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將軍府管家,從小看著少爺長大的葉威聽聞此話,卻狐疑的皺起了眉。
論起這世上最瞭解那孩子的人,他葉威若稱第二,恐怕連秦大將軍也不敢自稱第一。
那孩子從小與軍中漢子一同長大,早已將征戰沙場、收復北幽立為畢生夙願。
可大將軍卻不允許他接觸任何軍中之事,只將他關在府中逼他學習茶藝花道這些他絲毫不感興趣的玩意兒。
他的性子,偏與他那牛鼻子老爹一樣死犟。
他本就天賦秉異,不僅自學成才練就了一身好武藝,還偷偷鑽習兵書陣法,早已將葉威私藏的那些兵書倒背如流。
若說他會因為他老子要回來了便乖乖就範,葉威寧可相信瑾國人與赫納人能和和氣氣的坐在一起吃茶推牌。
“……罷了。今日你們無論如何也要看好少爺,不許他離府半步,否則等老爺回來了,自然有你們好果子吃。”
葉威思索了一番,向眾人命令道。
“是!”
房門的另一端,卻是散落一地的卷軸、書冊。
少年身上只著了一件素白的裡衣,歪七扭八的斜躺在床上,兩條大長腿放不下似的從床板上支稜出來,連鞋襪也未曾褪去。
他的臉被一本翻開的兵書覆蓋著,床簷上還掛著一件繡著飛鷹紋樣、湛藍色的侍衛袍服。
“不要……皮鞭、狼牙棒、蠟油……啊!!”
他嘴裡嘟囔著,猛地自夢中驚醒坐起,兵書滑落到大腿上,丰神俊朗的臉龐此刻卻掛著一排細密的汗珠。
“呼……原來只是夢啊……”
葉半掃了一眼屋子裡的熟悉景象,揉了揉眉心,這才鬆了口氣。
想起前些天那姓杜的小郎官與他說的種種“女帝陛下不為人知的私密”,他至今仍心有餘悸。
都怪她描繪得太過於形象具體了,害得葉半連做夢也會夢見那些恐怖情景。
……
洗漱完畢,少年立於銅鏡前,認真仔細的理了理胸前衣襟,正了正腰間革帶。
看著鏡中人一身藍色袍服、精神抖擻的模樣,他滿意的點了點頭,英俊無比的臉上露出了陽光般明朗的笑容。
目光落至身後不遠處,一把銀白色的長弓正靜靜的橫在武器架上。
這把弓看上去極為精巧,弓弦泛著淡淡銀色光輝,弓身如鷹翅般頎長,上面分佈的斑駁痕跡,彷彿還在訴說著它隨主人一同馳騁沙場時的昔日榮光。
葉半挑了挑眉,不假思索的便轉身執起銀弓。
“少爺,該起床吃早飯了。”
獨眼大漢立於房前敲了敲門,他手中的食盤上端放著一碗香噴噴的肉糜粥與幾碟精緻小菜,粗獷的國字臉上卻帶著慈母般的微笑。
見房內半晌無甚動靜,他心中立時升起一股與往常一樣不祥的預感。
獨眼大漢立刻推開房門,正好撞見葉半一隻腳跨在窗檻上,胳膊肘底下還夾著一塊長長的錦盒。
“少爺!!!”
獨眼大漢也顧不得手裡的早飯了,一個箭步立刻衝上去。
葉半挑唇一笑,身型靈巧得像一隻麻雀,腳下一蹬便從視窗飛了出去,獨眼大漢連他的衣角都沒能摸到就這樣被他在眼皮子底下溜了出去。
面對空空如也的房間,獨眼大漢連忙放下食盤,大手一揮。
“傳令下去,速速佈陣!”
“得令!”
院子裡的一眾大漢立即放下了手裡的針線活計,將軍府內的氣氛也從方才的寧靜祥和頓時變得嚴整肅穆起來。他們有的人拿著麻繩和鉤鎖埋伏在花圃和廊下,有的人把守著將軍府大門,還有幾個直接縱輕功飛到了屋簷上。
眾人動作嫻熟,反應迅速,彷彿這已經成為了將軍府內每天早晨操練的日常。
朝陽下,葉半光明正大的立在將軍府最高處的屋脊上,絲毫沒有躲藏之意。
他一手叉腰,一手抱著錦盒,威風凜凜的俯視著將軍府眾人。
“孫六爺,您如今都八十九高壽了,竟還如此身輕如燕,不愧是當年軍中人稱能日行千里的‘神行太保’。”
葉半的目光落到了與自己一樣站在高聳的屋簷上、一名白髮蒼蒼的老人身上。
孫老六摸了摸白鬚,顫巍巍的一笑:“少爺,您還是乖乖束手就擒吧。”
話畢,他縱輕功向葉半撲去,身型靈巧無比,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一點也不像個年事已高的老頭。
可葉半的輕功卻在他之上,一個旋身便躲開了孫六的飛撲,像風箏一樣輕飄飄地落到了另一處屋簷上。
突然,一枚鉤爪“嗖”的一聲從後方飛來,葉半倒也不忙著閃躲,而是眼睜睜看著那鉤爪牽著麻繩纏繞住了他的右腕。
“一、二、三——!!!”
埋伏在花圃裡的四名壯實大漢此時才站起身子,喊著口令一齊向下用力拉扯麻繩。
可葉半卻立在原地,任由他們如何發力也巋然不動,臉上的表情倒是十分輕鬆自在。
“讓開,我來!”
話音剛落,獨眼大漢走到那四名大漢身前,他挽起袖子,露出岩石般壯實無比的肌肉。
“福伯,早上好啊。”
葉半彬彬有禮的向來人打了聲招呼。
他見獨眼大漢用沙包一樣大的拳頭握住了麻繩一端,這才端正了神色與他開始比試力氣。
獨眼大漢抿緊嘴唇使出了吃奶的勁兒,棗紅色的臉先是漲成了紫色,隨後又轉變成了青色,額上筋絡暴起,豆大的汗珠顆顆滑落。
可葉半卻只是低頭挽著手臂,臉上帶著閒適的微笑。
像是玩夠了似的,他突然抬起手腕用力一扯,獨眼大漢便重心不穩的向前摔在地上,連同他手裡的麻繩也一起被葉半抽了回去。
“福伯天生神力,怪不得這將軍府內人人都傳頌你當年‘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英雄事蹟。”
葉半看著自己手腕上被麻繩勒出的印子,笑嘻嘻的讚歎道。
獨眼大漢卻擦了擦額上的汗漬:“媽的,真是個怪物。”
就在這時,一名小廝突然高聲嚷嚷著從將軍府門外跑了進來。
“大將軍……大將軍回來了!!!”
“什麼?!”
葉半聽見這話,嚇得險些從屋簷上掉下去。突然,一枚小石子冷不防地從他身後的視野盲區射來。
葉半雖反應迅捷,下意識的閃了閃身子,可由於方才的訊息過於令他震驚,還是讓那枚小石子擊中了他後肘穴位。
他只覺得手臂一酸,胳膊底下的錦盒險些滑落,那錦盒蓋子也隨之掀開了半寸,露出了裡面的銀色長弓。
葉半連忙用另一隻手將錦盒蓋上,換了邊胳膊小心翼翼的夾著它。
“你要將銀川帶去哪裡?”
一個沉著中略顯冷僻的聲音從廊下傳來,葉威推著木輪,慢悠悠的行了出來。
他表情冷峻,臉上不怒自威,葉半一瞧見他,便立刻收斂了臉上的得意神色。
“葉、葉叔……”
葉半嚥了咽口水,眼珠子仍不時向將軍府大門方向瞟去。見門外半天沒有動靜,他才意識到自己方才中了計。
“葉叔,你使詐!”
“兵不厭詐。”
葉威冷笑一聲,把玩著指間捏著的另一枚小石子再次問道:“這把銀川是老爺的珍愛之物,你要將它帶到哪兒去?”
葉半心虛的將手捂在錦盒蓋子上。
“阿爹既已將銀川送給了我,那它現在便是我的弓。我想帶它去哪裡,就去哪裡。”
葉威的目光他身上服飾停留了片刻,不禁又皺起了眉。
“怎麼,你又要入宮,去玩你那個侍衛過家家的遊戲?”
“不是遊戲!葉叔,你怎麼也和阿爹一樣……罷了!”
葉半捏緊了拳,眉宇間有了些許慍怒之色,將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葉威臉上的神色卻愈發陰沉:“人人都以為這把銀川老爺從不離身,你卻在此時將它帶進宮城,如今朝堂之上的局勢——”
“時辰不早了!”
葉半卻不以為然的打斷了他的話,抬頭望了眼天色。
“要是誤了侍衛所點卯可就糟了……對了福伯,今晚我想吃滷牛肉!”
他又朝獨眼大漢朗笑著揮了揮手,便縱身一躍消失在了屋頂上。
獨眼大漢卻懦懦的望向坐在木輪椅上的人,不知如何是好。
“葉管家,老爺就快回京了,要是讓他知道少爺這些日子不僅沒有乖乖在府上學習茶藝花道,反而偷偷溜進宮裡混了個御前侍衛的差事,定會將這將軍府的房梁都給掀了……”
葉威嘆了口氣,無奈的搖了搖頭。
他當然知道這個後果,可就憑少爺的身手,誰又能奈何得了他?
不過,比起秦大將軍知道此事後的暴怒,他更擔憂的是……為何少爺會突然要將銀川帶入宮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