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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春季少年的蹉跎時光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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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島,潤澤就馬不停蹄往團部趕,找到當時選送他去師美術創作組的團政治處,按照創作組組長的交代,先到政治處報到,彙報創作和獲獎情況,再去司令部詢問自己分配在哪個連隊。潤澤將參加師創作組工作彙報後,得到了首長肯定和表揚。他正要離開時,首長關心地問道:“這麼晚了,你還要回連隊嗎?”

“首長,我是新兵,從新兵連選調到師美術創作組的,今天我才回來,還不知道自己被分在哪個連隊。”潤澤回答道。

“潤澤同志等等,我問問司令部你分在哪個連隊。”首長邊說邊拿起電話。

首長放下電話,告訴潤澤分配在守備三營機炮連。因連隊駐防在海邊,離團部機關比較遠,天色已很晚,島上的公交車汽車也停運了,首長便叫來一位幹事,送他去團部招待所休息。

第二天一早,潤澤乘坐兩個多小時的長途汽車,繞著海島彎彎曲曲,高低不平的沙石路,在海邊一個鐵塔大隊公交站下了車,又走了一個多小時的路程,終於找到了自己所在的連隊駐地。剛到營區門口,忽然看見一群高大雄壯,不同毛色的軍馬。當時在想,難道機炮連是養軍馬的連隊?正要走進連隊營房,站在大門口的哨兵喊道:“同志, 站住!你要到哪裡去?找誰?”

“我是機炮連的新兵,是來連隊報到的。”潤澤解釋道。

哨兵聽了潤澤這麼一說,立刻叫來兩位正在訓練的戰士,非常熱情地把他領到連部。過了一會兒功夫,連長走了進來,還沒讓潤澤自我介紹,就問:“你就是潤澤同志吧?歡迎!歡迎!” 潤澤立馬站起來,向連長敬了個軍禮,同時鏗鏘有力地答到:

“是!”連長轉過頭,叫通訊員快去通知七班長過來。

七班班長跑步來到連部,一進門便問連長有什麼指示。連長馬上向七班班長介紹說:“這是潤澤同志,你們班裡的兵,畫畫的很好,在上級機關幫助工作,剛回到連隊報到,你把他帶回去安排好。”七班長立馬回答道:“請連長放心!”話一落音,拎起潤澤的被包,便帶著他來到了三排七班。

這位七班長是個農村兵,一看便知道是個老實人。他一邊幫助潤澤整理床鋪,一邊介紹班裡、排裡和連隊的情況。聽了班長介紹之後,潤澤才明白,為什麼叫機炮連,原來連隊有一個機槍排和三個炮排。在班長介紹班裡手中武器,是一門82無後座力炮,專門打敵人坦克的時候,潤澤突然想到自己費盡腦汁,不切實際,構思創作的那幅《官兵打坦克》草圖。怎麼會有這麼巧的事情?好像上級有先知似的,特地將自己分配來機炮連學習、體驗如何打坦克的。潤澤打算改變在師創作組異想天開、憑空想象構思的那張《官兵打坦克》草圖,重新創作一幅用威力大的無後座力炮,直接穿破敵人坦克的作品。想到這裡,潤澤感覺創作的前景一片光明,他決意要在部隊裡好好學習鍛鍊,多熟悉瞭解官兵和軍營的火熱生活,爭取畫出更多的精品力作。

說話間,班長已將床鋪整理好,被子疊成豆腐塊一樣。班長指著疊好的被子,對潤澤提了要求,以後鋪床便按照現在樣子整理就行了,部隊要求的是整齊劃一,直線加方塊。又提醒潤澤,連隊每週都組織兩至四次,定期或不定期的內務衛生檢查,還要進行評比,被評為差的班,要在連隊軍人大會上找問題、查原因,作檢討。聽班長這麼一說,潤澤頓時感到壓力很大,整理內務還得下真功夫,從頭練習才行,決不能拖全班的後腿。

晚上開班務會時,班長向潤澤介紹了班裡每位戰友姓名,並著重介紹了潤澤繪畫特長,在師美術創作組的創作成果。頓時全班的同志都用羨慕的眼光看著潤澤。班務會結束後,大家又圍在潤澤的身旁問這問那,打聽他在上級機關創作時,有沒有見到大首長?大城市裡面好不好玩等事情。潤澤都作了認真回答,自己內心裡也充滿了愉悅感。

到老連隊,第一次參加全副武裝長跑,在返回軍營時,突然下起了滂沱大雨,高高低低一路輾轉,終於回到了營房。被大雨淋溼得像落湯雞的潤澤,不爭氣的胃又開始疼痛,他吃力地拎著手中的槍,慢慢地向宿舍走去。蔫地,一雙瘦骨嶙峋的大手,接過了潤澤手中的槍,清癯的臉上架著一副眼鏡,極和藹的朝著潤澤笑著,關切地問:“沒事吧?”潤澤懵懵懂懂衝他傻笑了一下,又對眼前這位來連隊蹲點採風的老兵,道了聲:“謝謝大叔!” 一次,全班在進行佇列訓練,大家練習齊步走和立正稍息動作時,潤澤不是“順拐”就是“慢半拍”,因此他被作為強化訓練的“物件”。但經過多次訓練下來,仍是老樣子。他在訓練的時候,手本能地時不時捂著隱隱作痛的胃部,班長不知道實情便停止他的訓練,說潤澤在新兵連線受訓練時間太短,現在又不認真訓練,認識態度也不好,還要他寫檢討。全班戰士竊竊私語,抬頭瞥見幾張幸災樂禍的臉,潤澤的自尊心受到了很大打擊,一聲不響轉身而去!低著頭沒走幾步,忽然和老兵大叔撞了個滿懷!“潤澤呵!”老兵居然知道自己的名字?老兵又問:“這是怎麼啦……”潤澤好像沒有聽見似的,扭頭回望一下訓練場就離開了,卻給老兵留下了一個倔強的背影。

入夜,海島的軍營萬籟俱寂,潤澤坐在婆娑樹影下,聽著那浪濤撞擊岩石的嘩嘩聲音,回味白天做佇列訓練,被班長批評和大家譏笑的情景,拿起他心愛的口琴,吹奏《軍港之夜》的旋律:

“軍港的夜啊靜悄悄,海浪把戰艦輕輕地搖,年輕的水兵頭枕著波濤,睡夢中露出甜美的微笑。海風你輕輕地吹,海浪你輕輕地搖,水兵遠航多麼辛勞,回到祖國母親的懷抱,讓我們的水兵好好睡一覺。” 回到靜悄悄的宿舍,他的老毛病又犯了,痛的在床上就想打滾。此時一雙溫暖的手,幫他拭去眼角的淚水,這才發現自己居然哭了。哦!又是這位老兵。“胃又痛啦?還是想家了?來,有什麼困難跟我說說!”老兵溫暖的眼神和話語柔軟如水,緩緩地流過他的心田。老兵離開沒有一會兒,又回來給他送治胃病的藥。這一夜,是潤澤在連隊睡得最香的一個夜晚。

第二天早上,炊事班長按照老兵的要求,親自給躺在床上休息的潤澤,送來了“病號飯”,一碗麵條加兩隻雞蛋。後來才知道,老兵是位團級首長,還是個團職宣傳幹事,潤澤心裡不禁對他肅然起敬!又為自己給他增添麻煩,訓練場的尷尬撞見而心生內疚。

繼“寫檢查”風波後,這位團級首長專門到班裡來召開座談會,瞭解戰士們的思想政治情況。會上,首長沒有責怪潤澤的幼稚不懂事,而是鼓勵他和戰士們大膽提出問題,又結合自己當兵的經歷和經驗,給大家解答。首長沒有絲毫的架子,更沒有打半句“官腔”。看起來更像一位兄長,一位古道熱腸的指路人,特別是給剛踏上軍旅之路的潤澤悉心指導,真是春雨潤物細無聲。從此以後,潤澤努力把部隊各種規定和制度,化為自己的行為準則。

座談會結束時,老兵首長還特意告知大家:“你們就叫我老兵好了,我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而人和人之間的溝通,總是以互相尊重為前提的。”

到連隊一個多月了,潤澤也早已適應了部隊的生活。每天都積極認真地投入教育訓練中,為的是能多一次見到團機關來的老兵,消除自己在他心中的不好印象。

在參加連隊的第一次聯歡會上,潤澤書寫和朗誦了一首小詩,送給這位在連隊採風的老兵:“衙齋臥聽蕭蕭竹 / 疑是人間疾苦聲 / 些小吾曹州縣吏 / 一枝一葉總關情。”鄭板橋的這首小詩,因為情真意切而傳之久遠。始終視民困為己困,視民疾為己疾。同樣,特殊的老兵,時刻把戰士的溫飽冷暖掛在心上,這是作為一位老兵,視兵如子的精神境界和崇高情懷。潤澤的心聲博得了在場所有官兵的熱烈掌聲。

後來在閒談中,老兵得知潤澤喜歡文學,有一定的文學功底,便鼓勵他利用業餘時間要多寫寫。知道潤澤體質不是最好,送給他毛主席的一句話“野蠻其體魄”。此後,在連隊業餘時間,老兵只要有空,便拉他去訓練場鍛鍊或游泳。兩個志趣相投的人,沐浴在“八一”軍旗下,收穫的是一篇篇遊記、隨感之類的小文。

其實,這位老兵只有小學初級文化,但這並不妨礙他對文學的熱愛和造詣。至今仍頗有影響的報道《小山東上戰場》、《南京路上好八連》、《霓虹燈下的哨兵》就是這位老兵寫的,不僅如此,他還活躍在文藝舞臺,參與了《霓虹燈下的哨兵》的編輯。

《霓》劇的創作,取材於通訊報道《南京路上好八連》。《霓》劇演出轟動北京和全國,得到了毛澤東主席的充分肯定。

老兵在連隊那段日子裡,常常會跑到潤澤班裡,找他切磋遣詞造句,探討文章題目與標題的措辭,交流文章寫作及構思技巧的體會,潤澤的建議常常被他採納。面對老兵自然流露出來的博學和謙遜,潤澤對這位老兵更加崇拜了。老兵的這種人格魅力,對潤澤的軍旅生涯,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這位老兵便是一本人生教科書,讓他百讀不厭,讀得他熱淚盈眶,百感交集。一次,陪老兵一同去前沿陣地某部隊採訪,潤澤的胃病又一次不合時宜地發作。這天,晚飯是炒麵加上一個湯,潤澤好久沒吃到這樣的美味了,熱面熱湯下肚,覺得舒服了好多。吃完麵才發覺形影不離的老兵不見了,潤澤焦急地尋找著,急得淚水都晃動在眼眶。這些時日的朝夕相處,老兵在他眼裡不僅僅是德高望重的老兵,更是一位親如手足的兄長,一位同甘共苦患難的親人!潤澤終於在防空洞裡找到了老兵,見他蹲在那裡就餐,一邊和幾位戰士說說笑笑,一邊啃一口粗糧饅頭就一口雪。老兵見到潤澤,把正往嘴裡送的一勺雪收了回來,笑著說:“幹嘛這樣看著我?我又不是一個怪物。”

“老兵……”潤澤只覺得喉頭髮緊,鼻子酸酸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明白了,又是老兵專為自己安排的“病號飯”,而他自己卻在這裡同大家一樣吃冰冷的粗糧饅頭。

“我覺得這樣很自豪、很光榮啊!”老兵樂呵呵地說:“我們在這裡吃雪,正是為了我們的人民不吃雪。他們可以坐在豁亮的家裡,泡上一壺茶,守住個小爐子,想吃點什麼,就做點什麼。” 老兵又指了指狹小潮溼的防空洞說:“再比如蹲防空洞吧,多憋悶得慌啊,眼看著外面好好的太陽不能曬,光光的馬路不能走。可是我們在這裡蹲防空洞,人民就可以不蹲防空洞啊。他們就可以在馬路上自由自在地走啊。他們享福就是我們最大的幸福。” 說著,老兵又把一勺雪放到嘴裡,像總結似的說:“我們在這裡吃一點苦算什麼哩!”旁邊的幾個戰士聽得直點頭,雪和粗糧饅頭他吃的津津有味,那一刻,潤澤覺得老兵的形象無比高大…… 正是因為他的鞭策,潤澤在文學的道路上,開始蹣跚學步,領路人就是這位人人敬重的老兵。

大年夜,老兵同戰士們守歲。“潤澤。”老兵親切地喚著他的名字:“吹一曲助助興吧?”潤澤拿出早已準備好的口琴,吹起了他愛聽的《沂蒙山小調》,老兵家鄉的曲子。從不在戰士面前抽菸的老兵,竟情不自禁地點燃了一支菸,那是對妻女的思念和內疚,靠抽菸來解愁!老兵又深深地吸了一口,嗆得劇烈地咳嗽,一下子似乎停不下來,這一切都被戰士們看在眼裡。原本歡快的《沂蒙山小調》,被潤澤吹奏得如泣如訴。憂傷的音樂和嫋嫋飄渺的青煙,伴在相思的苦味裡,送給遠方的親人。“一家不圓萬家圓,軍人就意味著奉獻和犧牲。”曲終,老兵意味深長地對大家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