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芳閣。
已是深夜,屋內燃著燈,幽幽燭光勾勒出案前女子清瘦的身影。只聽門吱呀一聲響起,一道身影從外走入,掩了門朝案臺走去。
“娘娘。”
侍女抬頭間露出一張清秀的臉,兩隻小酒窩印在唇角兩側顯得格外可愛靈動,正是在琴芳閣當差的春熙。
“如何?”
案前人未抬額,聲線淡淡。
“長寧郡主是在落鎖時離開宮門的,離開時身旁只有先前從太子府帶出來的一個侍女。”
“從琴芳閣到宮門口不過幾里路,竟要到落鎖時才離開,她期間去見了什麼人嗎?”
魏青璃手持毛筆,在紙上勾勾畫畫。
“小太監來報,長寧郡主離開時去見了貴妃娘娘。”
“待了多久?”
“不過半個時辰。”
“兩人後來來一同去御花園賞了花,”春熙一面說著,一面小心翼翼地觀察魏青璃的神色,“娘娘,今日咱們計謀未能實現,可要下次……”
“近日都不要輕舉妄動了,若本宮所料不假,陸貴妃應當是聖上那邊的人,她已經猜到了我們的目的,否則今日也不會突然來我這裡做客。”
春熙吃了一驚,“娘娘的意思是,聖上還活……”
魏青璃筆下一頓,濃墨迅速暈染開來,停頓的時間多長,在宣紙上留下碩大的黑影,她一蹙眉,將宣紙揉成一團扔在地上。
紙團咕嚕嚕滾了幾下,最後停在春熙腳邊,侍女身影瑟縮一下,便聽案前之人嘲諷的聲音傳來:“這件事情想必陸行雲比我清楚的多。”
春熙垂首,不敢言語。
已然沒了作畫的念頭,魏青璃擱筆,淨了手再接過侍女呈上的帕子將手指間的水珠細細擦去。
“王薔呢?”
她問。
“王小姐她去御花園賞花了,奴婢派的人跟了一路,並未見異常。”
“諒她也不敢起別的心思。”
魏青璃一面塗抹著乳白色的手霜,一面神色淡淡,隱隱可見眼底的鄙夷。
春熙望著她纖白修長的手指,眼底流露出濃濃的讚歎,“娘娘的手可真好看,真不愧是息國第一美人。”
“第一美人?”魏青璃輕呵一聲,半是打量著自已的手掌,聞言唇角勾起一個淡淡自嘲的笑,眼瞼半垂,有些落寞,“美人玉骨,皮相而已,也不過是落花有意罷了。”
“娘娘……”春熙欲言又止。
“罷了罷了,這些事情以後不必再說了。”魏青璃收回手,連帶著臉上的表情如常。
“是,那娘娘,咱們下一步是……”
春熙接著試探性問道。
魏青璃半迷了眼,“明日隨本宮去一趟慈安宮。”
——
沈子衿回到太子府時,一道身影站在簷角下,夜色將他清瘦的身影勾勒,玉白的臉龐猶如月色般模糊朦朧。
她停住腳步,與他隔著不近不遠的距離,看著他從陰影處緩緩走出,唇角勾勒出清淺溫雅的笑。
“阿衿,你回來了。”
知曉蘇彧的心意後,她突然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了,輕抿了唇,遲疑了半晌,聽他出聲方才頷首應了句。
冬日離去,卻仍是春寒料峭之時,沈子衿見他髮梢上落了一層薄薄的霜,似是在這裡站了很久,終究還是沒忍心出聲詢問,“你……不冷嗎,在這裡站了這麼久?”
蘇彧眼眸微亮,宛若冰雪消融,含笑道:“不冷,我在這裡,便會想起很多曾經的事情,想著想著就不冷了。”
沈子衿唇角微抿,終究還是在心裡輕嘆了一聲,喊他進屋。
等到屋內燃起碳火驅散冰涼的寒意,沈子衿才覺得自已的身子漸漸回溫,她不過在外頭走了幾里路的馬車便冷得受不了更何況面前這人在寒風中站了一個鐘頭。
吩咐侍女去煮薑湯後,沈子衿回頭便見蘇彧站在珠簾前,一動不動地含笑望著她,見她注意到自已,微微挑眉。
“阿衿還是和以前一樣刀子嘴豆腐心呢。”
沈子衿垂眸,偏開了頭岔開話題,“……阿彧,你今日怎麼來了?”
蘇彧笑笑,“過些時日便是立春了,我想著立春那日帶你一同去遊湖可好?”
沈子衿微怔,這是蘇彧首次主動提出帶她出去玩,往日要麼不讓她出府,要麼派人跟在她身邊表面上是保護實則是監視她逃跑。
直到這時他才意識到自已已經許久未曾出去了,自然不會錯過這個機會,於是便點頭應下了。
蘇彧清雋的臉上浮起驚喜的笑容,眼眸深邃微微發亮,他笑說著,眼眸輕顫。
“我還以為……還以為你會生我的氣。”
沈子衿一時怔忡。
她,蘇彧,蘇蕪還有阿兄,他們四人可以算是從小玩到大的朋友,交情至深,所以會在他殺自已時認為他只是不知道自已身份,所以會在知道蘇彧將她關在這裡後,儘管生氣但她仍然不會與他翻臉,儘管她做了很多令人費解的事情,讓她意外的事情,她還是不想與他決裂,或許是因為蘇彧與蘇蕪是她在這世上與沈家唯一有聯絡,有牽絆的存在。
她不願將這最後一點念想掐滅。
可唯獨一事……
沈子衿垂眸沉默半晌,掌心相抵,終究還是開了口,“阿彧,成婚一事……”
話未出口,蘇彧便笑意微斂,眸子沉靜地望著她,“阿衿,你想說什麼?”
沈子衿抬眸直視他,“阿彧,我並非你的良配,世間有更好的女子與你相配……”
蘇彧俊秀的臉上笑意全無,眼眸深不見底令人心寒,臉龐半攏在陰影中,良久才聽他溫潤的嗓音響起,“可我們本該在一起不是麼?”
“不論是曾經或是你瞞著我在樓府的時候,亦或是現在,你都是我的妻不是麼?”
“阿衿莫非忘記了當年那道聖旨?”
他笑意雋然,沈子衿心間沒由來輕顫,瞬間便想起他說的是當年她以樓瑾的身份被冊封為四皇子妃時的事情。
“但當時你不是……”
沒有答應嗎?
蘇彧笑得溫柔,“我反悔了。”
“所以,阿衿,別想著離開我,我們早就註定了要在一起的。”
他的聲音清潤繾綣,低吟猶如春風,可卻讓她遍體生寒。
待侍女盛著薑湯進屋時,卻只見屋內只有一道身影。
“郡主,這薑湯……”
“……倒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