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玄月覺得撕心裂肺、頭痛欲裂,猛的坐起身。
這是哪?金絲幔帳,沉香木龍床,是明凰宮?
明凰宮不是付之一炬了嗎?
那一切痛苦太真實了,絕不是一場噩夢。
難道是願望成真了?
一切重來了?
她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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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皓四年,冬至,叛軍攻陷麟城。
那一夜,年幼的皇弟皇妹掙扎哭求,也沒能求得一絲憐憫,幼小的身體血肉模糊,悽慘夭折。
她的親人心腹一個一個倒在血泊中。
漫天紅光,屍橫遍野,血流漂杵。
她已山窮水盡。
她沒想到,生死關頭,她一直看不上眼的湛國質子持劍拼殺,擋在她身前。
他劍鋒凜冽,以一敵百,可是人力終究有力竭時。他被敵將一槍刺透肩甲,右臂垂下去,再也揮不起劍。
她絕望的哭吼:“沒有援軍了!沒用了,你逃命去吧!”
他沒答話,目光裡透著不死不休,左手持劍,不肯後退一步。
敵方仗著人多,左右突襲,又斬傷他的左臂。
雙臂垂蕩,他雙眼猩紅,以身體迎著刀劍,護著身後的她。
單薄的身體瞬間便扎滿長劍,他摔倒了,掙扎著爬起身,滿口鮮血湧出。
以殘破的身軀,遮著她,還想護她最後片刻。
她趴在他身上驚叫一聲:“你本可以活下去的。為什麼不逃?”
敵軍的弓弩手已就位。
最後一刻,他吐盡口中鮮血,低聲問:“聖上有什麼願望?”
她抹去淚珠,輕聲說:“願一切重來。”
他呢喃著:“好。重來。”
他一身浴血,護她至死。
她眼看著叛軍萬箭齊發,不甘的死去。
明凰宮火光沖天,與她的肉身一起化為焦土。
輕靈飄蕩三個月,看盡背叛者的卑劣、忠臣的慘烈。
叛軍登上高位,耀武揚威。
忠臣一身囚衣,滿身鞭痕。
拖著沉重的手銬腳鐐,走向火坑口,一個一個被推進火坑,活生生焚燒。
他們死前,個個高喊著:“忠於聖上!誓死不與叛賊為伍。”之後便是焚身之痛。
百姓遭受四蠻族屠戮,焚天毀地,生靈塗炭。
祁玄月恨,恨叛賊卑劣,恨自己無能!恨上天助紂為虐!天道何存?天道何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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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緒從沉重的回憶中掙脫,回到現實。
她焦急的起身,甩開幔帳 ,金色長袍拖在背後。
她大步到窗前,猛的推開窗。
外面金燦燦的葉子迎風飄落,秋意濃重,微涼的風拂過姣好的容顏。眉心那一彎天帶的紅色月牙令她的面容更為明媚。
“什麼日子?”
近身伺候的大宮女靜芝回話:“回聖上,十月初五。”
“哪一年十月初五?”
“回聖上,玄皓三年。十月初五。”
玄皓是祁玄月的年號。
叛軍入城是玄皓四年冬至。
祁玄月眯起眼睛,面上沉默,內心卻波濤洶湧。
還是不敢信。她跌跌撞撞的跑向雙福宮,那兩個正在用早膳,胖嘟嘟的小寶子,奶呼呼的起身要行大禮,她撲過去一把摟緊年幼的皇弟皇妹。
她的心抑制不住的激動狂喜,又抑制不住的痛如刀割。
“明陽,明月。皇姐對不起你們。”
“皇姐別哭,皇姐,你怎麼了?”
“皇姐,是不是想母后了?”
“皇姐只是,被風吹痛了眼睛。”
這一世,一定要保護好明陽、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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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祁玄月滿心慶幸。重活一世,定要除盡反賊。
重生,大約,是託他的福。
十月初五,今日黃昏,他便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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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明凰宮,祁玄月屏退左右。
喊了聲:“凌夜。”
凌夜從屋頂下來,跪地行禮。
祁玄月定定的看著她,上一世,她是最先被成王除掉的。這個手刃仇敵的機會,自然要給她。
祁玄月揉揉緊繃的眉心,這一世,不僅僅是為了自己,更是為了至親、為了這些忠臣,定要扭轉乾坤。絕不能給成王一絲機會。
她定了定心,緩緩開口:“成王異動,三皇叔還是不服氣女人掌天下,殺了他。”
刺殺之事,對凌夜來說,如探囊取物,大可放心。
凌夜的臉上沒有一絲猶豫,沒有一絲疑問,立即領命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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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叛軍攻城還有一年多。
她可沒耐心給成王機會豐盈羽翼。
更不會去苦哈哈蒐集證據讓他死個明白。哼,為什麼讓他死個明白?
朕殺人,不需要理由。
就讓他不明不白的死,不香嗎?
讓成王府就此敗落,不香嗎?
都說君子報仇,三年不晚。
朕不是君子,等不了三年。
最好成王老賊別過夜,今天就死。
祁玄月明眸微怒。
成王竟敢聯合蠻族。
中部大地已一統百年,周圍還有四個偏遠的蠻族小國。
成王正是聯合四蠻族,裡應外合、開關直入,內鬼引外賊,才毫不費力殺到國都麟城。
那幾個蠻族:湛國、熔國、芷國、塢國,都給朕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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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祖皇帝規定,雙日上朝,單日休沐,今日正好是單日,祁玄月穿上了最喜歡的月白色漸變到淡紫色的裙袍。
珍珠白的暗龍紋,繡工精美。襯得她靈秀高貴。
靜芝為聖上挽起髮髻,配以金釵。又描眉點唇,腰間絲絛飄擺,佩上香囊。
靜芝小心翼翼的,聖上今日很怪,先是叫不醒,醒來就神色焦躁。不知是何時憂心。
祁玄月扶扶金釵淡淡道:“登基之後這三年,一眨眼就過去了,沒有一日不被時局推著走。又換來什麼?”
靜芝俯了俯身:“聖上勤勉,是百姓之福。”
無錯書吧祁玄月搖頭:“想國泰民安,祁國需要的,不是勤勉的女帝。”
靜芝頓了頓,大約是有人要倒黴了。
祁玄月起身,朝著御書房看了一眼。
門口的小寧子會意,高聲道:“擺駕御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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遙遠的塗山雲頂,飄渺柔軟的雲朵之間,一隻渾身雪白的小狐狸化作人形,跪在雲上叩拜。
“師尊息怒。”
“這就是你選的人?”
白狐眨眨無辜的眼睛:“師尊,雖然徒兒渡劫不成,也沒有丟了尾巴。您看,還是九條尾巴。她真的跟所有人都不一樣。”
九條毛絨絨又潔白又蓬鬆的大尾巴從雲間搖曳而起,在師尊面前搖晃,像在炫耀。
空中飄來一聲嘆息:“話別說得太早。這一年,無功無過。既然她的願望是重來,你只能陪著重走一遭。這一次,會不會丟了尾巴,還未可知。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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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送湛國質子的使團行至麟城城門,停轎辦理入城手續時,有人接應,那小王子悄悄逃了。
無聲無息,轎子裡憑空出現一位人間絕色。
雲霄抿唇,臉上染滿紅霞,要見到聖上了。
他攥著拳頭,手心裡汗津津的,濃密的睫毛輕顫,聖上最是厭他,他要靜靜的,乖乖的才好。
緋色薄唇被銀牙咬出白色印子,月白色的長袍繡滿祥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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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的宮牆灑滿金色,與秋葉輝映,暖洋洋的。
轎子停在明凰宮門前,使者撥開簾子,他下了轎子,修長的身影一步步進了大殿。
他乖順的跪下去,垂著頭,不敢僭越。
祁玄月坐在主位,知道是他來了,欣喜的抬起眸子看著他。
上一世他歡天喜地的撲過來說他是雲霄。
這一次,他為何沒有抬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