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二人一路無話,到了村口分別之際,三爺爺對二叔說道:“雁回眼睛的事情,不要告訴任何人,我怕對他不利。”
——第三日的下午,劉瘸子眼睛滿是血絲的送來了兩口棺材,一口紅色,一口黑色。
三爺爺找了幾個村子裡的青壯年在自家的自留地裡砌了一個臺子,把女人收斂在那口黑色的棺材裡,棺材放在臺子上,外面用青磚封上。
遠遠的望去,這不是一個墳塋,更像是一個小房子。
陳賴頭父子二人沒有來參加桃子的葬禮,他們都沒來,更別說村子裡的其他人了。
只有二叔買了點香表紙錢在這裡祭奠了一番。
所謂入土為安,桃子雖然未入土,可總歸是下葬了。
她也算是正常的走過了自己這短暫的一生。
等到晚上的時候,三爺爺來到了我家裡叫出了二叔,讓二叔抱起我出門溜達,出了門之後才知道我們去的正是桃子那個墳塋的方向。
到了地頭,遠遠的就看到了那個墳塋上站著一個東西。
那個東西的眼睛發著滲人的綠光。
“那是什麼?”二叔問道。
“是貓。”三爺爺道。
貓站在墳頭上,這是不太吉利的。
農村的葬禮,都要避諱貓的存在,更有傳聞貓叫會引起屍變。
俗稱貓詐屍。
二叔想要放下我去趕走那隻貓,三爺爺攔住了他道:“別動,如果能趕走我早就去了,今晚不要輕舉妄動,我們只是看客。你記住,有些事不是你我能左右的。”
二叔重新把我抱進了懷裡,我們三個人站在黑暗之中,靜靜的看著桃子的墳塋。
還有墳塋上的那隻貓。
它的那一雙綠色的眼睛看著我們。
我們也在看著它。
彼此凝視,彼此進入一個深淵。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
黑貓站起身來,它伸了個懶腰,喵了一聲。
天空之上的圓圓的月亮開始籠罩一片的紅色,紅色蔓延開來,讓整個夜空都有著一抹詭異的胭脂紅。
四面八方傳來響動。
無數的野貓不知從何而來,四面八方都是野貓。
它們聚攏的方向,正是桃子墳塋的方向。
當靠近桃子墳塋的時候,野貓瘋了。
它們跳起來,撞擊那青磚堆砌的牆。
飛蛾撲火前赴後繼。
一頭一頭撞在上面。
撞到頭破血流。
沒有慘叫,沒有喵嗚。
只有一地的貓屍。
還有那被鮮血染紅的墳塋。
這個過程裡,二叔一直都死死的抱著我,一言不發,但是我感覺到了他的顫抖,更感覺到了他抱著我的雙手一直在用力,他的拳頭緊握著,他知道自己已經給三爺爺找了很大的麻煩,而現在發生的一切很有可能是三爺爺在解決自己的麻煩。
他在忍。
直到野貓用悍不畏死的方式撞開了桃子用青磚堆砌而成的墳塋,露出了青磚裡面那口黑色的棺材,而野貓們並沒有放過那口棺材的意思,雖然它們沒有像剛才那樣拼命的用腦袋撞擊棺材,但是它們卻用爪子在不住的抓撓著棺材壁。
呲啦。
呲啦。
這個聲音是那麼的刺耳。
“它們想要做什麼?”二叔顫抖的問道。
“它們想要棺材裡的那個身子。”三爺爺嘆了口氣道。
“憑什麼? 活著的時候被算計,死了之後連屍體也要被貓給吃了?! 三伯,您抱著雁回回去。”二叔說著就把我遞給了三爺爺。
之後他就要往前走去,他要衝過去,從這群野貓的手裡把桃子搶過來,哪怕搶過來的只是那具冰冷的屍體。
這次三爺爺並沒有阻止二叔,可能他知道二叔心意已決阻止不了,也有可能他也有自己的計劃。
抓撓棺材的野貓並沒有理會走近它們的二叔。
但是那個最初站在墳頭上眼睛發著綠光的黑貓卻注意到了二叔的到來。
它冷著眼看了一眼二叔。
在那一刻它的嘴角似乎發出了一絲的冷笑。
緊接著,它喵了一聲,二叔猛然之間跪倒在地,他想要直起身子,可他身上明明什麼都沒有卻又好似有千斤重負在肩頭。
“青河,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嗎?”
“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國事家事天下事事事關心,讀書授業本就是天地大道,讀書人書中有勢,書文其勢越大,其氣便越大,古之大賢所謂氣吞萬里如虎當是如此,所以讀書人讀書之時有浩然正氣加身,鬼神不可侵也。”三爺爺道。
二叔聽了三爺爺的話,他咬著牙拼了命的站了起來。
他張開嘴巴念道。
天行健 君子以自強不息。
地勢坤 君子以厚德載物。
他一邊念一邊站了起來。
三爺爺聽到了二叔讀的這句話,笑著搖頭道:“到底你二叔是心急了,讀書引氣當循循漸進,上來就言天地,這口氣太大他撐不了太久。”
然而從他口中傳出來的讀書聲,似乎真的震懾住了那隻黑貓。
黑貓好似是聽到了什麼難聽的噪音一樣臉上的表情猙獰,步步後退,幾步之後更是從棺材上掉了下去。
隨著黑貓的掉落。
那些野貓抓撓棺材的動作也都停了下來。
三爺爺一直都在跟二叔說讀書人走的是大道,可是他也沒有想到讀書聲竟然能夠對陰邪之物有如此的震懾作用,黑貓的退卻無疑是增添了二叔的自信。
他依舊在讀書,一邊讀書一邊往前走。
黑貓和群貓則在他的讀書聲下步步的後退。
直到二叔走近了桃子的墳塋,貓群們終於停下了腳步。
隨後貓群分開,那個穿著紅色嫁衣的女人不知何時已經出現,她就在空中漂浮著,緩緩的往前走來。
她的臉上掛著冷笑。
她看著二叔。
二叔也看著她。
二叔嘴巴快速的張合,從他的口中出現一句句聖人的賢言名句。
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
窮則獨斷起身,達則兼濟天下。
。。。。。
然而女人不像是那些野貓,她並不畏懼二叔口中的讀書聲。
她步步的往前逼近著。
二叔的臉上開始流下汗水,他的臉色逐漸發紫,身體也似乎在頂著巨大的壓力一般。
三爺爺抱著我的手在顫抖,他對著二叔的方向叫道:“青河,停下吧,你所能請到的氣壓不住她,反而你自己承受不住這麼大的氣運加身,再讀下去,害的是你自己。”
二叔似乎不願意放棄,他哪怕腰已經彎了,卻還在讀,這時候,他每讀一句,嘴角便滲出一絲的鮮血,直到二叔再也無非承受那滔天的壓力,噗通一聲的跪倒在地。
哪怕如此,他依舊是死死的貼著桃子的墳塋,二叔閉著眼讀出了他用盡最後力氣的話道:“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讀完這句話,二叔七竅流血,血如泉湧。
那女子卻被二叔的最後一句震退數步。
但是很顯然,只是震退,卻並未傷及到她。
我擔心二叔的安危,掙扎道:“三爺爺,讓我過去,她害怕我,她還給我下過跪!”
三爺爺苦笑著道:“雁回,你還太小了。”
說罷,他對那個已經再次逼近二叔的女子說道:“三靈娘娘,您放她一馬,十八年後,落涯河前,陰陽相引,借屍還魂,到時候會有一具更適合你的屍身,您看如何?”
原來她的名字叫三靈娘娘。
這個名字聽起來就很厲害,而且很正派,不像是鬼,更像是一個供奉的神仙。
那個秦雁回在看到她的時候,說過一句她是廟神,想必也跟這個有關係。
“十八年後的事情,誰能說的準? 十八年後,你還能在這人世間? 到時候我找誰討債,還有誰能比她更適合我?”那個三靈娘娘說道。
她的手長出了黑色的指甲。
她一邊說一邊把手放在了二叔的頭頂。
二叔無力抵抗,我覺得她只要一用力,她的指甲便能刺穿二叔的頭顱。
三爺爺急促的說道:“我既然答應你,就肯定能做到,而且今天你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
三靈娘娘停下了手中的動作,轉身看著三爺爺道:“這個書呆子拼了命引出來的氣機都奈何不了我,就憑你也想攔住我? 還是你覺得你懷裡抱著的那個孩子真的能鎮的住我?”
說完,三靈娘娘的紅色嫁衣如同被風吹起來一樣,她滿頭的黑色長髮飄揚。
那長髮飛空中飛舞,凝結出一個個黑色的惡鬼頭顱,對著我跟三爺爺的方向衝來,她要對我們出手,懲罰三爺爺剛才的出言不遜。
“我這點微末道行,自然奈何不了您,可是我兄長尚在人世。”三爺爺道。
在我們的身後,傳來一聲咳嗽的聲音。
我猛然間回頭,看到了一個拄著柺杖顫顫巍巍的老者慢慢的走了過來。
老人滿頭白髮,身穿一身褪色的軍裝,在軍裝上掛滿了紅色的勳章。
他怒瞪著眼,不怒自威。
當他出現的時候,那三靈娘娘猛然的一驚,那對著我們衝來的頭髮也瞬間縮了回去,她似乎非常害怕這個走來的老人,竟然被嚇的渾身瑟瑟發抖。
老人拄著柺杖站立,他瞪著眼前的女人道:“什麼魑魅魍魎,也配稱作娘娘,滾!”
來的這個人,是陳二爺。
是三爺爺的親哥哥。
在三爺爺成為村子之中威望最高的族長之前的很多年裡,陳二爺都是陳家莊的族長。
只是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