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啟在警察局關了幾天,放出來後,滿身怨氣,卻不敢再對宋芝華動手。
只是看見楊靜黎總是目露兇光,嚇得小姑娘連門都不太敢出。
陳齋帶著宋芝華回來那天,她也只敢遠遠看幾眼,就竄進家裡。
女人氣色看起來好了很多,沒那麼憔悴了。
過了半個月,風波才算過去。
陳齋雖然早出晚歸,但幾乎都是住家裡。後來楊靜黎才知道他那天之所以回來得那麼及時,是對門張姨給他打電話報的信。
周萍讓杜培找關係,把楊靜黎送進了縣城裡的一所初中,青藤中學。
快開學那幾天,周萍帶著她上街買了幾身衣服,之前那些都太幼稚也太小了。
八月二十六號,楊靜黎揹著新書包坐著杜培的計程車去學校,一路上週萍都在教她認路,說以後都是她自己走路上學,自己沒時間接送她。
周萍也真的像她所說那樣,之後無論颳風下雨都沒出現過。
青藤中學有軍訓,不過時間短,只軍訓一個周,初一的新生頂著大太陽站在操場上站軍姿的時候,總能看見那些初二初三的學生趴在圍欄上觀看。
時不時他們還會嘲笑幾聲,“這屆新生也太矮了吧!”
“你別說還真是,我那天一進來還以為重返幼兒園了呢!”
“操,還是你有梗,哈哈哈哈!”
他們的笑聲太過張狂,引得教官老師頻頻回頭,但又因為是課間,也不好說什麼。
人群中,楊靜黎一眼就看到了陳齋,他沒有笑,臉上是一貫的深沉冰冷。
在少年即將側目的瞬間,她趕緊移開視線。
“行了,走吧。”一群人帶著笑意浩蕩而去。
陳齋今年初三,他的成績不好,平時在學校的時間比在家裡還少。
學校公告欄上總會有他的名字,不是處罰就是警告,可他從來不在乎。
楊靜黎雖然害怕陳齋,但她卻很喜歡宋芝華,平時趁著家裡沒人總偷摸著去找她說話。
軍訓完那個周,她黑了一圈,整個人看起來瘦巴巴的,原本還有點肉的臉也變得尖起來,像沒長開就乾癟了的桃子,全然沒了剛來的時候白白淨淨的樣子。
周萍偶爾看見她,也會皺眉。不過也不怎麼管,頂多是偶爾塞點錢給她,讓她自己去買點好吃的。
可她哪裡捨得。
於是乎陳齋買給宋芝華的牛奶營養品有一小半都進了她的肚子。
日子就這麼一天天的也還算過得去。
杜培對她們母女倆還不錯,也沒有吝嗇過,只是家裡的存摺銀行卡總是避著周萍放,這讓周萍有些膈應。
剛開始還沒什麼,時間長了,周萍就渾身不得勁。
杜培開計程車,遇到的人多,女的更多,所以她總是不放心,小吵小鬧不斷。
周萍所在的服裝店生意越來越好,經常忙到大晚上才回家,杜培有一次恰巧路過想順便接她,誰知道正好看見她拿著一件外套在給一個男人試穿,杜培火氣上來,當天晚上就動了手。
楊靜黎把自己鎖在房間裡,只聽見客廳一陣一陣的哭叫聲。
“你他媽帶著個拖油瓶,老子都沒嫌棄,你倒好,敢揹著老子偷人,不想活了是吧!”
“你哪隻眼睛看見我偷人了,抓賊見髒,捉姦見床,少冤枉我,倒是你,沒少跟那些臭女人眉來眼去,我說什麼了!”
“不承認,還不承認!行,打不死你。”
周萍哭喊著,罵得很難聽。
...
第二天她沒去上班,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盯著楊靜黎,眼裡滿是恨意。
隨手扔了點錢在地上,打發乞丐一樣,拉過被子蒙上了頭。
楊靜黎撿起地上的錢,輕輕關上門,離開。
就好像這樣的場景出現過無數遍一般。
在樓下遇到正在開腳踏車鎖的陳齋,她快速低著頭走過去。
好在陳齋也沒有理她。
自顧自騎上車揚長而去。
十月以後,多雨,天逐漸轉涼,學校兩旁的林蔭路滿樹焦黃,伴隨著雷陣雨,樹葉落了一地。
楊靜黎裹緊身上的校服外套,依舊冷得瑟瑟發抖。
身後保安大叔拿著大串鑰匙挨個教室檢查,整棟教學樓的的人幾乎都走完了,只有她獨自站在冷風中,望著沒有一點兒要停的雨發呆。
“小同學,天晚,打電話讓家裡人來接你啊!”
“已經打過了。”沒有人接,周萍大半個月沒管過她了。
“行,那回去的時候自己小心點!”
“好。”
保安大叔撐著大傘快步離開,又只剩她一個人。
飄風雨,斜著灑進走廊,穿堂風一陣陣的。
她只好往廁所走,至少那裡避風。
“喂,陳齋,你那裡還有沒有貨,八年級那邊的需求量大。”林宇初二的,平時就喜歡跟著他們這幫初三的瞎混。
“沒有。”打火機的聲音響起,幾縷白煙飄向空中。
“行吧,讓他們在等幾天。齋哥,有貨了記得第一時間給我啊!”
“嗯”
佟錫林搭著陳齋的肩膀,接過他手裡的煙,吸了一口,又傳給身後的於鵬。
很快一支菸到底。
幾人推搡著從男廁所出來,“操,怎麼還沒停。老子最煩下雨天。”
初一這邊查不嚴,所以他們平時賣煙給初二,初三的人都是在這裡。
“欸,你們有沒有聽見什麼聲音?”
“別他媽疑神疑鬼的。”於鵬敲了一下林宇的頭,往陳齋身邊挪了幾步。
“真的,女廁所裡,你仔細聽。”
“啊——”
“操,你他媽瞎叫喚什麼!”三個人不約而同的靠緊陳齋。
誰不回家,躲在廁所裡哭,嚇死人。
“齋哥,咱走吧。”
“對對對,趕緊走,聽說初一這邊不乾淨,鬧鬼啊!”
陳齋只覺得這聲音耳熟。
一把傘,硬生生擠了四個人,“滾蛋,各自打傘各回各家。”
出了校門,陳齋一腳踢開幾人,走進了保安室。
“咦,這個小姑娘怎麼還不出來。”
“什麼小姑娘?”
“就初一那邊...”話沒說完,陳齋已經拿著傘又折回去了。
楊靜黎從廁所裡出來,看著有些昏暗的身後,滿腦子都是他們說的鬼啊怪啊的。
抱著書包埋頭就跑。
陳齋回來看到一團小小的身影縮在走廊角落,不禁皺眉頭。
這要是等雨停,只怕是要等一個晚上。
“過來。”
清冽的聲音在頭頂響起,楊靜黎抬頭,映入眼簾的是少年認真且嚴肅的臉,單手插著褲兜,站在臺階下,他又回來了。
小姑娘哭得雙眼通紅,溼漉漉的大眼睛盯著他,沒有動作。
陳齋再次開口,語氣夾雜著些許不耐煩,命令般地說,“讓你過來,沒聽見?”
楊靜黎自然不想跟他一道走,可轉頭看見傾盆而下的大雨,還是起身鑽進了他的傘裡。
少年身上有股淡淡的菸草味混雜著清新的薄荷香,似有若無的竄進她的鼻子裡,說不出好聞還是不好聞。
“哭鼻子了?”
“沒有,是...是雨...”
“哦~”少年眉頭輕挑,明顯不信。
“就是雨!”
死鴨子嘴硬,“我知道,雨嘛,是挺大的。”
“嗯”
兩人中間隔得遠,起碼還能塞下一個瘦子,得虧他這把傘夠大,不然照楊靜黎這個躲法,這傘也是白撐。
“楊靜黎,我是會吃人還是怎麼著?你離那麼遠幹什麼,嗯?”
小姑娘抱緊了懷裡的書包,低著頭,往他身邊挪了一小步,真真兒的是一小步。
陳齋心裡切了一聲,沒再說話,小屁孩兒還挺矯情。
明明是一頂傘下的兩個人,卻給人一種隔了十萬八千里的感覺。
路燈下,光滑的傘面反光,傾斜著,少年的肩頭溼了大半。
“那個...謝謝你...我從這兒回去就行。”
離居民樓還有一小段距離,不過雨不似剛才那樣大了,楊靜黎停下腳步,仍舊低著頭,看腳尖。
陳齋把傘塞進她手裡,“蠢貨,下次出門記得看天氣預報。老子今天有事不回家,傘借給你。”
“那你...”
她沒說完,少年已經跑進了雨裡,就像突然出現那樣,突然消失。
手裡他握過的傘柄還是溫熱的。
到家正好七點過,比平時晚將近一個小時。
外面靠著兩把傘,一把花傘,一把大黑傘,那是楊靜黎沒再家裡看到過的很洋氣的一把傘。
她把陳齋的傘放在他家門口,拿著鑰匙開門。
進門便僵在原地。
房間裡的聲音太過清晰刺耳,不是周萍的,她這個點還在服裝店。
緊鎖的房門,咯吱咯吱作響的床架,欲蓋彌彰。
大約一個小時以後,隔壁房間安靜下來。
開門,關門,女人踩著高跟鞋噠噠噠的遠去。
杜培坐在客廳裡抽菸,煙霧繚繞間,他還不太清明的眼睛看向了雜物間。
隨即敲門聲響起。
楊靜黎左手裡捏著他給的錢,耳邊迴響著杜培的聲音,“小雜種,這事兒你要是敢告訴你媽,我就讓她扔了你。”
右手藏著的辣椒水噴霧被她塞進衣袖。
杜培上下打量了一眼渾身沒二兩肉的人,看她木楞楞的點頭,這才滿意的回房間,砰的一聲把門關上。
晚上,周萍回來,他已經把家裡收拾好,看不出一點痕跡。
每逢週末,楊靜黎總會去周萍上班的服裝店給她看店。
周萍裹著大棉衣坐在電暖爐旁邊,看著賣力給客人介紹衣服的小姑娘,有些恍惚。
從前的日子多好啊,楊順澤是個有本事的,家裡從來不缺錢。
對楊靜黎那更是好得沒話說,掌上明珠一般,磕了碰了都要大發雷霆的。
客人提著衣服滿意的離開,楊靜黎把錢放進她手裡,“哭什麼?”
“死丫頭,都怨你。”
楊靜黎知道她在說什麼,沒有反駁,默默走到桌邊開始寫作業。
良久,周萍再次開口,“你恨我嗎?”
她只是搖頭,頓住的筆尖重新再本子上發出摩擦聲。
“要是你當初不亂說話,我和你爸就不會吵架,他也不會去碰那玩意兒,我們也不至於到這窮鄉僻壤來遭這份罪...”周萍自顧自的唸叨抱怨著。
在Z市的時候,周萍喜歡打牌,楊順澤平時事兒多,常常早出晚歸,就給家裡裝了臺麻將機,給她解悶兒。
周萍有很多牌友,其中有一個叫蔣重的,和楊順澤也認識,經常來家裡。
楊靜黎五年級,不懂事,無意間在楊順澤面前提了幾句。
那以後家裡就爭吵不斷,楊順澤十天半個月也不回家,每次回來都是提著一袋子錢。
再後來,有一天放學回家,楊靜黎就看見一群警察把家裡圍得水洩不通。
楊順澤沒了,家也沒了。
周萍把楊靜黎放在楊家大門口,就上了那個叫蔣重的男人的車。
楊靜黎硬生生在楊家門口坐了一天一夜,根本沒有人理她。
混沌之際聽見周萍和人爭吵的聲音,她只知道抓住周萍的衣角,好在她還是來接自己了。
“媽,你想離開這兒嗎?”
周萍收住眼淚,瞪著她,“死丫頭,要不是為了你,老孃早就捲鋪蓋捲走人了。”
“你別丟下我,好不好。”
在這個地方,她只有周萍。
周萍心裡刺了一下,“這會兒知道怕了,幫著那個外人瞞我的時候怎麼不說。”
看吧,周萍有多精,家裡的一絲一毫都逃不過她的眼睛。
“臭丫頭,一點兒小錢就把你收買了,你別忘了我才是你親媽。我要是不管你,你就只有餓死的份!”
“他給我的那些錢都在你的箱子裡,我沒拿。”
“算你有點良心。”
晚上回去的路上,周萍難得問了她一些學校的事,楊靜黎成績好,每次考試都能名列前茅,人又乖巧,很受老師喜歡,這點周萍倒是很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