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是賺錢的工具,可王姨對她手底下的姑娘們還是極好的,人心都是肉長的,若不是逼不得已誰又會走這條路呢?於是在王姨的安排之下,新一批的小姑娘將在五天後前往祁連山山腳下清泉林中進行學藝培養。
而作為重點培養物件的瑪加樂卓,王姨一早便有了打算,回去之後便將她的名字一同加了上去。
商人都是驅利,剛進這一行的小姑娘身單力薄幹不了實事兒更加創造不了利益,在這寸土寸金的地方養著的話絕對是不划算的,在那邊不僅花費少,更重要的是她們可以透過做女紅換取銀兩,這樣一來不僅不用花錢還可以賺到銀兩。而且若是讓她們太早接觸了裡面的這些鶯鶯燕燕,便會變得庸俗諂媚,是極其不划算的,因為男人們喜歡的就是懵懵懂懂沒有見過世面的純情似水的姑娘,尤其是那些油頭大耳的。
終於在第二夜的月半時分,瑪加·樂卓等到了回應,明日午時所有的官俾將在城北刑臺之上被處決。在瑪加·樂卓百般的請求下,王姨最終答應派了兩個小廝陪她一同前往刑場。
看著在寒風中的父親,他的身形竟然如此單薄,腦海中不斷回想著那個如太陽一般愛笑溫暖的父親瑪加·樂卓眼淚止不住地掉落下來,她抬頭看向天空,不斷地祈求。
鼓聲已經二響了,腳上鈴鐺清脆的響聲在浩浩蕩蕩的鼓聲之中顯得愈加無力。
她再多的祈願都顯得蒼白無力了,指望著天降神兵嗎?不可能的。
在一片轟隆隆的鼓聲之中,刑場上的眾人已經做好了赴死的準備,他們緩緩地抬起頭來想要最後再看一眼這個世界,卻看見遠處的黃沙之中,有一女子正在翩翩起舞。
這是一個女兒為父親跳的離別舞,這是一場為貧賤的生命而跳的舞蹈,這是一場對上天的控訴之舞。
父親泣不成聲的樣子,帶著枷鎖的樣子,消瘦無神的雙眼,蓬鬆襤褸的衣衫,九月冰雪中被磕破滿是汙血的腳趾!母親倉皇失措抱著虛弱的弟弟逃跑的樣子,她被像只畜生一樣被驅趕的畫面,被醜陋的男人像是拍打畜生一般拍打屁股的屈辱時刻,被猶如蠕動的蛆蟲一般的官差侮辱的樣子!那些女人一個接一個撞死的樣子,猩紅的鮮血流進了黑綠色的早已汙濁的臭水溝裡,裡面的蛆蟲開始活躍了起來......
一歷歷一幕幕現在就像是全部都重新來過了一樣,充斥在她的腦海。
她的舞蹈鏗鏘有力,義憤填膺,每一個舞步,每一次揮手都是對上天的控訴!所有人都知道他們有多冤枉,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上天是何等的不公,上天是何等的殘忍!讓良善之人屢屢受挫!我那可憐的父親會在寒冷的冰雪之中,孤零零地等待死神的降臨。你聽,那鼓聲就是死神到來的訊號,它們一遍又一遍焦急的重複著一個字:死。
北風乍起,飛沙黃土之間,天地竟是那般的沒有顏色,形同枯槁。生來便是孑然一身,緣何竟被他人扼住了咽喉?你我本是大地的孩子,為何竟由毫不相干的人決定了生死?
此時的瑪加如海淚流滿面,有女如此,死又何懼!
鸑鷟何處來,雙舞下碧空。
離別隔雪雨,惠然此相逢。
今日當辭去,我兒勿悲切。
來日春鳳生,殘血潤厚土。
父作曲,女舞別。父女二人瑪加的舞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們被她的舞蹈所感染,心中充滿了悲傷和憤怒。突然,一陣狂風襲來,捲起了漫天的黃沙。瑪加的裙襬隨風飄揚,她的身姿在風中搖曳,彷彿在與命運抗爭。
風越來越大,形成了一股強大的旋風。瑪加毫不畏懼,她緊閉雙眼,盡情地舞動著。
一舞罷,風漸漸停歇。樂卓朝著即將被處死的人群深深叩拜。
這場舞蹈不僅僅是為了父親,也是為了所有受盡苦難的人們。
隨著劊子手手起刀落,那些無辜的人便被奪去了生命。
此時,三王子高彥正在遠遠地望著這個倔強的女子。他終於找到她了。
十五年前,那時的瑪加·樂卓5歲,他4歲。當時正值大年夜,瑪加如海帶著小樂卓逛燈會時,突然臨時有公務要處理,便將樂卓安頓在了王宮裡的一間雜物間。
小樂卓卻無意中發現高彥一臉是傷,披頭散髮地倒在雜物後面。
那時的她沒有意識到這是一個多麼危險的深宮高院,毫無防備的她找了一些水過來喂他喝下,然後抱著他凍得瑟瑟發抖的身體過了一夜。
直到凌晨時分,有幾個蒙面的太監模樣的人一把將小樂卓推倒在地,拽著高彥就往外面拖出去,小樂卓驚醒後想要阻攔,卻被推倒在地上。
倔強的小樂卓再次爬起來,緊緊拽住高彥的手任憑那個內官怎麼用力就是沒有放手,撕扯間,昏睡一宿的高彥也醒了過來,他拼命的掙扎著想要逃跑卻沒有用,直到看見樂卓的手被劃傷的流著鮮血的清晰可見的傷痕時,他將自已一直緊緊攥在手裡的母親唯一的遺物,一枚戒指塞進了她的手裡後,主動放開了手。
眼睜睜看著高彥被扛走小樂卓蹲在地上哇哇大哭......
這些年來,他始終派人尋找,可是她就像是在北涼消失了一般,遍尋不到。
直至今日,手下的人在瑪加如海家中找到了那枚戒指。這才追了過來。
可是,此時的他卻不能幫助她。
此次兵變本身與他毫不相關,殺了這些內官才能平息國王的憤怒,如果自已貿然出手,那麼不僅自已會牽扯其中,引發不必要的麻煩,而且國王勢必大怒,繼而會將所有逃離的家眷全部追繳、問罪處死。
不管是為了樂卓還是為了自已,他都不能插手。
瑪加·樂卓呆呆地站在刑場上,看著滿地的鮮血和屍體。她的心中充滿了絕望和悲傷。
一位老婦人走過來,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孩子,別哭了。這一切都會過去的。”老婦人一臉悲傷地安慰道。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的父親死了……”瑪加·樂卓哽咽著說道。
“只要你活著,就還有希望。”老婦人遞給瑪加·樂卓一塊手帕。
“擦掉眼淚,堅強起來。”
瑪加·樂卓接過手帕,擦乾了臉上的淚水。她抬頭看著天空,心中暗暗發誓,一定要讓那些傷害她家人的人付出代價。
傍晚時分,亂葬崗。樂卓悲傷地安葬了自已的父親。
待到回去時,她看著亂葬崗那些無人認領的屍體,心中說不出的淒涼。如果自已沒有回來,自已的父親便也會落得個曝屍荒野死無全屍的下場。
於是她想將他們一起埋葬,可是兩個倆小廝卻撂挑子了。
他們原就覺得晦氣,怕被王姨責罰才幫著一起埋了她父親的屍身,卻不想現在死丫頭變本加厲的,想要將所有人都埋葬了,還不得累死他們。
他們便不再搭理,躲到一旁百無聊賴地鬥起了蛐蛐。後來索性打道回府了。
雲捲雲舒,太陽西沉。樂卓只顧著埋頭苦幹,也沒注意到坑越來越深,將自已包裹了起來。暮色降臨時她終於意識到了問題,可是已經為時已晚,坑洞四周都是新翻出來的鬆土,沒有一點支撐力,爬不上去了。
她無奈地嘆口氣,蹲在地上抱著膝蓋陷入了沉思之中。輕聲喚著阿爹阿孃卻不見有任何的迴音,眼淚再一次像斷了線的珍珠一樣止不住地掉了下來......
或許,現在就死了吧,死在父親的身邊。
她這樣想到,便平躺在了墓地的中間。
灰藍色的天空中飄著幾縷殘雲,它們似是被空氣中一種莫名的瘴氣遮掩了一般,模糊不清......
樂卓慢慢地閉上了眼睛,不再理會。
就在樂卓等死的時候,她聽到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本以為是自已的幻覺,但聲音越來越近,她睜開眼睛,看到一個身影正朝她走來。
那是一個年輕的姑娘,她頭戴面紗,穿著一襲白衣。
“你是誰?”樂卓坐起來,警惕地看著她。
“我叫白九介,需要我拉你上來嗎?”
九介伸手,微笑著說道。
“不用。”樂卓搖搖頭。又一頭栽倒了下去。
九介無奈地看向遠處的高彥,聳聳肩示意沒有成功。高彥焦急的手舞足蹈,拼命地示意她將樂卓拉出來。
九介無奈,半蹲下來繼續說道:
“你我都是苦命之人,如果你無處可去,可以跟我走。”
樂卓閉著眼睛沒有回答,奇怪的,這裡的環境竟然讓她感到寧靜和舒適。
“你走吧......你救得了我一時救不了我一世。讓我安安靜靜地待一會兒。”
“......”眼見勸說不動。九介轉身便走了。
高彥便默默在遠處守護著。