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後,紀寒灼照常陪著姜西芷午睡,一般一個小時。
紀寒灼睡前嚐了沈世熙送來的新品咖啡,今天提前醒了,身邊的人卻不見了。
他心頭湧上一股莫名的不安,心裡十分焦躁,邊走邊喊她的名字:“西西,你在哪兒?”
“寶寶,聽到我叫你了嗎?”
“西西?”
他低低的聲音逐漸變大,帶著難以自察的害怕。
紀寒灼是在後院的溫室花房發現姜西芷的,透明的玻璃房,還沒走近,就看到她手裡拿著修剪枝葉的剪刀。
她蹲在樹苗旁,粉色的絲質長裙堆在腿邊,身影纖細好看。
手裡的剪刀沒有剪在樹枝上,刀刃滑在她細嫩的手指上,一下又一下,鮮血從她指間一滴一滴落下,滴在肥沃的土壤上,充作養分。
明明手裡做著殘忍的動作,她卻感受不到疼痛,空洞的眼神變得熱烈,精神得到解脫。
很像昨晚她明明已經累極,卻還要纏著他做時的表情。
是的,他出差回來後,姜西芷異常黏他,尤其是在床上。
他喜歡她,自然也喜歡和她親密,回來的這些天也一直沉浸在她主動的喜悅裡。
從前他擔心累到她,總是剋制自己,不把慾望疏解到極致。
可見到她現在這樣……他的心墜疼難捱。
他甚至以為自己看錯了,或者眼前的畫面只是他的噩夢。
他揉了揉眼睛,她還是維持著原本的動作不變,甚至變本加厲的想往自己手臂上割。
意識到不是夢境,紀寒灼快被嚇瘋了,也心疼瘋了,踹門而入,奪走她手裡的剪刀丟了,把她拽起來捂著她手上的傷口,胸口劇烈起伏。
對上她回神的懵然眼睛,怒意噴發:“你幹什麼,想死?瘋了是不是?”
現在他才知道,她手上之前那些傷口根本不是意外劃傷的。
姜西芷一動不動的盯著他,表情還是沒什麼變化,眼睛卻跟斷了線的珠子往外湧,囁喏著:“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
她控制不住自己。
紀寒灼把她抱進懷裡,胸前起伏劇烈,帶她去了副樓診室,請了不少知名醫生會診。
姜西芷病了,中度抑鬱症。
至於原因,紀寒灼作為那個慢性兇手,聽到醫生宣告抑鬱症三個字時,怎麼可能不知道。
他握著姜西芷沒受傷的手往自己臉上打,哀求道:“你要是恨我就打我罵我,別傷害自己好不好?”
他姿態放得極低,低入塵埃,眼眶紅的厲害,甚至沁出水痕,聲音像是梗在了喉嚨裡:“求你了。”
“有氣就撒出來,打我,別憋著自己。”
姜西芷沒給他一點反應。
反正被發現了,她也懶得裝了。
紀寒灼把自己關在書房一整晚,第二天出來時整個人都是頹廢的。
他好像錯了。
錯的離譜。
他愛她,但更怕她失去生命。
沒了她的日子,他該怎麼活。
他實在不敢回想那些血腥畫面。
可迷途知返的時候,姜西芷情況越來越不好了,她有很嚴重的自殺傾向,有時候甚至連她自己都沒發現。
這種病,治癒的很大機率都要靠病人自己的意志力和求生欲。
姜西芷總是不自覺的自虐以此得到快感,她不覺得疼,只覺得是解脫,舒緩。
但那些自虐的疼全都轉移附加在了紀寒灼身上。
在又一次發現她有自虐傾向的夜晚,他實在害怕狠了,握著她的手腕,把她手裡的利器對準自己的手腕:“我知道你不舒服,你割我,把氣全撒在我身上,來,用力。”
他用力,鮮血瞬間從他手腕湧出。
姜西芷被嚇哭了,不停後退。
紀寒灼這才丟了利器,把她緊緊抱在懷裡,把她帶著疤痕的手指放在唇邊小心翼翼的吮吻,眼睛溼潤,心如刀絞,卻發狠的警告她:“你要是有什麼萬一,我就讓你父親也不得安生,誰都別想好過。”
他這麼一說,姜西芷果然不掙扎了,老老實實窩在他懷裡。
簡單包紮後,兩人安靜相擁,她似乎清醒了一些,突然哽咽了起來:“你知道我為什麼去花房嗎?”
紀寒灼的心絃被她的抽泣撥動。
她知道吐露情緒了,總算是好了一些。
他拍著她的脊背以做安撫。
可下一秒,聽到她的話,紀寒灼有種天塌的崩裂感。
她說:“那裡有灰褐色的泥土,還有剪刀,血滴上去會被土壤吸收。”
姜西芷雖然控制不住自己的行為,但有自我意識。
簡單的一句,紀寒灼卻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有現成的工具,血被泥土快速吸收,沒有氣味,化作養分,沒人能發現。
花房也隱蔽,去的人也少,被人發現的機率更小。
誰都不會知道,他也不會知道。
他不知道,就不會用她關注在乎的人威脅她,制止她的錯誤行為。
連傷害自己都小心翼翼,不想讓他發現。
只是因為……她不想牽扯到其他人。
這一刻,紀寒灼覺得自己的心臟彷彿被鈍刀一點一點割開,放進絞肉機一點一點碾碎,來回反覆,疼的讓人無法呼吸。
他把頭埋在她胸口,低低的破碎聲傳出:“我錯了……都是我的錯……”
那晚之後,紀寒灼再也沒有去過公司,寸步不離守著姜西芷。
更不敢威脅她。
姜西芷皺一下眉,他就會放緩呼吸,反思自己是不是說錯話了,惹她不高興了。
伴隨著醫生數月的診治,姜西芷情況好了些,加之醫生說帶患者散心的建議,紀寒灼帶她去全球旅行。
他帶她去挪威看極光,把她抱在懷裡,去俄羅斯看雪景,去荷蘭看風車,去普羅旺斯看薰衣草花海,在花海里擁吻……
他們一起走過很多路,看過很多風景,從前的波折和糾葛在震撼人心的景觀下淡了許多。
可大可小的情愛在大自然的壯闊風景下顯得那麼不足一提,又或者是昇華。
亦或者說,他態度的改變才是治好她的良藥。
姜西芷的病好了很多,尤其是他們抵達倫敦後,一起看過大本鐘後,紀寒灼請了當地最頂級的醫生給她看診。
醫生說姜西芷已經接近痊癒。
紀寒灼聽到這個訊息並沒有特別高興,更多的是悔恨,懊惱。
如果他不逼她,不讓她覺得壓抑束縛,她會一直很好,怎麼可能遭遇這些苦難。
隨著旅行繼續,姜西芷話也逐漸多了起來,不再吝嗇笑容。
很多時候,他們的相處模式竟和普通情侶沒差別。
他會給她抓娃娃,編花環。
一起坐摩天輪,吃她剩下的冰淇淋。
她會下意識把菜裡他不喜歡的姜挑走,給他買覺得好看的衣服。
意外是在姜西芷提出想去海德公園時發生的。
他們遭遇了一場暴亂,紀寒灼帶的人傷了大半,混亂之下,黑洞洞的槍口對準姜西芷。
千鈞一髮之際,紀寒灼把姜西芷拉到身後,替她擋了所有傷害。
據醫生說,再差一厘米,子彈就正中他的心臟,情況危急。
在手術室搶救了一天,紀寒灼才從死神手中逃脫,之後在病床上躺了兩個月。
從入院到出院,醫生給紀寒灼下了三次病危通知。
姜西芷對紀寒灼前些日子體會到的天崩地裂的絕望感感同身受。
在醫院守著他的兩個月,痛苦、後悔、糾結、無助、迷茫,她不知道最先面對緩解哪種情緒。
姜西芷仍然記得,他手術剛醒,面頰白如紙片,彷彿一碰就要碎了,身體虛弱的不像話。
“別哭。”他第一時間抬手給她擦眼淚,緊握她的手,說話斷斷續續的,又像是慶幸的喃喃:”還好你沒事。”
他努力的想笑給她看:“我沒事,這次……算我還你,別討厭我、我了,更、更別傷害自己……現在你的命也屬於我。”
姜西芷抽噎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淚珠一滴一滴掉在他手背上。
最後的最後她嘆了口氣,輕聲答應:“好。”
她徹底妥協了。
是釋懷也是心軟。
愛是常覺虧欠。
姜西芷沒有發現自己的心已經發生了潛移默化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