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華與梁勇走出大帳後,就被一個兵丁領到臨時給他們安排的帳篷處,帳篷並不大,比馬世耀的帥帳小多了,裡面的雜草甚至都沒清理乾淨,只是平整了平整了事,中間擺了一張桌子和兩把椅子,上面放了四碟菜,兩雙筷子,幾張餅,一罈灑和兩個杯子,這在戰亂加饑荒的明末,已經算是很不錯的待遇了。
二人進帳後,領他們進去的兵丁就退了出去,原來在門口把守的兩個哨兵也跟著走了,可能因為快到飯點了,大家都去吃飯了吧。姜華見四下無人,剛想張口跟梁勇說什麼,就被後者搖頭制止了,梁勇指了指帳外,姜華馬上會意,有人在監視他們。
梁勇立即換上了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拍了拍姜華的肩膀道:“老薑,還沒緩過來呢?瞧你這點出息,你不是來過一回了嗎?怎麼還這個樣子?”。說罷,將一把椅子推到姜華面前。
姜華心領神會,嘆道:“唉!我只是一個舞文弄墨的書生,怎比得你們這些當兵的”,說著便坐了下來。
梁勇也落座,但沒有坐到姜華對面,而是坐到了他旁邊,拿起灑壺給姜華倒上,用只有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對姜華道:“千萬不要太過慌張,大同城早已戒嚴,不許進也不許出,流賊的探子出不來,他們只是懷疑而已,沒有證據,只要我們不漏餡,他們就不能拿我們怎麼樣”。
姜華聽罷,緩緩的點了點頭,但仍然些惴惴不安。
隨即梁勇也給自已面前的杯子滿上,拿起來向姜華朗聲道:“來,姜管家,咱們喝一個,這兵荒馬亂的,像咱們這樣能吃飽飯,還能喝一口小酒,就已經很難得了,不是嗎?”。
姜華心事重重,未置可否,梁勇看罷,拿起杯子給姜華遞了過去,二人一飲而盡,可能是有些時日沒喝酒了,他們不一會就對飲了好幾杯,這壇灑雖然不少,但很快就見底了,二人也都隱隱有了些醉意。
梁勇忽然道:“怎麼了,姜管家,如此悶悶不樂,唉!我知道了,你是想要回上次那半兩銀子是吧!你們讀書人就是臉皮薄,直接問我要就行了,我還能吃了你不成!”。
姜華一時摸不著頭腦,梁勇向他眨眨眼睛,道:“老薑,你忘了嗎?上次賭的那一把我輸了,還欠你半兩銀子呢,現在,剛發了軍餉,老子有錢了,一併給你,可別再說我老梁欠錢不還了啊!”。說罷,從懷中拿出一些碎銀子放到桌子上。
然後向姜華低聲道:“裝醉,外面那些人聽的就是我們酒後吐真言的話”。
姜華聽罷,立刻反應了過來,“噢!對對,我想起來了,是有這麼回事,那次我倆一時興起,賭了兩把,在下僥倖贏了,可我早把這事忘了,銀子就算了吧,權當玩玩”。
梁勇佯裝怒道:“瞧不起誰呢?老子吐口唾沫是個釘,說出口的話怎能收回,叫你拿著就拿著,不然老子翻臉啊!”。姜華無奈,只好收了起來,口中還連連稱謝。
姜華不耐煩的道:“謝啥,這是你應得的,你還有一大家子人要養呢,我孤身一人,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銀子在我手裡,早晚也是買酒喝了,多浪費!”。
本來,姜華對自已不得不幹的這個危險差事還是挺牴觸的,畢竟,弄不好也是要掉腦袋的,因而對“押送”自已來闖軍大營的梁勇也沒什麼好感。但透過一路上的相處,他發現梁勇這個人與自已印象中專橫跋扈,殘害忠良的錦衣衛大不相同,梁勇不但對他沒有敵意,為人還很仗義,好幾次多虧了梁勇二人才躲過了盤查。
如今,梁勇又以銀兩相贈,兩人的關係又進了一步,雖然還算不上推心置腹(姜華也不敢跟錦衣衛推心置腹啊!),也稱得上是相處融洽了。
不知不覺,酒已喝完,梁勇還嚷嚷著再去要一罈,被姜華好不容易勸了下來。
這時,一名小校領著一個兵丁走了進來,那兵丁手裡還端著一個托盤,托盤上蓋著紅布,一看就是貴重的東西。
小校見二人都已有醉意,笑道:“二位遠道而來,招待不周,還請見諒。這是我家將軍賞的二十兩銀子,你們自已分一分吧!將軍之所以有如此賞賜,是因為我們在大同城的細作已經回來了,帶回不少銀子”。
姜華心中一驚,不是說大同的細作出不來嗎?難道馬世耀知道了姜瓖已死的事,那他們二人還能活著走出闖軍大營嗎?
一旁的梁勇見姜華神色有此不對,迅速反應過來,急忙上前擋在姜華前面向小校抱拳道謝。
姜華也瞬間反應了過來,這是在拿銀子為掩護詐他們啊!好生陰險!但此時的他,卻急中生智,叫道:“銀子!這麼多銀子!太謝謝將軍了,沒想到來跑趟腿,還有這麼多銀子拿!”。
他這番說辭,別說小校,連梁勇都感到驚呀,姜華一副感恩涕零的表情,還煞有介意的抹了一下眼淚,向小校拱手道:“不怕上官笑話,我雖是姜瓖管家,但其實比丫鬟僕役強不了多少,姜府有好幾個管家,可說得算的是大管家和大管家的幾個下手,我只是掛了一個管家的名頭,實際不過負責起草文書,管理賬目的管事,收入並不高,更沒有外快,再加上這些年西北連年大旱,又不太平,一家子的生活還是很清苦的,十兩銀子,已經頂得上我一年的收入了”。
梁勇聞言也是一驚,倒不是驚訝於姜華的窮酸,而是姜華的應變能力驚到了他,憑這隨機應變的本事,都可以進錦衣衛了,但說的卻是打圓場的話:“行了,老薑,你們這些搖筆桿子的不是都挺清高嗎?怎麼在這裡哭起窮來,你的那點事就別拿出來說了,雖然兵荒馬亂的都不容易,10兩銀子也不少,但你老弟也不至於這樣吧,多讓人笑話”。
小校深感意外,但也不好說什麼,讓兵丁將銀子放到桌子上,就回去覆命了。
其實,姜華這番話並非虛言,他家裡人口多,的確過得不寬裕,況且,姜瓖倒了之後,他雖然僥倖保得性命,但眼見是要失業了,一家人面臨著衣食無著,乃至流落街頭的境遇,他怎能不憂心忡忡,好在如今看來,這趟差事,雖然危險是危險了些,說起來還是挺值的,10兩銀子,省著點花夠一家子應付大半年的了。
待他們走遠以後,姜華低聲對梁勇道:“謝了,老弟,多虧你剛才替我擋了一擋,我們不會暴露吧!”。
梁勇想了想,低聲道:“現在看來還不好說,這得看小校回去稟報之後,馬世耀怎麼看了?,但他也沒有多長時間了,畢竟明天晚上約定的時間就到了”。
隨後,他又大聲道:“老薑,看來這回我們真是走運了,我倒要看看那幫子頤指氣使的傢伙聽到這個訊息是個什麼表情”。
姜華接過話頭,打了幾句哈哈,然後壓低聲音道:“梁老弟,不知怎麼的,這次來闖軍大營,我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如果我回不去了,我的10兩銀子,請幫我帶回去交給我的妻子”。
梁勇聞言驚得說不出話來。
馬世耀帥帳之中,回去覆命的小校將其在姜梁二人處遇到的情況如實說了一遍,馬世耀用手託著下巴來回踱步,小校說完之後,馬世耀又讓他說第二遍,小校雖然驚呀,但也不得不聽命行事,但說著說著,就被停住腳步的馬世耀打斷了。
“你是說,那姜華聽到大同細作已經回營的訊息後非常驚訝”。
小校點頭稱是,但隨即又搖了搖頭,道:“可從他後來的反應來看,讓他驚訝的事,並非大同細作回來了,而是將軍賞了他們20兩銀子”。
“看來,送銀子看反應這個主意好是好,但也有壞處啊!”馬世耀自言自語的說。小校還想說點什麼,但馬世耀揮揮手,讓他下去了。
馬世耀繼續在帳中踱步,凝神苦思,不知不覺間,已經日頭西斜,時間已經到了黃昏,馬世耀卻渾然不覺。
這時一名親兵前來報:“啟稟將軍,李副將在帳外求見,說是有緊急軍情”。
馬世耀停住腳步,道:“讓他進來”。
李副將就著李雙喜,他剛剛收到了偵騎的訊息就火急火燎的來見馬世耀。
李雙喜入帳後,馬世耀急切的問:“怎麼樣,大同有訊息了嗎?”。李雙喜向馬世耀拱手道:“沒有,將軍,大同城最近這幾天封得極嚴,不僅城門緊閉,城頭兵丁還日夜尋哨,我們一直聯絡不上城內的細作”。
馬世耀凝眉道:“不應該啊!既然姜瓖獻了降表,又甘為內應,為何還把大同封得這麼嚴,是不是城內出了什麼變故,需要封鎖訊息呢?”。
李雙喜附和道:“將軍所言極是,屬下也想不出還有什麼別的原因。不過,雖然大同方面沒有訊息,但,我軍探馬卻在美峪所方向發現了一支朝廷官軍,看樣子從京師而來,朝大同方向而去”。
馬世耀聞言一驚,道:“噢!竟有這等事,有多少兵馬?”。
李雙喜再度拱手道:“據探馬回報,有騎兵2000,步兵1000,外加幾百輛大車和數千民夫,帥旗上寫有“閻”、“唐”二字”。
馬世耀眉頭凝得更緊了,“這個“唐”顯然指的是密雲總兵唐通,他不是在守居庸關嗎?怎麼到了這裡?還有這麼“閻”指的是誰?明廷中可有姓閻的總兵?”。
李雙喜道:據末將所知,明廷沒有姓閻的總兵,可能是崇禎新提拔上來的,自崇禎13年至今,官兵就喪失了與我軍野戰的能力,只能困守一座座孤城,即使這姓閻的有三頭六臂,也只能老老實實的據城而守,如果我們派一支偏師將其攔截於城外,閻唐二人也只有束手就擒的份”。
馬世耀搖頭道:“不妥,我們當前的首要任務是奇襲並拿下大同,如果去攔截援軍,定然會打草驚蛇,讓大同有了防備,不但我們的頭功會打水漂,我大順天軍也將不得不強攻大同,不知道多久才能攻下來,你我發財就難了”。
李雙喜忙附和道:“還是將軍高見,是末將考慮不周,還是弟兄們的財路最重要。可大同城內情況不明,對姜瓖派來的那兩個人,我們又搞不清楚底細,噢!對了,將軍打算如何處置那兩個人?”。
此時,親兵來報,順軍在北京的細作來信了,馬世耀接過信件,拆開看了看,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
李雙喜忙問道:“什麼訊息?”。馬世耀將信件遞給他,道:“崇禎已經任命閻應元為大同巡撫兼總兵,取代姜瓖和衛景暖,並令他領兵馳援大同,不知道這個閻應元是什麼來頭?但我現在終於知道姜瓖老兒為什麼要嚴密封鎖大同了,是為了不讓大同城內知道自已被崇禎罷官的事”。
李雙喜聞言問道:“這是為何?,他封鎖訊息也阻止不了閻應元去大同啊?”。
馬世耀解釋道:“一旦大同軍民知道他這個總兵沒幾天好當的了,即使他姜瓖仍然掌握兵權,影響力也會大受影響,與我軍裡應外合奪城的計劃說不定就要泡湯,更重要的是,一旦他不再是大同總兵,甚至成了亂臣賊子,還有多少籌碼與大順討價還價呢?”。
李雙喜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將軍實在高見”。
馬世耀又在帳中踱了兩個來回,繼而猛拍桌案,最後下定了決心,道:“必須在閻應元趕到之前拿下大同,事不宜遲,你馬上傳令下去,全軍準備,明晚奪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