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
“小姐,吃飯了!”飛絮邊從食盒拿飯菜,邊喊燕來。
“噓,小點聲,別一個勁兒得喊小姐小姐。今非昔比,咱們已經不在京城了,你我從未出過遠門,這塵世險惡,要想好好活命,時時刻刻得多留個心眼。”
“小的明白了,燕公子!”飛絮朝著燕來扮了個鬼臉。
“咱們趕緊吃飯,吃了還要跟著商隊一塊兒趕路。”
燕來一面催促飛絮,一面拿起筷子正要夾菜。
“今天飯菜這麼好。對了,咱們的盤纏要省著用,離臨廣還很遠,要不然還未找到表舅,咱們就餓死在路上了。”
“嗯,也不知道表舅爺會不會收留我們。”飛絮有點兒擔憂。
“先好好吃飯,船到橋頭自然直。嬤嬤不是說了嘛,表舅人很好,會對我們好的。”
說起表舅,燕來也莫名地煩躁不安起來。
這段時間雖然隨著商隊輾轉在各地,倒是好好見識了一下外面的世界,不過多日奔波在路上,也深深體會到了自己就像那雲邊孤雁、水上浮萍,孤零零飄著。
燕來拿出阿孃留給她的一塊寶綠色半月玉佩,把玩思索起來。
“公子,這個玉佩真的還有另一半兒嗎?公子真有個親姐姐叫燕未?嬤嬤說的是不是真的呢?
“嬤嬤不會誆騙人,咱們找到表舅問問不就知道了?”
“說的也是”。
“燕未姐姐長什麼樣的呢?”燕來用握著玉佩的手托腮,自言自語,兩顆水晶葡萄般的眼睛在長長的睫毛下撲閃撲閃。
“跟公子你一樣好看,嘻嘻!”
主僕兩人不約而同嘎嘎笑了起來。
燕來的外祖父是一介商賈,只有燕來母親一個女兒。母親頗受外祖寵溺,妙齡時偏偏相中一個負心公子,未成婚便懷有身孕,那公子看情況不妙潛逃了。
母親生下一個女嬰,外祖把嬰兒悄悄送人了。當時,還是窮書生的父親梅洛在臨廣幸得外祖父相助,後來受外祖父所託,娶了母親。
父親梅洛念在當年外祖父的相助之恩,也未虧待母親,讓其執掌內務。
好在母親從小受外祖的影響,內務管理上還算過得去。母親沒有兒子,反倒是各房妾室憑著生了兒子,頗受梅洛的寵愛,水漲船高,處處擠兌母親。
燕來隨了母親,剛毅堅韌,又美貌聰慧。父親受母親臨終囑託,定要讓她讀書習字,好生教導於她。燕來從小便識文斷字,能寫會算。
沈府。
“爺,梅尚書前來拜訪。”
“領尚書到廳堂候著,我即刻就來。”案几前一位相貌堂堂,弱冠之年的公子,合上書籍,吩咐隨從道。
此人正是沈府二公子沈逸。
他略皺劍眉微微思忖,隨即雙眸射出寒星,立刻站起身來。
只見他玉冠束髮,著合身得體的錦衣華袍,身姿挺拔如蒼松。他邁著虎步,氣宇軒昂地走向廳堂。
廳堂內,鎏金香爐青煙嫋嫋,散發出淡淡的檀香。
沈逸和梅洛落座後,丫鬟奉上清茶後,就被沈逸遣退了出去。
“世伯向來忙於公事,今日抽身到府上,不知有何事情?”沈逸安然地用茶蓋撥開幾葉浮茶後開口問道。
梅洛抿了口茶,放下茶盞,面露難色:“賢侄,老夫慚愧,前來為不孝女叨擾府上。”
“您這是說的什麼話,沈梅兩家交好多年,世伯不必客氣,有話不妨直說。”
梅洛嘆了口氣接著說:
“只怪老夫教女無妨,不孝女燕來於幾日前不知所蹤,老夫派人四處打探無果。唉,家門不幸啊!老夫不敢隱瞞,前來於府上商議。”
“哦?有這事。”沈逸劍眉一挑,不動聲色呷了口茶,又緩緩問道:“她一個弱女子,能跑到哪裡去?”
“這幾日老夫派人把京城翻遍了,並未發現她的下落,估摸著已經不在京城了。”
“有點兒意思。”沈逸把玩起茶具,玩味地笑了笑,“該不會是世伯故意把她藏起來,不願其入我沈府?”。
“蒼天可鑑,老夫怎會做出如此失體統之事。老夫會繼續派人追查,不過得費不少時日。”
沈知遠雖然不過問朝中事,但是聖上給予無比尊貴的地位,賜予他鎮北大將軍官職,二品官,當今宰相才是三品官,沈家的這份待遇是何等的榮耀顯貴。
梅洛知道遷怒沈家的後果,不得不咬牙繼續派人打探燕來的下落。
“罷了。既然她不想入沈府,就隨她去吧。為了保全兩府的聲譽,放出訊息她暴病而亡。”
“什麼?這——?”
沈逸突然轉變口風,這是梅洛始料未及的。看著眼前雙眸篤定的冷麵公子,梅洛有點不知所措。
“難道您還想讓另一個女兒替她入沈府不成?”
“只是沈夫人這邊,老夫該如何交代?”
“我自會說服母親。”沈逸斜睨了梅洛一眼,接著說道:“梅燕來已經死了,世伯不要再傷及其他無辜之人了,該放的人即刻放了。”
說罷,沈逸擺了下長袖,站起身來。
送走梅洛,沈逸便喚來貼身隨從柳懷,囑託了幾句後,柳懷便緊急出府。
沈逸一襲玄色華袍竟顯玉樹臨風之態。他折返書房時,冷峻的眉宇逐漸舒展,嘴角盪漾出淡淡的弧波。
有一年正月花燈會上,在燈火通明、人潮擁堵的街上,燕來領著飛絮,被一攤販處栩栩如生的花燈所吸引。
兩人駐足,有說有笑,可是挑選了一陣子。不巧的是,她的一顰一笑、一言一語,不經意間入了酒樓上一雙眼眸之中。
此後她便一直佔據在他心頭,他怎麼都揮不去,他畫了很多她的畫像,將一幅最滿意的珍藏於自己的書房。
他派人打探到她原來是自己未過門的弟媳,他羨慕嫉妒的要命。他越想從心頭上抹掉她,可她越沾的牢固。
她令他痛苦、著魔,每次騎馬路過街角處,總會情不自禁地多看幾眼四周,搜尋著她的影子。
在公子們嬉笑閒談中,他仔細聽著有關她的一切。
他甚至想好好教訓一頓沈逍,因為沈逍對她很是不屑。她未裹小腳的傳聞令沈逍在眾多貴胄公子面前失了顏面。
她的出逃,令他欣喜,也叫他心裡失落。
喜的是她脫離了弟媳的身份,失落的是走在京城繁華的大街上,再難以搜尋到她的影子。
當梅洛與他首次談及她的婚事,他就賭了一把。
如果她願意入府為沈逍守節,他只能遺憾地暗中守護她一輩子。如果她不願意,他定要她成為他的妻。
臨廣距離京城較遠,商隊又在四處運轉、停靠,耗費了個把月時日,在入冬時,燕來主僕二人才到達臨廣,但所帶盤纏銀兩所剩無幾。
臨廣地少人稠,也是江南很出名的米糧市場。
此地雖不產米,卻仰食外郡,糧牙、糧店,米行、米棧,糧客、米客甚多。
臨廣糧市輳集周邊州郡之糧食,專銷大江南北。
街道上馬車、推車絡繹不絕,糧商、百姓穿梭其中,討價還價。街道兩旁佈滿酒樓、茶肆等各種商鋪。
此城的繁華景象不亞於京城。
燕來二人隨商隊率先到達臨廣城外,還未見識城內的繁華熱鬧,便匆匆別了商隊,按著嬤嬤所指給的地方去鄉下尋找表舅。
主僕二人,一路打問,終於找到嬤嬤所說的莊子,只是表舅的房屋早已易主。
四處打聽表舅一家的下落,無人知曉。二人疲倦地癱坐在冰涼的石臺階上,沮喪不已。
“怎麼辦?”飛絮有點焦急。
燕來看著蓬頭垢面的飛絮,伸手把她緊緊摟在自己懷裡,靜靜地問道:“咱們的盤纏還剩多少?”
“沒有多少了。省著點用,吃住最多能撐十來日。”飛絮舔著乾裂的嘴唇說道。
“以後你我二人便相依為命,我們要靠自己另謀出路了。”燕來雖是淺笑著,卻透出淡淡的苦澀。
“飛絮,走吧。天黑之前,我們是趕不到城裡找客棧住了。得在這鄉下儘早找個休息的地方,明日再進城謀生。”
燕來撐著酸困的腿腳伸手拉起飛絮。
“我們來的路上經過一條小溪,小溪旁邊有農人堆放的稻穀茬兒。我們走到那兒洗把臉,喝口水吃點乾糧,在稻穀茬裡歇一夜可好?”
“嗯,就這麼定。”燕來擠出一絲絲笑容,捏捏飛絮消瘦的臉龐。
飛絮心裡一陣酸楚。
自己的小姐在梅府雖然受母親苛待,但哪裡受過這樣忍飢挨餓、露宿野外的苦。她一個粗人沒什麼,但很是心疼小姐。
在梅府,燕來雖是嫡女,表面上錦衣玉食,無憂無慮,實則常常受繼母苛待,連照顧她的嬤嬤都被找了藉口生生趕了出去。
有後母就有後爹,父親對此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她逃出來,所能帶的盤纏也極少。
一介女流,要在這陌生的臨廣好好落個腳,何其難?今後該如何活命,燕來一時也是六神無主。
“小姐,有一事飛絮弄不明白。沈家三公子雖已戰死,但並未與小姐成婚,依據大煜律法,定婚夫死亡者,聽還聘財,女家可以提出退婚。”
“阿爹絕不會為了我向沈府首先提出退婚,他不敢得罪沈府。皇上看重軍功,偏偏沈家軍功顯赫。得罪沈府,就是跟皇上過不去。”
“沈府兩家還是世交,老爺不敢也抹不開面子先提退婚,為何沈家就不能主動提呢?雖沈二公子當了家,但與你無冤無仇,為何非得要你去守什麼節?”
“他是個失心風唄!”
“就是個失心風。”
主僕二人交談的聲音隨著遠去的背影也漸漸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