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開賣我們的鹹蛋之前，”秦剛看了看家人，“我們先把幾個細節定一下。”

“第一，就是要有個名字，剛才小妹提了，‘秦家紅心鹹鴨蛋’就很好，又響亮又形象！”

小妹頓時覺得非常自豪，秦福也是點點頭。

“第二，不能等到這批鹹蛋全部賣完後，才想之後的事情。所以下一批的新鮮鴨蛋現在就得要開始準備去採買，同時還要準備好醃製第二批鹹蛋的事。”

“這個好辦。”秦福說，我明天下午再去鄉下跑一趟，葛家村旁邊還有幾個村都在養鴨，上次還有人問我收不收鴨蛋。所以這次，我還是可以向他們用半賒半買的方式再進一批。”

“那就好。接下來說第三點，醃鹹蛋一定要用鹽，這點大家都知道，但我們家能醃出紅心蛋黃的關鍵點卻在於黃泥、草木灰和黃酒這三樣特殊的原料。所以一定要做好保密。”

小妹說：“我知道了，關於這個，我對誰也不會說的。”

“所以，我們正式發賣的鹹蛋，都必須在上櫃臺前全部預先洗乾淨、再煮熟。這樣一來是賣相會更好看，二來也不會讓別人知曉我們醃製灰泥的秘密。”

“嗯，還有，店裡用的這些原料也得想些個說法，不能讓別人猜出來。”秦福想了想說：“黃酒是鋪裡本來就要賣的貨，只要我們不說，別人也不會知道我們醃蛋時要用。黃泥與草木灰都是農村常見的東西，我在買蛋時就說要來墊在簍筐的底下，一是運貨時配重用，二是防止擠破的鴨蛋弄髒的船艙與車身。”

“可以吧！”秦剛點點頭道，“接下來就是最重要的事情了，我們這鹹鴨蛋定價賣多少錢好？”

“新鮮鴨蛋賣十文錢，那麼鹹蛋我們賣十五文？”秦福試探著說出一個價，看到兒子不以為然，有點心虛，“定高了？”

“哪裡高，是太低了。”秦剛擺擺手說，“我給個意見，直接定價三十九文錢。”

“嚇人，定這麼貴的價格？能賣得出去嗎？”

“放心，怎麼賣，關鍵在我們的促銷方法！”秦剛也不管兩人是否明白促銷這個詞，繼續說：“首先我們要明白，目前我們這‘秦家紅心鹹鴨蛋’是獨此一家，別無他號可買。所以，我們必須要為這鹹鴨蛋挑選最合適的客人，而不是什麼人都賣。”

“這個道理我能聽懂。”秦福先是點點頭，卻問，“那怎麼才能挑選合適的客人呢？”

“那就是我說的價格。”秦剛笑笑說，“賣什麼樣的價格，就決定了是什麼樣的人來買！你們想想，正常的鹹鴨蛋最多隻能賣十幾文錢，所以就像嗲嗲說的，哪怕你賣二十文錢，他們還是覺得貴！但是，我們把價格再提高之後，賣到三十九文錢，別人會怎麼想？”

“會……會想，這個東西怎麼會賣這麼貴？一定會有它的特別原因吧？”小妹介面很快。

“是啊！”秦剛笑著說，“你們必須要記住，覺得三十九文錢很貴的客人，哪怕你賣十五文錢，他還是會覺得貴。所以，我們就不必要賣給他們。我們只會賣給高郵城裡那些有錢的大戶人家、有地位的官宦人家，包括還有一些許多行商結交的、託人辦事的。他們買東西，主要圖的就是這個東西要特別，能夠與普通的東西不一樣。”

“這麼貴的價格，我還是有點擔心。”秦福想想仍然擔心。

“放心，這個價格下面，我們會張榜公示，一天最多也只能賣出去二十隻左右。”

“我們不是醃好了四百隻嗎？為什麼只賣二十隻？”

“嗲嗲你算一下，就算你明天以最快的速度把新鮮鴨蛋買回來，再醃製一批到出壇，需要多長時間？”

“按前面的時間算，至少要二十五天！”秦福掐指算了一下。

“是啊！就按我說的平均一天賣出二十隻，四百隻醃好的，也只夠賣二十天。與其到時候店裡斷了貨，還不會每天控制著發賣，這樣才有可能接得上新醃好的鴨蛋。所以，一口氣賣得太快並不是一件好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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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慢慢賣的好處在哪裡啊？”小妹追問道。

“按高郵城這麼多的人，每天二十隻根本就不夠賣，一旦總是有想買卻買不到的人，他們就會感覺這東西一定是太受歡迎、一定是非常難買。而一旦有買到的人，也就不會抱怨相對稍高的價格，因為有太多買不到的人還會非常羨慕他們。”其實，這便是最基本的“飢渴式營銷”，一旦消費習慣被刺激出來後，大家就會習慣於這個價格了。

秦福與小妹這時聽了，才覺得非常有道理。

“而且，在賣的時候，一定會有不少那些捨不得花錢來買的客人。而對於他們，根本不要趕走他們，也不必與他們爭論，就得客客氣氣地給他們作介紹。其實啊，這些買不起的人，往往是最喜歡看熱鬧，並且會把看到的、聽到的拿到別處去宣講。他們宣講得越多，就越有利於城裡能夠買的起的客人知道，也就會吸引他們過來購買。”

“最後，每天我們都要先在櫃檯上切出一隻煮熟的鹹蛋。讓大家能實實在在地看見我們家紅心鹹蛋的紅心，並在旁邊寫一則通告：凡買回家的鹹蛋不是這樣的紅心者，可原價退貨。”

小妹有點急了：“那我們不是虧了嗎？”

秦剛笑笑：“不會的。本來我們加工時就很仔細。所以出不了紅心蛋黃的可能非常低。而且了，我們賣這麼高的價格，幾十只蛋裡賠一隻，也沒有什麼問題。”

秦福也漸漸悟出了些門道：“有了這個告示，花了大價錢買我們鹹鴨蛋的人會覺得非常地放心，他們買的時候就不太會猶豫。而沒有花錢的人卻會覺得這事很新鮮，就會到處去幫我們宣揚，提高我們紅心鹹鴨蛋的名氣。”

秦剛點點頭，心想父親果然是做過多年生意的人。

“我再想著剛哥說的一隻鹹鴨蛋賣三十九文的價格，也應該是有些考慮在內的。因為這個價格聽著好像只有三十幾文，實際上再多一文已經是四十文了。”秦福看看秦剛，“你這些都是從哪裡學來的？也是書裡看的？”

“那是，那是。”秦剛含糊著掩飾，“我們就這樣準備吧。小妹你先去挑東邊罈子裡的，洗出二十隻，嗲嗲你去整理鋪面準備開門。我來書寫告示。”

正如之前所料，上午雜貨鋪開門後，“新鮮鴨子”的幌木換成了“秦家紅心鹹鴨子”，一下子吸引了很多人上門，但是當問到了“三十九文一隻”的價格後，大多都嚇了一跳，說怎麼會賣得這麼貴？

秦福則端出一隻中間切開的熟鹹蛋說：“大家來看啊，這可是我們秦家的祖傳秘方醃製。蛋黃紅裡透油，油裡透沙。三十九文一隻，別處可絕對買不到啊。”

紅心鹹蛋端出來後，退縮的人中又圍過來大半。

“哎，這又紅又油的蛋黃好誘人啊！”

“我都想著去咬一口了。”

第一個大著膽子去嚐了一口的人，抿嘴閉了一下眼睛。周圍人都關切地等著他的反應。

“唔！好吃，蛋黃沙，蛋白嫩，真是美味呀。這東西稀罕得很，秦家老丈，先賣我一隻吧，我得買回去讓我家娘子嚐嚐。”

接下來，開始親口嘗過了的人，也都是本著有些想買的心思。一覺得這種口味獨特，至少也會掏錢來買上一隻。

而之後也果真如秦剛所預計的那樣，儘管絕大多數的人都是圍著看看熱鬧，但只是這種情景總是會引來一兩個有錢的顧客，看到是大家都關注卻也買不起的東西，在品嚐了樣品之後，光是想想圖個新鮮，便就一會兒有人買個兩隻，過一會兒也會有人試試買個四隻。

高郵這個城市雖然不大，但是卻是當時的交通水陸要道上，南來北往的商戶特意地多，見過世面的、敢於嚐鮮的人也多。

所以才半天不到的時間，除了櫃檯上的這隻樣品被嘗完後，第一天的十九隻也就賣完了。

秦小妹喜滋滋地把哥哥預先寫好的“今日售罄，明日趕早”的小牌掛在了“秦家紅心鹹鴨子”木幌的下方。

秦福趕緊囑咐著小妹看著鋪子，自己回到後院整理好了家裡所有的錢，就趕著提前下鄉去收購新鮮鴨蛋了。

第二天一早，雜貨鋪剛開啟門，就發現門外已經排了好幾個人。光是開頭的幾個人，他們就過來嚷嚷著“給我買四隻”、“給我買三隻”，然後便急著付錢要取貨。原先準備展示的鹹鴨蛋根本就沒來得及切，第二天的二十隻鹹蛋就很快賣光了。

排隊在後面沒買著的人就很不滿意了，他們多半是一些大戶人家的買菜幫傭，被自家主人差遣來買這種新出的東西，結果沒想起，排了隊還沒有能夠買著，這就他們回去如何交差呢？

秦福也算是有經驗的生意人，趕緊打個揖說：“各位貴客請多諒解，我們秦家紅心鹹鴨蛋製作不易，每天只能供應這麼多。如果各位真心想買，可以今天下個十文錢的訂金，寫明數量，明天一早我就給大家預留著如何？”

“這樣還行，我先訂四隻。你給我寫上。”

“我也訂四隻。”

於是到了第二天打烊時，鹹鴨蛋已經預訂到了五天後。

秦家紅心鹹鴨蛋的名氣一下子就傳了出去。雖然掛出去了“不是紅心就退貨”的宣告，但幾天下來也沒見人會來退貨，說明首批醃製的鹹鴨蛋的質量還是挺穩定的。

晚上，一家人聚在一起開始清點營收。

看著燈光下喜悅的兩張臉龐，秦剛在欣慰的同時，不覺心裡一酸。年老的父親應該享受兒輩的侍奉，年幼的妹妹本該無憂無慮地學習成長。但眼前的殘酷現實，卻逼迫著他們為了生存的壓力，一起做著與他們年紀並不相符的勞累之事。

“嗲嗲、小妹，真不該讓你們還是如此地勞累！”

秦福與小妹聽了後卻是一臉的詫異。

“剛哥你說什麼呢！這本來就是我和小妹該做的事情。你是讀書人，將來是要做大事、成大業的。再說了，這次鹹鴨蛋的方子也是你從書裡看來的，家裡現在的錢能轉過來，也都是你的功勞。現在鹹蛋賣得這麼好。接下來的活，就我們兩個來做，你還是安心去讀書。對了，你身體也恢復得差不多了，明天就趕緊回學堂去。耽誤了這麼多天，也不知先生會不會責怪。”

“是啊，哥哥做出了這麼好的紅心鹹蛋。我在家裡現在就是洗洗燒燒，活又不重。”

秦剛內心嘆了一口氣，沒有繼續說什麼。他明白時代觀念的差異。眼下家裡的此次危機剛剛有所緩解，還不是鬆口氣討論這些事的時機。

鹹鴨蛋能成功賣出，至少一方面可以有望償還徐夫人借來的銀錢，另一方面則可以相對穩定地解決一家人接下來吃飯生存的難題。

而在眼前的這個時代，他目前所處的環境，就像父親所說的那樣，只能夠按照原主的路徑，認真地讀書，然後去依次參加地方的解試，然後進京參加省試與殿試，只有透過科舉能夠最終考中進士，這才是像他們這類貧困的商戶子弟幾乎唯一的翻身之路。

所以，還是得聽從父親的勸說，明天先回學堂看看。

好在這幾天，房間裡的書也看得大差不離，秦剛對於這些書本的知識並沒有什麼太大的排斥。第二天一早，秦剛還未出門，就聽著門外有人打招呼：

“秦掌櫃好，你這幾天紅心鹹鴨蛋賣得好啊！”

“哎呀呀，是王保長來啦，快快到院後坐坐，喝口茶。”

保長叫王麻子，與秦福年紀相仿，臉上的麻子是拜小時候得了天花卻僥倖未死後所賜。但在這年頭，得過天花卻沒死，這一臉的麻子就是幸運的象徵。加上之後他為人熱心，也好義氣，就被街坊推舉做了這裡的保長，也算是半個官員了。

秦剛趕緊迎出來對王麻子作了一揖道：“王保長好，這邊裡面請。”

“小郎身體好了嘛！秦掌櫃你忙，我和小郎說幾句話就走。”說著，王麻子拉了一下秦剛，進到院子裡後就止住了步子，又看看四周，似乎很小心的樣子。

秦剛跟過來看王麻子是有話要說，便湊近些道：“王家叔叔有什麼請指教。”

王麻子點點頭，壓低了聲音說：“都是街坊鄰居，我總是要照顧我們自己人的。上次你們找張員外家借錢，我是不曉得他們有心想要謀你家鋪子的勾當，所幸你們還錢還得及時，我也是用心把幫著把房契收得好好的便交給你父親的。”

“明裡我是不好得罪他們家的，但有些訊息總是要告訴你們的。這兩天，張員外家的人一直在打聽你們是從哪裡借到的錢，又是從哪找來的醃鹹蛋方子。當然在我這裡只會推說什麼也不知道。只是，你們自己也要小心防著點，對不對？”

秦剛趕緊點點頭道：“還是虧得王家叔叔照顧告之，我們心裡曉得了。”

王麻子瞄了瞄院裡堆著的罈罈罐罐，說：“話我帶給你了，也沒其他事，茶就不喝了。”

秦剛趕緊拿過一封紮好的兩隻鹹鴨蛋塞在王麻子手上：“您也知道，我們現在鹹蛋出貨太少，訂貨的都排了後幾天了。這兩隻還是我們自家留著的。王家叔叔帶回去，給家裡的大媽【注：高郵方言，對嬸嬸的稱呼】去嘗一嘗。”

王麻子眉開眼笑地說：“都說秦家紅心鹹鴨蛋是高郵的一絕，你家大媽昨兒還讓我家小子來排隊，最後起得晚了就沒排著，硬是在家裡被敲腦殼子了。嘿嘿，那麼，這個我這就不好意思啦。吃得好了，我一定會給你在坊裡坊外地多多宣揚宣揚。”

秦剛躬身謝道：“那敢情是好，要是王保長都能說好的東西，大家自然是相信得不得了。小子在這裡先再一次謝過了。”

“好好好，”王麻子拎了鹹鴨蛋轉身離去，“這秦家小郎病好了後，嘴裡也比從前甜多了，說的話怎麼就這麼讓人聽著覺得舒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