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順之殤後,先皇明順帝失蹤,至今下落不明,邊境屢受戎族騷擾,加上江南水患頻繁,水匪肆虐,祁家家主與沐家家主也戰死在那場水匪平亂中,整個息國滿目瘡痍,元氣大傷,根本經不起第二波戰爭,因而朝中關於和親之事眾口不一。
有主和派的大臣認為和親此舉可緩解息國目前的危機局面,然而也有主戰派認為戎族言而無信,結盟之說斷不可信,更何況悠悠大國何須女子和親來決斷。
先先皇膝下公主稀少,如今不過兩位,一位才尚及笄但已與樓三公子定親的十四公主蘇芷,另一位則是九公主蘇蕪。比起前者,後者已年過雙十年華卻仍未定親無疑是最好的人選,於是主和派的大臣們紛紛上書舉薦九公主和親,結局毫不意外都被蘇彧打了回來。
蘇蕪可是蘇彧唯一的胞妹,又豈會忍心讓她嫁去那麼遠且與息國有百年紛爭的戎族,這些大臣真的老糊塗了。
沈子衿坐在案前臨摹書楷,聽著侍女傳來的訊息。
如今她武功喪失,只能待在太子府哪兒也出不去,也只能聽聽朝中諸事,或者在屋內練練筆。
立春將近,距離蘇彧帶她出去的日子又近了一步。
她不會選擇與蘇彧成婚,既然他執意如此,那她便只有一條路可走。
沈子衿手下頓筆,看著宣紙上寫下的大字。
逃。
到了立春這一日,侍女們不過卯時便將她從榻上請出來,一番梳妝打扮後已近傍晚,馬車早已停在太子府門口。
尚是早春春寒料峭之時,沈子衿肩上披著紅色大氅,踩上木梯掀開簾子便要進去,然而在馬車內看見那道身影時怔了怔。
男子一身紫色錦衣,如墨般的長髮由一隻白玉簪子束在後腦勺,袖口半敞露出白皙的手腕,捧著書冊的手指纖長宛如白玉,聽見動靜抬眸望來。
他見她,目光微亮。
沈子衿腳步頓了幾秒才坦然自若地走進去,在離他不近不遠的地方坐下。
“衣裳可還合身?”
蘇彧擱下書,半支著下巴朝她看來。
沈子衿頷首,昨日便從侍女口中得知今日她穿的衣裳是蘇彧一月前便吩咐了尚衣局的人定製,絲綢柔軟細膩,穿著確實極為舒服,只是或許不太適合逃跑。
不過……她轉念一想,她早早便備好了衣裳,到時再換一身算了。
“果然還是紅色最襯阿衿你了,兩月後穿上嫁衣必然很美。”蘇彧狀似調侃感慨,話語卻極為堅定。
提起兩月後的婚事,沈子衿一噎,不願再在這件事情上做過多糾纏,順勢岔開了話題。
“我們這是要去哪裡?”
知她故意岔開話題,蘇彧並不惱,仍是那副平淡溫和的模樣。
“清潭江,你最喜歡的地方。”
曾經啊……
沈子衿微側了臉望著馬車外的風景,神色有些感慨,那裡倒確實是個值得懷念的地方。
不過半個時辰的時間,隊伍便浩浩蕩蕩地到了清潭江邊,江邊停泊著一艘長百尺的大船,氣勢恢宏磅礴,遠遠望去猶如一隻棲息在江岸的龐然大物。
順著從船上放下的長梯,一行人登上船,這才發現船上別有洞天,處處張燈結綵,華燈初上,明燈映月,江面倒映出朦朧稀碎的光影,青山半攏,如煙霞般隱在遠方。立處船頭還可清晰瞧見岸上萬家燈火映月映人的盛景。
美景盡收眼底,沈子衿眼眸微微睜大,迎著晚風深深撥出一口氣,盡掃心間鬱氣。
“好看嗎?”
蘇彧不知何時站在她身旁,低聲輕語道。
沈子衿重重點頭,自從沈家覆滅後她不曾再如此輕快地享受。
蘇彧凝望著她臉上難得浮現出的愜意神情,一雙琥珀色的眼眸輕顫,眼眸一如夜色般深邃濃稠,垂眸似是沉思了一陣方才抬頭輕彎了唇角。
沈子衿沉浸在美景中,絲毫沒有注意到他的神色。
“阿衿。”
身旁傳來低低的嗓音。
沈子衿側首望去,便見蘇彧眸色安靜地凝望著自已,她微怔,問道:“怎麼了?”
蘇彧欲言又止,少頃卻又失笑著搖頭,“我們之間許是很久都未曾好好說說話了,像如今這般安靜地待在一起彷彿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是啊,時間過得真快。”
沈子衿望著燈火輝煌的岸邊。
蘇彧望著她的眼眸中倒映著江水悠悠,燈火落入眼底猶如一簇火光,良久他才垂了眸子。
“若有……”
“若是……”
兩人異口同聲,對視一眼皆是一怔,沈子衿先道:“阿彧你想說什麼?”
蘇彧收了情緒,袖中骨節分明的手稍稍攥緊,白玉般溫潤的臉上閃過一絲掙扎,“我想問,若是有一天我做了你最不喜歡的事情,阿衿你會不永遠不理我嗎?”
沒想到對方會這麼問,沈子衿愣了愣,隨後失笑道:“為什麼……會這麼問?”
蘇彧眉眼半斂,良久卻是輕笑道:“沒什麼,只是問問,方才阿衿你想問什麼?”
沈子衿心頭有些怪異,知道他有事瞞著自已,見他不願說也不願過多糾結,自已方才想說的話此刻卻有些說不出口了,只搖搖頭道:“沒什麼。”
直到月上柳梢,夜色初上之時,沈子衿才扯了個謊,說自已有些腹痛想要去小解這才離開船頭。
她腳步坦然地艙內走去,身前的手心微微收緊,隱隱發汗,而蘇彧站在月色落滿的船頭,靜望著她的身影,目之所及是她纖細的背影,映著身後千山萬水。
良久,夜色中傳出一道幽幽嘆息。
“開始吧。”
然而等她換了一身輕便的衣裳出來時卻見船上悄無聲息,唯有月色靜靜,無任何聲響,雖說蘇彧此次遊湖並未帶多少人前來,但也並非是空無一人,如今的船上寂靜地仿若空城。
沈子衿攥緊了貼身的軟劍,雖然自婚事宣召開,蘇彧每日用的可以抑制她武功的薰香也斷了,然而她的武力並沒有回到最初。
“阿彧?”
她輕喚了一聲,卻無人回應。
船上靜悄悄地,安靜到她可以聽見岸上傳來載歌載舞的歡笑聲,正當她準備朝後方的艙門走去時,身後驟然傳來一陣錚錚的聲音。
沈子衿閃身一躲,一隻泛著冷光的箭矢破空襲來,直直射進了面前雕琢精緻的木質欄杆上。
緊接著,幾個黑衣人自船底艙底四面八方地出現,將她包圍在內。
這幾個黑衣人身形看著甚是魁梧,看著不像中原人,倒像是……戎族人?!
沈子衿心中生疑,不過情景顧不得讓她多想,迅速抬劍格擋住對面幾人的攻擊。
對面招式狠毒,招招要命,幾個來回下沈子衿已是有些吃力,最後一拳終究難敵四手,一時不慎左肩捱了一刀,脊背重重撞上身後的木板,喉中頓時湧上一股腥甜,唇角噙出一絲血跡。
“主子要活的還是死的?”
她聽見一人粗喘著嗓子問。
“主子說了這人是沈家唯一的人,必須斬草除根。”另一人回覆。
“可這人也是息國太子的妃嬪,若是能將她抓過去當人質,想必就憑息國太子對她的感情必定會對我們妥協。”
“這……”
他們的說話聲清晰入耳,沈子衿一下子便猜到這些人是誰,極有可能是左賢王的人,當年與蘇琮勾結陷害沈家,如今知曉她的身份便想斬草除根。
但是如今樁樁件件事情湊到一起讓她頭疼得很,像是籠罩著一團迷霧,她總覺得自已快要摸到迷霧的盡頭了,但如今不是細想的時候,她趁他們分神的時間截殺離自已最近的一人,隨後迅速往江裡縱身一躍。
船上傳來一陣驚呼。
江水寒冷刺骨,水眠悠悠,她憋著一股氣想往岸邊游去,卻江水將身體凍得發僵。
倏忽傳來一聲噗通的聲響,緊接著波光粼粼之間,一道模糊的身影朝她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