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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30年後的相遇

節哀,保重。這天深夜,手機放在一邊,他無法入睡,忽然手機上發出輕微的聲音,拿起來一看,發現就四個字。發現手機的地址顯示是上海。上海?這是誰呢?

第二天他收到了公司總部發來的一封函件,他得到上海去一趟。

似乎是知道要碰上的,他一走出車站,迎面就碰上了她——李婷。

她的臉他記得並不很清楚了,但是卻能由它聯想到往事,現在卻只有不安。它給他的印象就象是失去了開端的某種事物的後繼。過去的許多個日子裡,他腦海裡曾無數次想過她,但似乎都是個影子,一個清晰得閉上眼睛就可聞到氣息的影子。今天當她真的坐在自己對面時,他卻有點懷疑起來。

“今天怎麼會來這裡?”

“怎---麼?”他笑了笑,“我也不知道。”

他低著頭用勺子攪弄著杯裡的咖啡,大概沒有陌生人願和他說話,因為他總是被一種神經質的焦慮所包圍著,特別是當他把要說的幾句話講完後,老是想不出新的話頭,而自己卻總為雙方間這種短暫的沉默而顯得特別的不安。

“你說我剛才是不是挺傻的?”

“沒有哇。怎麼啦,你?”她似乎挺吃驚的。

“象你一眼就就能看出我不是上海人了吧?”

“哧——。”她笑了起來,“那有什麼。你比上海人要穿得整齊,你打了領帶,你看街上有幾個上海人打了領帶。”

他們間的話多了起來,尤其是他的。他這人就這樣,當他和生一點的人呆一會兒就象霜打的,而一旦和人家熟一點特別是久沒相逢的碰在一起,卻又滔滔不絕,象個孩子似的渴望傾訴。但突然間他有些失望,大概是費了這麼大的勁兒弄出來的笑料沒得到預料到的反應。

她用手輕輕的旋著杯子,咖啡在茶色的杯子裡晃盪沉浮著,她低著頭專注的盯著,好象很陶醉。露在外面白皙的脖頸一定吸引了不少的人。他顯得有些慌亂起來,忽然覺著坐這兒顯得極不協調。

“怎麼不說了?”

“說說你吧。”

“我?”她似乎有些驚詫,很快又恢復過來,“我有什麼好說的。”

“那,說說你身邊的人吧。”

“我身邊?誰啊。”

“李旺旺。”

“李旺旺?”

“你不知道吧,大學裡一個一直暗戀你的人。後來去了上海,我去過他家。”

“你調查過我?”她突然醒悟過來,惡狠狠的說。

“因為-----,我也曾和他一樣。我相信,這個班還有很多和我們一樣的人。”

他沒有再抬頭看他,而是低頭搖晃著杯裡的咖啡。

他至今還記得去旺旺家時的情形,車在一棟獨立的別墅前挺了下來,旺旺抓住他的一隻胳臂把他轉過身來,伸出一隻巨大的手掌指點眼前的景色,在一揮手之中包括了一座不大的凹型花園。穿過一條高高的走廊後進了屋,兩頭都是落地長窗,把這間屋子輕巧地嵌在這座房子當中。這些長窗都半開著。外面綠草彷彿要長到室內來似的。一陣輕風吹過屋裡,把窗簾輕微的鼓起來;然後輕輕拂過絳色地毯,留下一陣陰影有如風吹海面。

他在窗前準是站了好一會,傾聽窗簾鼓動的劈啪聲。

忽然砰然一聲,旺旺關上了後面的落地窗。

“想什麼呢?”

“我去了趟他家,不想再去了。”

“為什麼呢?”

“人和人差別太大了。”

沉默。

“你會跳舞嗎?”

“ 怎麼,要跳嗎 ?”

“我,我不會,只是這麼坐著——假如你會跳的話儘管去跳,真的,別管我。”

她別過臉去,半天沒有出聲。他象一個做了錯事的孩子,似乎知道自己錯了,卻不知道如何去做才好。

“抽菸嗎?”

他吃了一驚,不知什麼時候,她手裡拿著一根香菸,細長的煙夾在如蔥削般的手指間,沒等他回話似乎根本也無須他回話就已幽幽轉了過去,柔軟的脖頸配著始終挺立著的胸,全身的重量隨著不動聲色扭動著的腰肢巧妙的騰挪到了高高翹起的小腿上,在微微繚繞起的煙霧中,她的臉顯的越發朦朧而陌生。她的笑聲、她的姿勢、她的言談,剛才聽起來似乎都很自然,但一剎那間每一刻都變得越來越陌生,同時隨著煙霧逐漸膨脹,她周圍的空間就顯得越來越小,後來,她好像在煙霧瀰漫的空氣中坐在一個吱吱喳喳的木軸上不停地轉動。

多少年了!要旁人說,她也許真的比以前更動人了,但此刻他卻發現,她遠不如他曾經對她的想象——並不是由於她本人的過錯,而是由於他的想象超越了一切。他以一種創造性的熱情投入了這個幻夢,不斷地添枝加葉,用飄來的每一根絢麗的羽毛加以綴飾。再多的激情或活力都趕不上一個人陰悽悽的心裡所能集聚的情思。

但是今天在這裡,當他注視著她的時候,她一定看的出來,他在悄悄使自己努力的適應眼前的現實。

是的,他該平靜了,在這時也真的平靜了許多。

可不爭氣的是,真的當一個男人經過他們桌前向她發出邀請時,他即刻又恢復了那種可笑的緊張,還伴有一股久違了的令人心悸的心跳。只是在她站起來把手放在男人手心走向舞池時,他才一下子輕鬆了許多,大病初癒似的。

男人俯下身子時似乎看了他一眼。她的裙子在臀部有兩條很恰當的褶皺。

他趁勢呡了一口咖啡。

他想到外面去,在俏滿燈光的柔和的暮色中向東朝走過去,那裡好像有個公園,公園裡人此時不會多,一定有他期望的坐的地方。但每次他起身告辭,眼前那一幕都像紗布壓住他的喉結,讓人喘不過氣,結果就彷彿有繩子把他拉回到椅子上。

他只好越過攢動的人頭,看向燈光掩映的窗戶,它高踞在城市的上空,裡面變換的色彩一定給暮色蒼茫的街道上觀望的過客增添了一點神秘。同時他也可以看到她,一面在仰望一面在尋思。他既身在其中又身在其外。

男人很專注的看著她,她的眼卻偏著男人的目光,越過男人寬闊的肩膀,投向閃爍迷離的黑暗深處。腰肢向上扭動的曲線與臀部向下擺動的曲線結成了勾人心魄的交匯處,這是美麗的悖謬,悖謬的中心點放著一隻陌生男人的手。

“怎麼,跳好了嗎?”

不知什麼時候,她突然站在了他面前,她對他似乎抱歉的笑了笑,他也努力的笑了笑,好象該道歉的該是他。

“我還是想問一下,你從旺旺家出來後,有沒有想到點別的?”

“別的?”他低下頭。

一輪明月打在旺旺別墅的上面,使夜色跟燈光糅合在一起。明月依舊,而笑聲已經從幽靜的花園裡消失了。一股突然的空虛此刻好像從那些窗戶和巨大的門裡流出來,使他處於完全的孤立之中,再看旺旺,這時站在陽臺上,舉起一隻手做出正式的告別姿勢。

可是他的手卻沒舉起來,不知道是不是這裡還有他希望看到的還沒有看到。當他回到住處,坐在那裡緬懷那個古老的、未知的世界時,總在想自己是不是就這麼一走了就不再回來了,總覺著有什麼東西落下了似的。

今天,她這麼一問,他恍然明白過來,原來一直在想象自己能與她不期而遇時的驚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