫名的淒涼,回覆理智的他意識到,自己這樣和當初那群人沒有區別,可是他不想去用別的法子了,這樣的方式,才算一報還一報。
暮家滿門被殺的訊息穿到楚玄時,傳到玄家時,眾人皆是一陣沉默,玄鏡的哽咽聲打破了寧靜,“那是不是,熙靈也....”
眾人都不語,江浪轉過身,搖搖晃晃的回了自己的院子,宿醉一場,望著天上明月,卻再也見不到自己的明月了。
將軍府地牢。
暮君然才受過鞭刑就已經奄奄一息,行刑計程車兵直接將他丟到暮熙靈的牢房,這裡很陰暗,還有莫名的滴水聲,熙靈蜷縮在角落默默抽泣,看到一個渾身是血,呼吸沉悶的人時才擦了擦淚,抱著他用為他灌輸靈力,希望能讓他好受一點。
直到玉佩的靈力用盡了,他才看上去好了一點點,熙靈的銀白色華服有些髒汙了,她用還算乾淨的袖子擦拭著他臉上的血跡,不停的嗚咽著
“都是我的錯,若是我不說要去做什麼聖女,長兄也不會因此喪失內力,無法保護暮家...”
剛恢復一些的暮君然艱難的用手指擦去她的淚,搖搖頭用氣聲說:“為了你,我付出什麼也值得。”
陰暗的牢房突然有了點光亮,周木臨換了身衣服,端著蠟燭走進來。
他坐在乾淨的椅子上,看著兄妹二人,熙靈暫平復心情後對他說:
“若你想殺,殺我便是,怎麼殺都可以,但是我求你放過我兄長 。”
周木臨不耐的起身 走到兩人面前,將暮君然拽起來,他渾身的血腥氣,傷口還在不斷冒血。
“果真是一副好皮囊,可惜可惜,可惜太蠢了。為了一個妖女,失去力量,太不值得了。”
他手一送,暮君然摔在地上,骨裂的聲音響起。
“熙靈,活下去,為了我好好的....呃啊——”暮君然的話還沒說完,一柄劍已經刺入了他的身體。
“阿兄!”熙靈響徹牢房的聲音,撕心裂肺的哭喊著,她將暮君然緊緊護在懷裡,不斷說
“我錯了,都是我的錯,我到底要怎麼做才能救你們,啊——”她感受到內元裂開的痛苦,但好在還能撐下去。
暮君然用盡力氣對她說
“吾妹...熙靈...吾深愛之...別哭了.....”
熙靈的痛苦達到了極致,嘴裡不斷重複的說:“阿兄,我喜歡你啊,一直都,很喜歡,很喜歡.....”
一抹盈盈綠色從暮君然手裡飄出,他臉上掛著笑,像是終於聽到了想知道的答案 然後平靜的閉上了眼。
“君然——!阿兄——”熙靈的身體都在顫抖,那抹綠色鑽入她的心口,內元粉碎。意識逐漸消失之際,她看見了好多人,暮君然,玄鏡,江浪,還有不斷靠近他的那個人,他面帶驚恐,很想抱住她,但是似乎來不及了。
周木臨將她抱起,來到了一處黑暗的秘境,這裡除了無邊無際的黑暗,什麼也沒有,她將熙靈放在地上,然後等待她醒來。
周木臨聽到熙靈對暮君然說的最後那句話後,便似乎恢復了正常,他現在就這樣靜靜的守著她,等待她醒來。一個時辰後,熙靈捂著心口,劇烈的疼痛難以消除。周木臨見她要起來,又按住她,餵給她一枚藥丸。最後用著絕情的語氣說道:
“你便永遠待在這裡,承受無盡的黑暗吧,你不會死去,也不需要飲食,好好享受屬於你的刑罰吧,郡主。”他轉身離開,再也沒有什麼顧慮了。
熙靈忍著劇痛爬起來,嘶啞的聲音帶著顫音說:“阿臨,你等一下!”
周木臨腳步停頓,而後又加快速度。
“等一下...求求你....”
以後只有無盡的黑暗日日夜夜陪伴她,精神所受的折磨難易承受,內元粉碎,記憶逐漸消失,她忘記了一切,包括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