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賴統領卻像是不肯輕易放過此事，繼續追問他道：“你將這把破弓帶進宮中作甚？”

葉半將方才進宮搜身時便已準備好的託詞，說出口道：“這把弓雖已破舊不堪，卻是我的心愛之物，聽聞宮中有能工巧匠可修補此弓，所以今日才將它帶進宮來。”

“宮中嚴禁攜帶兵器入內，你身為御前侍衛，竟敢明知故犯？！”

賴統領突然凶神惡煞的責問他。聽聞此言，葉半正欲張口辯解，老蔡與幾名平日裡與他交好的年長侍衛，卻在此時站了出來。

“賴統領，這小子初來乍到沒幾日，素來是個不成器的，您大人有大量，何必與他一般見識呢？”

老蔡頂著一張憨厚笑臉湊到賴統領跟前，悄悄塞給他一枚繡著金線的香袋。

“再說了，他沒帶弓箭在身上，只攜了一把破弓入內，也傷不了誰不是？哎，這袋子裡裝的可是上好的西域香草，珍貴無比，聽聞玉京裡的千金小姐們最近都喜歡這個氣味，我費了好一頓工夫才弄到了手呢。”

“……當真？”

賴統領舉止傲慢地從老蔡手裡接過香袋，放到鼻下一嗅，便將香袋揣入懷內。他重新望向葉半，言辭間已然和氣了不少。

“也罷，陛下此刻還在紫宸殿候著呢，你也別推諉了，趕緊隨我來吧！”

葉半看了一眼懷中錦盒，仍在猶豫，老蔡卻突然將錦盒從他那裡搶了過來，催促他道：“你快去吧，要是讓陛下等急了，咱們御臺軍侍衛都得吃不了兜著走。”

他對葉半使了個眼色，將錦盒攬進自己懷裡，像是在安撫他不必擔心。

葉半見狀，只好硬著頭皮隨那賴統領等人一道離開了侍衛所。

說起來，這女帝陛下到底是怎麼回事，好端端的突然召集他們這群御臺軍侍衛陪她蹴鞠？而且還專挑長相出眾的，她身邊不是已有杜郎官陪伴左右了嗎？

莫非是已經對那小郎官厭倦了……

葉半想到這裡，心中不由得對那小郎官生出一段憐惜之情，對那女帝的厭惡之情則更甚。

如此喜新厭舊，果然是個薄情寡義之人。這樣的一個女人，他實在不明白阿爹為什麼非要自己進宮伺候她！

葉半抬頭看了一眼天色，辰時就快到了。他暗自下了決心，無論如何也不能在聖上跟前露臉，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真讓那女昏君看中了自己，那他這下半輩子就徹底毀了。

更何況，他早已與杜郎官約定好今日辰時在御花園會面，他絕不能失信於“他”。

可那賴統領卻翩翩將葉半盯得死緊，彷彿在他眼中，葉半這張臉就是取悅女帝的關竅，就是他賴統領即將獲得的嘉獎。

不知不覺間，巍峨的紫宸殿已近在眼前。葉半剛回過神來，就見殿前的臺階上走下來一個端莊秀麗的淡紫色身影。

“婉屏姑娘。”賴統領抱拳道。依照宮階，御前大宮女的品級尤在他這個侍衛統領之上，因而他見到江婉屏後的態度十分恭順，與他方才在侍衛所的態度簡直判若兩人。

江婉屏從容地向他點了點頭，目光中暗露威嚴，在其餘侍衛身上匆匆一掃，說道：“陛下今日興致高昂，若你們伺候得好，陛下自會通報大長公主，保你們下半生榮華富貴享之不盡，就是加官進爵也不在話下，都聽明白了嗎？”

當今女帝瘋癲無狀喜怒無常，這幾名侍衛起先還對御前伺候之事不情不願，可如今聽見這話，他們卻一掃臉上陰霾，眼角眉梢間盡是喜悅之意。

雖說他們出身世家，可好處近在眼前，誰不願意加官進爵為家族增添光彩？

那賴統領更是堆了滿臉諂笑，忙不迭地提醒她道：“這幾人都由卑職精心挑選，望姑娘屆時也替卑職多多美言幾句。”

江婉屏笑而不露的“嗯”了一聲，應承他道：“陛下明白，這其中自然少不了賴統領的好處。”

說著，她正欲帶眾侍衛入內，卻像是突然又想起了什麼，轉身道：“對了，陛下最心愛的那枚繡球昨日忘在御花園裡了，你們誰願意去替陛下取回來？”

那幾名侍衛聽聞今日能得恩賞，都巴不得趕緊入殿內伺候，唯有葉半仍在苦惱該如何脫離眼下這局面。

“卑職去取！”他聽見江婉屏這後半句話，簡直如同大旱逢甘霖，恨不得立刻拔腿就跑。

“慢著，你留下！”

賴統領卻不願輕易放他離去。他只想著今日陛下越是高興，自己能得到的獎賞便越是豐厚，便對另一名身材略顯矮小的侍衛道：“你去——”

“還是卑職去吧！”

葉半得此大好良機，斬釘截鐵的打斷了賴統領的話，也不顧他臉上神色，抱拳後扭頭就向御花園奔去。

賴統領望著他急匆匆的背影，心中納罕：這小子從前性格最是老實聽話，今日他是吃錯了什麼藥？

*

葉半此刻已顧不上許多了，若不是這光天化日的，宮牆內處處有御臺軍侍衛和玄甲軍把守，他早就縱輕功立刻飛到御花園裡了。

可行至一半，他卻突然想起了一件極其關鍵的事——銀川此刻還在校武場的侍衛所裡，他已經應允好要將銀川帶來，總不能就這麼兩手空空的去見“他”吧！

葉半“嘖”了一聲，正欲掉頭，卻與拐角處的某人撞了個滿懷。那人悶頭直走，似乎根本沒有看路，如今被撞了卻也不護著自己，而是先護著懷裡的錦盒。

葉半定睛一看，這人臉上有一顆大痦子，不是別人，正是老蔡。

“老蔡，你方才不是與人交過班了嗎？怎麼此刻還在宮裡？”

老蔡卻連忙將他拉到了御道旁一處人跡罕至的宮牆下。

他謹慎小心的向四周巡視了幾眼，將手中錦盒重重塞回葉半懷裡，語氣既恐懼又惱怒：“你把這玩意兒帶進宮裡，教我怎麼安心交班，留下你一個人在宮中？”

葉半吃驚的問道：“老蔡，你識得此弓？”

老蔡牛哄哄的“哼”了一聲。

“別看我現在這樣，年輕時老子也曾在銀翼軍帳下應過幾日卯。雖未曾面見過秦大將軍，但他這把銀川我還是認得出來的……我記得，你小子的老爹如今在將軍府任管事之職，對吧？”

葉半愣愣的點了點頭。

“我說你小子，膽子也太大了！”

老蔡恨鐵不成鋼的指著他的鼻子，小聲罵道：“你偷什麼東西不好？連秦大將軍的愛弓也敢偷！況且你知道宮裡現在是什麼局勢，竟然在這個時候將這把銀川帶進宮裡……唉，方才侍衛所裡定還有其他人認出了這把弓！”

葉半想起今晨葉叔在將軍府對他說的那句話，語氣竟然與老蔡如出一轍。他雖然醉心於兵書武藝，對朝堂上的爭端從不感興趣，可如今身邊的人各個都這麼說，他也難免好奇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