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川的老家是一間歷史悠久的平房。
門上釘著一塊粗糙的膠合板,掩蓋了被債主踢破的大洞。
晚餐後,三個人在客廳裡觀看電視。
秦梓妍最近似乎迷上了新出道的偶像團體,她興奮地談論著“將來一定要去哪裡哪裡讀高中,邂逅那裡的帥哥”。
六年前,他們無法想象生活能夠達到如此的和諧。
然而,這份寧靜是建立在父親去世的悲劇之上。
一想到這裡,秦川內心深處充滿了罪惡感。
“小川、梓妍,明天早上八點前出發,要自己起床做好準備哦。”
秦母從浴室出來,對坐在客廳的兩兄妹說道。
明天中午,他們將舉行父親的第七次忌日紀念活動。
活動結束後,秦川將立刻乘坐高鐵返回京城。
“媽,我明天可以穿校服嗎?”
“當然可以,秦川,你把成人禮時穿的那套黑西裝拿出來,我放在你爸爸的房間裡了。”
“好的,我知道了。”
“那就晚安了。”
秦母說完便回自己房間去了。
此時,秦梓妍正看著電視上的綜藝節目,她對秦川說:“哥哥,你先去洗澡吧。”
秦川不情願地站起身來。
洗完澡後,秦川直接走到父親的房間,去取母親為他準備好的西裝。
他沿著長廊走去,最終來到了父親的房間。
在父親去世之前,夜晚的降臨對秦川而言,總是伴隨著恐懼。
那些深夜來討債的人的怒吼聲,足以讓當時16歲的他心驚膽戰。
他曾無數次想要離家出走,但又不能丟下妹妹一個人。
那時的秦川,一邊怨恨父親,一邊緊緊抱著哭泣的妹妹,無助地等待著漫長夜晚的結束。
父親去世後,他的房間就被用作雜物間。
因為門總是關著,而且母親似乎還定期打掃這裡,所以並沒有太多灰塵。
西裝就掛在房間深處的衣架上。
“好久沒進父親的房間了……”
自從父親去世,秦川就儘量避免進入這間房間,生怕觸碰那些關於父親的記憶。
對於母親和妹妹竟能如此平靜地談論父親,他感到不可思議。
但是此刻,他只想稍微沉浸在關於父親的回憶裡。
現在,他可以像柳夢琪為他哭泣一樣,為父親的死感到悲痛而哭泣。
――不管你有什麼想法……也沒有必要自責,感到痛苦。
――最想哭的,應該是你吧……
“我,真的想哭嗎……”
六年的時間已經讓秦川幾乎忘記了父親的面容。
曾經對父親的憤怒和憎恨,現已逐漸消散。
父親呼喚他的名字的聲音,以及父親擁抱時手臂的溫暖,都已從秦川的記憶中迅速褪去。
突然,秦川想到了什麼,開啟房間內的壁櫥,意外地發現母親從小到大為他保留的相簿。
他隨手拿起一本厚重的相簿翻看,眼前出現了父親抱著剛出生的他,面帶幸福笑容的畫面。
除了父親的遺像,秦川已經很久沒有見過父親如此鮮活的面容了。
在相簿中,二十多歲的父親與他長得驚人地相似,照片上的父親洋溢著釋然與幸福。
然而,秦川已經無法像父親那樣無憂無慮地開懷大笑。
在他的記憶裡,父親總是面露痛苦和歉意,低頭沉默不語。
秦川不禁思考,最後一次正面看到父親的臉是什麼時候呢?
父親是一個勤勞的人,相簿裡收錄了許多照片。
從秦川的生日,到小學的入學典禮,再到妹妹秦梓妍的出生,以及年幼的秦川和妹妹的合照。
還有一張去水族館的全家福,照片中父親把他高高背起,在企鵝館前擺出V字手勢。
這些回憶充滿了快樂。
儘管如此,那些如同地獄般的日子仍然無法被完全抹去。
“哥,你在幹什麼呢?”
秦川默默地翻閱著相簿,突然聽到背後有人說話,嚇了一跳。
他回頭一看,只見穿著睡衣的妹妹站在門口,眼睛瞪得大大的。
“嚇……嚇死我了……”
“怎麼了?”
“就是……房間亮著燈,我以為是爸爸回來了。”
“哈?”
“快到祭日了嘛,我還以為他回來了呢。”
秦梓妍以一臉迷惑的神情凝視著秦川,似乎想要透視他的內心,尋找那個已經消失的身影。
“哥哥長得真的好像爸爸呢。”
秦川有些不耐煩地搖頭說:“真的有那麼像嗎?我都已經這麼老了。”
“爸爸看上去很年輕,對於一個老人來說還算帥氣。這難道不是一件開心的事嗎?”
“……一點都不開心。”
每次被人說長得像父親,秦川的心情都會變得複雜。
別人在他身上看到父親的影子,總會讓他心裡感到不舒服。
秦梓妍不解地歪著頭,問秦川:“哥哥,你是不是很討厭爸爸?”
秦川對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無言以對。
秦梓妍沒有等待秦川的回答,便輕聲說道:“哥哥也早點睡吧,別感冒了。”
隨後,她轉身回了自己的房間。
妹妹的問題在秦川腦海中盤旋,在思緒混亂之前,秦川已經拿起了自己的手機。
無錯書吧“想聽聽柳夢琪的聲音……對了,她叫我給她打電話的。”
秦川開啟微信,按下語音通話按鈕。
過了一會兒,手機那頭傳來了柳夢琪的聲音:“喂。”
“夢琪……小姐。”
“晚上好,謝謝你給我打電話。已經平安到家了嗎?”
“夢琪小姐,我……”
一聽到柳夢琪的聲音,秦川的心就顫抖了。
他甚至無暇回答柳夢琪的問題,努力擠出話來:“我爸爸……他人特別好的。”
電話那頭的柳夢琪,靜靜地聽著秦川突然開始絮絮說起的話語。
凌亂的思緒就這樣脫口而出:
“雖然自己也不寬裕,但他還是輕易就借錢給陷入困境的朋友。被人懇求就當別人的擔保人。比普通人善良太多……簡直是個傻子。”
秦川至今還是這麼想,父親是個傻子,輕易受人情感左右,結果給家人造成麻煩,自己一個人死掉。
“真是……一個大傻子啊……”
父親的去世無疑給了秦川一種解脫,但這也讓他至今無法坦率地為父親的離去感到悲傷。
“我實際上還是希望父親能活著。如果他還在,我可能會過得更糟。”
“……”
“但我最討厭的,還是那個對父親之死有這種想法的自己……”
秦川手持手機,低頭說話,聲音顫抖。
相簿裡的父親對他的心情一無所知,只是開懷大笑。
柳夢琪低聲說:“人的情感複雜微妙,對父親難以寬恕的心情,也是你的真心……”
“夢琪……小姐。”
“如果你真的是你說的那樣惡劣之人,是不會為此自責的。……你一定,是很在乎父親的。”
柳夢琪的話重重地敲在秦川的心上。
這無疑就是對秦梓妍問題的明確回答。
“……嗯。”
隨著點頭,秦川心頭的罪惡感似乎減輕了些。
淚水從眼中溢位,滴在地板上。
他確實很在乎父親。
“秦川,你可以哭的。”
柳夢琪溫柔地說。
雖然看不到柳夢琪的臉,但秦川猜測,她應該在微笑吧。
秦川抽泣著說:“我沒哭。”
“是嗎?那我們視訊通話吧。”
“請饒了我吧……”
聽到秦川可憐的聲音,柳夢琪輕輕笑了。
他自己不願意露臉,但又很想看看她的臉。
無法親眼見到她,讓他感到無比寂寞。
她總是溫柔地包容他的痛苦,設身處地地體諒他,理解他在異鄉的心情。
在母親和妹妹面前說不出的真心話,都可以對她傾吐。
“我想見夢琪小姐。”
這話語不是契約戀人的應付,而是秦川發自內心的真情流露。
聽到柳夢琪溫暖的“我也是”,秦川又流下了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